拾光的温暖

一周后，浩然收到公关人员整理的新闻简报。他迅速将几家重点媒体的报道通读一遍，大舆论都是积极向上的。然后，脑海中不期然地映入一张倔强的面孔，他叹了口气，在一堆报纸杂志中翻找。很快，灿灿的报道被他翻出来。用了还不到五分钟，浩然就看完了。灿灿写得非常泛泛，如白水一般，极其枯燥。浩然有些严肃，立即在网上搜索灿灿写的其他文章，看过之后，浩然明白过来，原来灿灿对他的报道，并不是她的真实水平。好在，她终究是优秀的，努力的。想到这里，浩然无奈地笑笑，将灿灿的那本杂志单独收起来。
    可想而知，连浩然都对灿灿的报道不满意，何况杂志社的领导？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主编恨不得把报道扔灿灿脸上让她重新采访重新写。文章勉强过关印出来之后，主编又电话追着灿灿狠狠批评一顿，说她骄傲了、浮躁了。灿灿虚心、认真地听着主编的训斥，她也知道这次有些失职，可她真的做不到将情感和工作完全分开。她需要历练的还有很多。
    程云看得出灿灿情绪低落，只是并没有太多时间探个究竟，他实在太忙了。D轮融资终于敲定最终的投资方，各项业务数据也获得投资方认可。他和Michael都忙得不可开交。有那么几天，两人都在公司熬了通宵。程云是个目标极其清晰、个性极其鲜明的人，工作时是个纯粹的工作狂，休闲时又是一个专业级玩家；对无感的人懒得说一句话，对关心和爱着的人，却有火一般的热情。灿灿本人就经历过程云的冰与火，只不过，他现在的火正烧得灿灿通体温暖。
    所以，这个圣诞节，即使程云忙着工作，没陪灿灿，灿灿也不失落。程云已经告诉她，过两天回上海，就把他们的事情告诉姥爷和舅舅，还有灿灿爸妈，当然还有程锦。得到家人的认可和祝福，他们才能“肆无忌惮地相爱”。灿灿一想起程云说“肆无忌惮”那几个字时坏坏的表情，脸就会不由自主地红起来。
    元旦前，沈家宝贝孙子、浩然和程锦的宝贝儿子满百天。宝宝长得白白胖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极了程云。连程云自己都这么认为。程云抱起宝宝就不舍得撒手，看得灿灿都有些嫉妒。私下里，程云悄悄跟灿灿说：“等咱有了宝宝，我会疼他一百倍。”灿灿眯着眼睛斜着程云：“想得美，哼！”程云就挠灿灿，边挠边说：“咱们不能被小锦他们落下太远，不然小孩子之间都有代沟了，我们得加油。”灿灿一边躲一边喊“流氓”。
    宝宝的百天宴安排在28号中午。程云和灿灿提前一天回的上海。程老爷子和程云舅舅、舅妈以及程峰，28号当天早上飞上海。
    上午，先在何家让宝宝“抓周”。宝宝身边围了一圈儿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最后却偏偏抓了一只笔。何志国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唉，这是要学灿灿呀。”浩然父亲连忙笑笑：“哈哈哈，像他小姨也不错嘛。”浩然也抬头看着灿灿，笑意盈盈，温暖依旧。灿灿下意识往后退了小步，不好意思地笑笑：“‘抓周’也不准的。宝宝将来无论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哪怕像舅舅，都比像他小姨强啊。”众人哈哈大笑，程云揉揉灿灿头发：“所以，为了给宝宝做好表率，你要更加努力才行。”何志国连忙点头：“对对对，你哥说得非常对。你要向你哥学习。”
    何志国还要再说，程云电话响了。程峰他们乘坐的航班已经降落。于是，何志国和董淑芳、浩然父母，赶紧收拾好，前往酒店迎接程老爷子。本来其余人也要一起出发，但是宝宝突然哭了起来，“抓周”折腾一番，宝宝已是又饿又困。董淑芳一看情况，就让程锦和浩然先留在家里，晚一些再出发。既然时间还早，索性也让程云和灿灿稍晚一些搭着浩然的车一起出发。
    程锦和浩然带宝宝回卧室后，灿灿有些无聊，也上楼回到自己房间。灿灿的iPad还没拿稳，就被人拿走，不用说，程云又悄悄潜入她的房间。两人依偎在灿灿的小床上，说起悄悄话。
    灿灿问程云：“真的要公开么？”
    程云点点头：“不能拖了。”
    灿灿有些担忧：“万一，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程云望着灿灿的眼睛，坚定地说：“那我会一直争取到他们同意为止。”
    然后，程云问灿灿：“你怕吗？如果他们不同意？”
    灿灿摇摇头，也坚定地说：“无论谁反对，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因为我爱你。”
    程云有些动容，热烈地吻向灿灿，在她的唇上辗转，欲罢不能。灿灿也双手攀住程云的肩，热烈地回应。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都有些受到惊吓，停了下来，望向门口，是程峰。
    程云很快调整好，还替灿灿理了理皱了的衣服，然后不急不缓地走向程峰，把他拉出房间，关上门。倒是灿灿，乍然被人发现亲热，脸上有些挂不住，随手扯了床上的被子，把整个人埋进去。
    程云把程峰拉到自己房间，按到椅子上，程峰还在发呆。程云拍拍他的肩，问：“你怎么过来了？姥爷和舅舅呢？”程峰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机械地说：“我爸单位安排了车，先把他们接到酒店了，我没事就过来先看看。”然后，像还魂了一样，突然问程云：“你跟灿灿……你跟灿灿，是怎么回事？”程云双臂环抱，靠在墙上：“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和灿灿在一起。”程峰瞪大双眼：“可你们是兄妹！”程云似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平静地说：“你明明知道我和灿灿不是亲兄妹。”程峰不甘心，继续说：“可爷爷和何伯伯他们能同意吗？他们肯定不同意。姑姑已经嫁给何伯伯了，你怎么能再娶何伯伯的女儿？”程云笑笑：“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趁他们今天都在，我会公开这件事。”
    程峰带有乞求的口吻对程云说：“我想跟灿灿聊聊。”
    程云把程峰从椅子上拉起来：“今天就别聊了，都忙得很。你快下去看宝宝吧。他出生后，你这个舅舅还没见过呢。去吧，小锦和浩然都在楼下。”边说边把程峰推下三楼。然后程云转身回去看灿灿，留程峰一个人在楼梯上发呆。
    程峰是真的受到惊吓，心里哇凉哇凉的。他是真的喜欢灿灿，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灿灿和他认识的女生都不一样，甚至跟程锦都有很大不同，灿灿不娇气，有主见，还很讲义气。他小时候把灿灿推倒了，灿灿大哭，可等他爸冲上来要揍他时，灿灿还拦着，说是不怪程峰，是她不小心摔倒的，程峰还给她糖吃呢。这些事，别人可能早就忘记了，可程峰还记在心里，每当郁闷时，就会拎出来想一想，心情就会好很多。后来，他发现，程云总是欺负灿灿，连累得他都被灿灿讨厌，灿灿也不来他家了。所以一晃很多年，他都没见过灿灿。
    再后来，听说灿灿要来北京上大学。他别提多高兴了。再见到灿灿时，灿灿比小时候更加漂亮，脾气更臭，还很敏感。可灿灿对他并没有过多印象，贴给他的唯一标签，也就是程锦表弟。他很失落，可又想改变这种局面。于是他拼命想叫灿灿出去玩，加深感情，可灿灿是好学宝宝，无论怎样叫，她都是在各种忙。他就纳闷了，都说女生青春期会情窦初开，为什么她的还不开呢？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她不是没开，而是为沈浩然开过了，开错了。他心疼灿灿。更心疼她成了程云和沈浩然交易的牺牲品。
    所以，几年来，灿灿对他的热情视而不见，他虽然有些气馁，可又能体量灿灿，只想等灿灿从失恋阴影中走出，可以接受一段感情时，再认真地追求灿灿。那时他一定会用最大的诚意对待灿灿。所以，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克制着自己想见灿灿的冲动，留给灿灿足够的时间忘掉过去，完成她的学业。可时不时，他总是很想念灿灿。就像今天，本来他应该和爷爷父母一起在酒店等，可是他就是想早点见到灿灿，所以干脆一个人直接跑到程家。想给灿灿一个惊喜，没让阿姨叫灿灿，自己跑到三楼去找她，哪知却受到巨大的惊吓，他最最没有想到的，居然，居然是程云捷足先登。他不是最讨厌灿灿吗？灿灿最讨厌的不也是程云吗？程云过去那么伤害灿灿，还把她的初恋撬走，灿灿她知道吗？想到这些，程峰心很疼，很疼很疼灿灿。
    程峰正发呆时，程云和灿灿下楼了。乍一看见程峰，灿灿脸又红了。程峰很难过。程云当然明白他心里的小九九，没给他留更多胡思乱想的时间，就推着他一起去看宝宝了。
    看见程峰，程锦非常高兴，连忙让程峰抱抱宝宝。程峰的脸色这才好一些。
    灿灿见程峰抱宝宝，也一脸慈爱，不禁跃跃欲试。程锦瞪灿灿一眼：“早就让你抱，你非要嫌弃我们。看现在需要靠抢才能抱了吧？”灿灿撒娇：“姐最疼我了，就让我抱抱吧。”程锦小心翼翼地把宝宝放到灿灿怀里，灿灿的爱心顿时爆棚，无比慈爱，无比小心翼翼。
    程峰坐下来，和浩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了一会儿，程峰突然笑着对浩然说：“姐夫，恭喜你啊，现在和我姐这么幸福。”浩然笑笑：“谢谢。”
    程峰又笑着说：“不瞒你说，你们结婚那阵儿，我可捏了把汗。那年我哥带着你去找我爸，让我爸给你们贷一笔巨款，然后你说你要娶我姐，我听到，还差点以为是要用我姐换贷款呢。现在看到你们一家这么幸福，我也就放心了。”浩然脸色煞白。再看灿灿，已不再逗宝宝，站了起来。
    灿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问程峰：“你刚才说什么？”
    程峰笑笑：“我说，为咱姐和姐夫高兴。我从前以为姐夫为了钱才娶咱姐，现在觉得错怪姐夫了。怎么你不知道姐夫找我爸贷款的事？还是咱哥带着去的，也是咱哥求我爷爷和我爸同意姐姐姐夫婚事的，就你大二那年……”
    程云和程锦急了，同时大喊：“程峰！”程锦更说：“你给我闭嘴。”
    灿灿有些眩晕，往事像电影一般，一帧帧呈现在眼前。突然的冷漠，突然的分手，突然的婚礼……一切似乎都有了原因。憋得她透不过气的往事，终于给了她谜底。竟是如此。居然如此。原来如此。
    灿灿冷笑一声。其余四个人各有担心。
    程云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连忙让程锦和浩然先去酒店。程锦看看灿灿，又恨恨地瞪瞪程峰，抱着宝宝先出发。浩然面对灿灿，早已无地自容；想安慰灿灿，可程云也在，又无从说起，只好什么都没说，随程锦先离开。
    程云指指程峰：“你也先走。我有话对灿灿说。”
    程峰观察着灿灿的表情，正在思考要不要先走，灿灿对他说：“先别走。”程峰点点头。
    程云有点急，吼程峰：“你先出去！”
    灿灿也吼起来：“不许走！”然后将程峰拉到身后，下巴扬得高高的瞪着程云。
    程云顾不得屋里还有别人，快步走到灿灿跟前，就要伸手抚上她的脸，被她一把打开。程云有些急：“灿灿，你听我说。”
    灿灿看着程云，平静地说：“你先听我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当然如果你不想回答，我也不勉强你。”灿灿回头看看程峰，用手指了指他，问程云：“他说的真是的吗，是你求姥爷和舅舅同意浩然和程锦婚事的？是吗？” 程云有些无奈，还是点点头。
    灿灿笑了：“你当时明明知道我和浩然彼此相爱。呵呵……”
    程云这下急了：“灿灿，我只是给了浩然一个提议，最终是他自己选择的程锦。”
    灿灿抽动一下嘴角：“居然还是你提议的？！你还是不是我哥？！噢，我忘了，从小到大，你从来也没拿我当过妹妹。是不是只要我和程锦喜欢同一样东西，你一定要帮她去抢？”
    程云搂紧灿灿：“灿灿，对不起，当时我还不了解你。可现在我是爱你的啊。你难道还感受不到吗？”
    灿灿推开程云，早已泪流满面：“我喜欢了浩然15年，15年！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可你还是亲手毁掉我的快乐，又有什么资格说爱我？你所谓的爱，我看是内疚或者是对我的补偿吧，又有几分真心？！”
    程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灿灿，用手指着灿灿：“你，你，你居然就这么想我？不就是一个沈浩然吗？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他现在是小锦的丈夫，是你姐夫！你生气，你无辜，他也无辜，那你去把他从小锦手里抢回来吧！既然你认定小锦我们兄妹俩对不起你们俩，那你们去破镜重圆吧！我真是白瞎了一份心，居然会喜欢你这样的人！“说完摔门离去。
    留下来的灿灿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峰走过去，拍拍灿灿的肩，给她递上纸巾。灿灿泪眼婆娑地望着程峰，抽噎地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我那么爱浩然，他承诺一生都护着我，可他，居然为了公司，就放弃我们的感情。还有程云，从小到大，虽然我跟他关系一直不大好，可他就要剥夺我一生的快乐吗？在他心里，难道只有程锦的幸福才是幸福，我就要做垫背的吗？还有我姐，我可是她的亲妹妹啊，好男人那么多，她为什么非要跟我抢浩然？他们凭什么都这么对我，凭什么……我那么爱他们，可他们居然这样对我！”到最后，灿灿已经泣不成声。
    看着哭得像个泪人儿的灿灿，程峰很心疼，却手足无措，他本来是想阻止程云。从小到大，大人们一直在夸程云，不断让他向程云学习。程峰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可又不得不承认程云确实很牛，而且程云那种气势，说不上来，让他有种压迫感 。对于程云捷足先登这件事，他敢怒却不敢言，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也心疼灿灿被蒙在鼓里。所以才背水一战。他只想让灿灿再慎重考虑，却不想灿灿这么伤心。他也不好受。
    灿灿哭，程峰就在旁边静静地陪她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灿灿手机响了，可灿灿根本就没有接的意思，程峰拿过来一看是灿灿妈打来的电话，就替她接了起来。电话刚接通，董淑芳就在那头低声说：“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你姐、姐夫还有你哥都到了，你怎么还不过来？别不懂事，快点过来！”咳嗽一声，程峰清脆地对着电话说：“阿姨，您好，我是程峰。灿灿在路上遇见我，我们聊了一会儿，耽搁了时间，现在就过去，您别急。”那头明显一愣，然后说：“那你们快过来吧。”就挂掉电话。
    程峰仔细替灿灿擦掉眼泪，又去她房间给她拿了外套和包，然后，拉起灿灿的手：“走吧。”灿灿没动。程峰又说：“宝宝那么可爱。他满百天，小姨怎么能缺席呢？”这句话戳中灿灿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灿灿点点头。两人刚要出门，程峰又停了下来，灿灿不解地望着程峰。程峰从灿灿的包里翻啊翻，翻到一只粉饼，就往灿灿脸上糊。刚刚哭得大脑缺氧的灿灿，此刻只能机械地看着程峰。很快，程峰满意地点点头，就拉灿灿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