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留下一串黑色尾气,鱼一样融进前方车海人潮。
肖劲立在路旁,成为低头步行的人群间一座直立的标杆。然而他依旧描画一张生人勿进脸孔,隔着圣慈医院绿树满地的庭院望向她,即便最终到相同地点,但两个人同时保持缄默,异常默契。
“坐。”
医院左侧开一家咖啡厅,两个人一人一杯美式咖啡,各自饮各自的苦。
肖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紧致的小麦色皮肤,连带着皮下鼓出轮廓的血管一同放置在圆形桌面。
他手臂放松,五指弯曲,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用以缓解他难以言喻的焦灼,“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买车,这就是原因。”
她尝一口热咖啡,尝出满嘴苦涩,莫名的受不得半点委屈,多说一句话就恨不能大哭一场。
酸酸甜甜,少女初恋。
“你带我来,就是为给我上一课,好让我知难而退。”
他垂下眼睑,视线落在右手银戒上,并不否认。
“我在你眼里天天住空中楼阁,不知道现实多痛苦?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讲,少男少女谈恋爱不讲成本,不知道生活艰辛,但你不同,你背负太多,再也扛不起一个花销庞大只顾玩乐的江楚楚?”指尖微颤,她唯恐泄露心事,急忙用右手盖住发抖的左手。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他不敢看她,害怕从她清澈无垢的眼睛里窥见自己的卑下。
“我讨厌你!”嘴唇也不自主地发颤,她咬着牙忍住泪,“江楚楚在你心里已经被彻底定性,你从心底看不起我,你当我是平白无故发疯,冲昏头脑表白,被拒绝后三五天就痊愈,可是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说不下去,哽咽从喉中传到他耳内,但他仍需硬起心肠听她一个字一个字割裂胸腔,“你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单恋他多长时间,连自己都算不清楚。
感情的萌芽从来悄然无声,直到它突然间破土,才知后悔亦来不及,只能跟随它重开阻碍,茂盛生长。
因此做过许许多多疯癫事,都因身不由己,爱不由己。
“唉……”他艰难地弯曲背脊,忍住胸口一阵钻心的痛。
最终他未能多讲一句话,安慰她鲜血淋漓的心。
他只是站起身说:“该走了,你下午还有约会,我送你回家。”
楚楚浑浑噩噩跟着他走到停车处,他将头盔递向她,才发觉一滴泪追在黑色玻璃罩上,随即快速地散开,消散于无形。
她问他,“我的爱,我的感情,在你眼里就这样一文不值吗?”
他说:“你会遇到更合适的人,我看那位程先生就很不错。”
她当即睁大眼,不能置信。
一口气从小腹钻到胸口,她抓起头盔猛地砸在他背后,“去死吧你!”
她跑走,他未能去追。
爱情遮蔽双眼,局中人个个自苦。
她因此恨透了他。
☆、第34章 深谈
第三十四章深谈
人渣!
经此一事,肖劲在江楚楚心中彻彻底底与人渣划等号。
她不得已加入失恋大军,灰心承认失败,坦然面对人生。
但无论江太太如何疾言厉色,责令她出门交际,她都一心一意将自己锁死在房间,再一次拿起读书武器弥补失恋伤痕。
从前是认真努力用功,现在是头悬梁锥刺股,大彻大悟。
江安安来敲门时她正闭着眼背诵林肯演讲词,想象一八六二年全美内战,北方美利坚合众国面临重重考验,要统一、自由、平等还有战争永恒不变的主体——金钱与权力。
江安安在适当时候敲醒她的狂野臆想。
楚楚去开门,迎进来端着牛奶与曲奇饼的江安安。
“拜托,午夜十二点半还在背书,你立志要考全市第一?”
楚楚让到书桌旁,找过来一只软木椅,与她对坐,“下个月举办朗诵会,ms.张将我顶上去,我别无选择。”
“你是大忙人。”江安安把牛奶送到她手边,“趁热,喝完好睡觉。”
“牛奶配曲奇,你想害我胖成肥肥呀?”
“你瘦得两眼外凸,我都恨不得塞给你两碗肥油。”
楚楚伸手摸了摸面颊,纳闷,“不会呀,我怎么没发觉。”
“你当然没发觉。”江安安翻个白眼,恨铁不成钢,“你满脑袋只剩下肖劲,连对自己都不用心。”
“乱讲,我明明在努力读书。”
“你从前也用功,但不至于背书背到凌晨三点,我同妈咪都认为你吃错药。”
楚楚高声反驳,“我立志报考南大,因此发奋读书,难道这也有错?”
江安安讲出千古名句,“女孩子不用那么拼,嫁给程嘉瑞,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在外工作?你从头到脚只属于他一个人。”
楚楚咬了咬下唇,对未来人生坚定不移,“不论你们怎么安排,我有我自己的路,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她发誓决不让程嘉瑞主导她。
江安安轻笑,“那第一步先从拒绝零用钱开始。”拍一拍妹妹仔充满胶原蛋白的脸颊,她起身向外,“你收收心,反正结局都是要分手,现在讲清楚分干净不是正好?”
“你怎么样样事都猜得到?”
“毕竟我是你阿姐,且谈过三百次恋爱,分析你这类恋爱傻瓜当然绰绰有余。”
楚楚显然不服,“只会讲我,你自己同画家两个怎么算?”
“我有我主张,哪一天我同他私奔到北极,你也不要惊讶。”
“嘁,我不信。”
“随便你,早点睡,书呆子。”
夜间谈话结束,楚楚抵不住好奇,跑到穿衣镜前观察自己,左右照前后比,越是看越是应证江安安的话,她自己捏一把脸颊,对于上短时间内流失的脂肪充满惋惜,“好像真的瘦很多…………”
她与肖劲几乎天天见面,又几乎一个字不说,像苏联与美国,冷战正酣。
但这何尝不是折磨?对她是,对肖劲同样也是。
她躺回大床,瘫软无力,一双眼直直望向天花板,“我这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到底遇到肖劲,是缘还是劫?
即便最痛苦时回想,仍是快乐大过忧伤。
你得承认,无论时代如何转变,里头个个少女都是乐天派。
但低落的情绪横向蔓延,连18d都被感染,整日浮浮沉沉没精打采。
肖劲临时给它加餐它都不理,直到他问:“你是不是太寂寞?”
18d鼓着两只大眼,吐一口水泡,咕咚,从水底漂到水面,类似某种神迹。
“再买一只母金鱼陪你?”
咕咚——
又一个泡沫上涌,坦露它急迫心事。
但肖劲说:“不可以,我们讲好一起单身。”
他不谈恋爱也不许它找配偶,死扑街,谁像他一样冥顽不灵?它作为一条鱼还是要繁衍后代的呀。
霸道无耻的主人,气死鱼!
它连续吐泡,气得要撞壁自杀。
卧室的门虚掩,蒋琬端一碗糖水送到他房间,“天气热,晚上吃一点糖水再睡。”
他说好,谢谢,礼貌又客气。
应当要送客,但蒋琬不肯走。
她今晚下班早,来得及重新化妆、穿衣,松松垮垮大衬衫挂在肩上,衣摆尽头露出一双笔直匀称的腿,慵懒又妩媚,她不信他不中招。
“最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工作很忙吗?还是大姐的身体又出问题?”
“不是,都很好。”还是老样子,端着一碗糖水又不动手,两只眼盯住碗口,一动不动——当代柳下惠。
无奈女人就爱他这副样子,明明有资本做情场浪子,偏偏一副死脑筋,洁身自好。
她当然祈盼做他唯一动心的那一位。
“我们两个认识十几年,你有话不能对我讲?”
肖劲低头喝一口糖水,仍是说:“马马虎虎,每天都没区别。”
他不肯说,她作为女人已“懂事”,绝不追根究底,反之适当调整话题,作为女朋友或妻子,蒋琬应当得满分。
“上次多谢你,不是你进进出出照顾,我阿姐同茵茵怎么挪得动我?事到临头才明白,平常无论多坚强多自我,重要时候还是需要有个男人在身边……”余下的话不必说,要懂得留白,这又是“懂事”女人的另一招。
但已经讲得这样直白,他怎么会不懂?
就怕他不想懂。
“莱利不错。”肖劲答。
莱利是她同事,长得瘦高好似一根杆,人又小气,样样都不如他。
但其实他又有哪里好?不过是因为她中意他,便事事处处都偏心。
绕来绕去没耐心,蒋琬决定把一切挑明,快刀斩乱麻。
“这么多年,我不信你看不明白。”她将长发拨到右肩,慵懒大卷发舒展开,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颈,剩下一双丹凤眼,牢牢盯住肖劲,“我对你的心早已经超过友谊,肖劲,你为什么不肯多看一眼?”
肖劲放下碗,双唇紧抿,拒绝的话也同样直白,“我们两个没有可能。”
“为什么?我配不上你?还是你……”
“我已经爱上其他人。”
晴天霹雳,她原以为他至多讲他承担不起,那接下来她说生活再苦都都一起扛,情真意切,一定能够触动他。
谁知道是这样,她几乎听到背后轰隆隆雷声炸响,震得她耳鸣眼花。
她不甘心,抛弃一贯的隐忍,决心要追问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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