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座传说

第十七章毕业寄语
    列车于次日清晨抵达了青城车站。
    早晨的空气还很凉，灰蒙蒙的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站台显得格外清静，柳原披着一件灰色的外衣跟在江崎身后，路上偶尔有步履匆匆赶着乘车的旅客从身旁擦肩而过。
    从车站到学校即使是搭乘出租汽车也需要半个钟头的时间。跳下出租车的这两位，刚一踏入校门便径直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雨丝很细，很绵，悄无声息地飘落着，将整座校园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雨雾中。
    坐在教室里，柳原的心思完全被吸引到屋外去了。雨滴打在玻璃上，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是一首旋律优美的乐曲，一颗颗跳动的音符敲打着她那颗难以静下来的心。
    西方经济学的最后一节课上，教室里座无虚席。很难说这些学生们还听得那么入神，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学生都已找到了工作。之所以会继续来上课，只是为了顺利地取得毕业证与学位证书罢了。至于讲师在台上所讲的内容，现在看起来也已经无关紧要了。教师通常会在最后一堂课上布置结课作业，或许还会用点名的方式作为学生的课堂成绩。大多数学生正是出于这一心理才坚持坐在教室中的。
    台上的讲师身穿深蓝色的西装，胸前配着一条亮蓝色带条纹图案的领带，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给人一种十分注重着装的感觉。站在讲台上，他始终保持着最饱满的精神状态。
    “总之，从原理上说，在低于充分就业和国际收支逆差同时出现的情况下，国家的政策是，可以通过收缩性货币政策提高利率以减少资本净流出，从而实现外部目标。通过扩张性财政政策扩大总需求以提高收入，从而实现内部目标……”
    最后一堂课已临近尾声，课程的内容也越发的深奥，那些依旧很专心听讲的学生皱着眉头试图理解这段话所要表达的含义。坐在后排的学生更是很难坚持听下去，每一张脸上都交织着困惑、不知所云和与己无干的轻松表情。
    江崎从上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就趴在桌子上，昨日的奔波令他感到疲惫不堪，漫不经心地望着屋外，霏霏的雨丝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水痕。他抬起头，瞧了瞧讲台上的挂钟。表盘上的指针指向上午的十一点十七分。
    时间在悄然流逝，学生们的情绪变得更加浮躁，教室里充斥着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他们或是低头打着瞌睡，或是几个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上课已经成为一件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情。
    “以上就是我们这本书最后一章节的全部内容，不知道同学们都听明白了吗？”说道这里，讲师刻意地提高了嗓门，“针最对这一章节的内容，如果同学们还有疑问的话，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顿时，教室里安静下来，学生们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
    任课教师有些不甘心地望着学生说道：“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西方经济学的课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我看大家今天都来得很齐，在这里就不点名了。我们这门课程会不安排考试，最终的成绩会参考你们平时的课堂表现和结课论文，给大家一个客观的评估。当然我会尽可能给你们一个比较理想的分数。因为如果挂科的话，还得补考，这样会影响你们取得学位证书的时间，我向来是不愿意为难学生的。”
    学生们好像都在期盼着老师说出这句话，每个人的脸上现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老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接着说：“还有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想利用这最后的几分钟跟大家讲几句话。”说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毕业之后如果你们不再继续进修的话，今天的这堂课将是你们许多人一生中在大学里上的最后一节课了。虽然你们的大学生涯即将结束，但是我想告诉大家，你们的大学精神却不会结束。为什么会这样说呢？这个问题请同学们过一会儿再思考吧，我想先跟大家谈一谈何谓大学精神。”
    老师清了清嗓子，“大学精神是通过长期的积淀形成的约束自身行为的一种价值规范和体系。如果用简单的三个词语来概括，就是‘真理’、‘自由’与‘责任’。”
    他停顿了一下，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们这会儿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站在讲台中央，面前是一双双懵懂而充满期盼的眼睛。
    “我知道的很多国外著名高校都把‘真理’这个词作为校训，是因为他们非常看重真理对人生的照亮作用，如果一个人一生都寻不到真理，那他就会一辈子生活在黑暗当中。曾经在西方的很多国家流行着一种没有绝对的真理的说法。然而我却很不赞成这种观点。可能你现在还没找到那个令你内心信服的真理，但是，一定要坚持追寻下去，找不到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而这个追寻真理的过程，就是真正的大学精神。不要因为大学四年的结束就让这种精神消失掉。在日后的工作与生活中，希望大家继续秉持这种精神，倘若没有这种精神的存在，你会发现我们所追求的一切真理之外的事物，终将被时间证明是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
    外面的雨静静地下着，整个校园都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雨帘之中。挨着窗边，可以感受到阵阵微风夹杂着清凉的水汽轻拂着面颊，空气中也带有一股清新湿润的香味。
    “约翰福音第八章中有这样一句话：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这里的‘自由’并不是躲避社会体制的约束，而是使人免受法律与罪恶辖制的一种自由。所谓的‘真理’是指人们在长期生活中对于客观事物及其规律的正确反映。西方国家曾在六、七十年代出现了一批反抗习俗和当时政治的年轻人，这些人日后被称为‘嬉皮士’，他们叛逆、吸毒、性解放、自我堕落，他们在挑战传统文化与价值观的时候，认为自己就是自由的。但这些行为只是受肉体与欲望的驱使罢了，其实他们并没有寻到真正的自由。直至美国社会进入反思阶段的时候，这些叛逆的年轻人才又重新返回到传统的价值观当中。举这样的例子是想告诉大家：人是要活在体制之内的，欲望的满足不是真正自由，那是自我的牢笼，是对自己的束缚。”
    学生们很认真地听着老师所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像是在刚入学时的第一堂课上那样，每个人都是用心在聆听。看着学生们认真的表情，让人感觉他们更像是在听一位学识渊博的名人的演讲。
    老师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一面说，一面用手不停地比划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耀着充满智慧的光芒。
    “最后也是你们最需要明白的一项，就是要有责任感。在现实生活中，不论做什么事都要秉持一种负责的态度，这样才会获得他人的信任。我们每一个人都将立足与社会，所以勇于担当的精神就显得尤为重要，这种精神来自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它可以拯救灵魂，让心灵充满纯洁和自由。拥有责任心就拥有了善良，太阳有照耀大地的责任，雨露有滋润万物的责任。我们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应当担负起作为在这个社会体制下的一员所应担负的责任……”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下课铃声传入耳中，清脆的铃音在教室的上空回旋。这声音曾如春风般能拂走人们心头的燥热，而现在听起来却格外的刺耳，仿佛在公然宣告着大学生涯的结束。
    铃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持续十几秒便消逝了。学生们仍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老师身上。
    江崎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大学里的最后一节课尽是如此短暂。他扫视着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明天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周围安静得好像空气都凝结了一样。
    老师一时语塞。他环顾周围，仿佛是要将每个人的面孔都记在心里似的，脸上的那种落寞的表情与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上去很不甘心，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
    “勇敢地做一个对自己、对家庭、对社会有责任心的人，才能无愧于自己的人生。”他提高了讲话的音量，“这就是我想告诉大家的‘大学精神’，虽然你们很快就要毕业了，离开校园，踏进社会，这是你们人生新的起点。不论前方迎接你的将是怎样的艰难险阻，希望大家把这种精神时刻铭记在心。它必将在黑暗与迷茫中，为你照亮人生前进的方向。最后……”
    讲师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望着一张张纯真的面孔，他感到有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学生们仰起脸都在聚精会神地听，有几位女学生正在台下默默地擦着眼泪。
    “感谢在座的同学们，西方经济学这门课程也是在你们最后一学年才开设的。感谢大家一年以来的配合与支持。现在已经下课了，我不再占用大家的时间。离别之际，祝愿你们每人都有一个锦绣的前程，希望大学的这四年是你们人生中美好的回忆，等到有一天，你们回忆起这段时光，脸上必然还会露出那种甜蜜而又纯真的笑容。好了，就说这么多吧，谢谢大家！”
    言毕，老师站在讲台中央深深地鞠了一躬。学生们立即站起身来，顿时教室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此刻，江崎的脸上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悲伤，他一边鼓掌一边睁大眼睛，似乎要将眼前的这一幕永远烙印在心里。身旁的柳原用发抖的胳膊遮住双眼，泪水已完全浸湿了她的衣袖。
    四年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然走向尽头。曾经是多么期盼着早日离开校园、摆脱课堂与考试的束缚。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熟悉的地方又是那样的留恋。因为在这里，洒下了他们太多的记忆、太多的不舍与遗憾。
    毕业前的时光宛若流沙一般，无时无刻不在逝去。伸手想去挽留，却又在指间悄然地流走。时光中流淌着初入校园时的陌生与好奇，第一次坐在播音室向听众问好的欣喜，和那段在星空下的深情告白。这些一触即碎的记忆串成一幅幅斑驳的画面，仿佛是一部即将落幕的电影，放映着青春的快乐与忧伤，记录着他们的流年和过往。
    在这里，他们笑过，但不曾抚平心中的暗伤。他们哭过，却留下了无数悔恨的泪水。四年的大学生涯宛若是一首充满回忆的歌，而明天又有太多的故事需要他们去扮演。离开，并不代表不再思念，而是将那纯真的笑容铭记心间。分别，并不意味着无期的诀别，而是为下次更好的相遇，就像一首歌里唱到的那样：
    《惜别之泪》
    词：靳子亮
    伤感的季节渲染着天空
    褪色的风景正随风流逝
    春风得意的外衣下
    是瑟瑟发抖的身体
    满面笑意却遮不住
    脸上的苦楚与哀愁
    曾经的友谊
    被时间无情地冲淡
    情同手足的亲密
    却随着距离逐渐疏远
    当青春的梦想化为
    记忆的碎片
    最初的誓言也成为
    最后的语言
    Don’t-cry-when-you-graduate
    因为你的眼泪
    会使我深陷迷茫
    Don’t-cry-when-you-graduate
    因为你的悲伤
    会令我深感痛心
    Please-promise-me
    Never-cry
    那天，江崎很晚才回到宿舍。他把书包扔在一边，垂着头坐在椅子上，杂乱无章的生活用品堆满了整间屋子。
    同屋的舍友还没回来，屋内显得有些冷清，待了一会儿后，江崎去了隔壁氏杰的宿舍。
    氏杰正忙着收拾行李，脚下摆着黑色的拉杆箱。柜橱已被腾空，课本、杂志和一些文学类的书籍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上。
    “怎么，要走吗？”江崎吃惊地问道。
    “嗯。”氏杰的情绪十分低落。他头也不抬地只顾收拾东西。
    雨依然在下着，仿佛是在窗外挂了一层薄薄的纱帘。
    “外面还下着雨呢，你现在就要走吗？”江崎注意到他的面颊和眼圈有些泛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氏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爷爷过世了。”他侧着脸说道，眼角处很明显还残留着泪痕。
    “不会吧？”江崎心里咯噔一下，两眼瞪得溜圆，“什么时候的事？”
    氏杰吸着鼻子说：“今天下午三点钟去世的，我父亲刚打来电话，车票都订好了。”
    “唉。”江崎叹了口气，望着散落满地的书籍，一时间竟想不出一句能够安慰他的话。书橱上还摆着一个瓷质的招财猫存钱罐，那是江崎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我要回老家了，江崎。也许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氏杰低声说。
    江崎万万没有想到，离别竟来得如此突然，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论文答辩也结束了，继续留在学校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家里人已经帮我安排好工作了。等忙完爷爷的事情，或许就直接上班了。”
    “那你的毕业证怎么办，不过来取吗？”
    “已经和校方打过招呼，他们会直接帮我寄到家里。嗯，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或许会回来一趟。”
    江崎垂下头去，低声问道，“几点的车？”
    “晚上八点四十。”
    江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瞧了一眼，“已经七点半了，时间真够紧张的，我送你去车站吧。”
    “不用，我自己坐出租车过去，一会还得麻烦你帮我把行李抬到汽车上呢。”
    “啊。”江崎苦笑着，“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客气起来了？”
    “四年时间可过得真快呐。”氏杰环顾四周，目光中满是留恋与不舍，边说边从柜橱里翻出一个做工精美的木匣，递到江崎手中，“这个送给你留作纪念吧，本打算在聚会那天给你，没想到这一天竟是以这样的形式来临。人生啊，就是这样的不可预测。”
    氏杰将书包挎在肩膀上，衣物也已装进了行李箱，“这些书实在是放不下了，就留在这里吧，有几部写的很不错的小说呢。”他从中随手拿起一本，掸了掸封面上的灰尘，是菲茨杰拉德的《人间天堂》。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啦，我现在必须得走了，你替我向柳原和阿彩道个别吧。”
    “知道了。你爷爷的事情也别太难过，人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自己想开一些。”
    “嗯。”氏杰点着头，又朝屋内扫了一圈。此时，宿舍里只有他和江崎两个人。氏杰的表情显得有些犹豫，“江崎，我要走了，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什么啊？你说吧。”江崎脸上现出惊愕的样子。
    “直到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深刻的体会到有些人一旦离开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了。现在的我非常后悔。爷爷卧病在床，我却没有尽心尽责地照顾他一天，甚至爷爷在临终前的那一刻我都没能陪在他身边……”说这些话的时候，氏杰的眼圈又开始泛红了，“现在最无法原谅的人就是我自己，失去亲人的那种痛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体会得到。”
    氏杰长出了一口气，眼眶中满是悔恨的泪水。他侧着脸停顿了片刻，扭过头来又继续说道，“江崎，柳原是个好姑娘，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这些话。”他喘着粗气，从脸上的表情能感受到此刻他内心的挣扎。
    “你说吧，我听着呢。”江崎点点头，语气十分镇定。
    “我知道你父母始终不同意你和柳原交往，你最近因为这件事和家里闹僵了吧？”氏杰披上大衣，又从衣架上取下了鸭舌帽。
    “这些你都是从哪听来的？”江崎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不是听说，这些事不都很明显地写在你脸上吗？看样子你已经很久都没回过家了，更何况你母亲身体也不好，你不担心吗？”
    氏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江崎有意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没有资格过问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只想让你知道，亲情是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如果有一天，当你无论如何都要在亲情与爱情之间选择时，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决定。”氏杰拍了拍江崎的肩膀，拎起行李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江崎一直把他送到校门口，一辆出租汽车正停靠路边。
    “等忙完你爷爷的事情后，一定回学校看看。”举着伞站在雨中，江崎冲坐进车里的氏杰喊道。
    氏杰摇下车窗，探出头来，“一定会回来的，你回去吧。”
    “知道了，路上慢点。”
    “嗯，江崎，再见了！”氏杰朝他摆摆手。
    “再见！”
    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鸣，出租汽车缓缓从他面前驶了过去。
    此时，江崎感到有股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昨天还在一起嬉戏打闹的兄弟，今日却各奔东西，人生就是这样的变化无常，下一秒将要发生的事情我们永远都无法预测。拥有的时候就应该懂得珍惜，不要等失去后又沉浸于对往日的惋惜和悔恨中。
    送给江崎的那件礼物还在上衣口袋里，他将木匣盖子掀开，里面露出一枚铜章。铜章正面的女性雕像细腻又极富动感。图案的左侧用小篆体写着“女娲补天”四个字。
    望着手里的铜币，江崎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却又在胡说八道的滑稽的面孔。
    亲情是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如果有一天，当你无论如何都要在亲情与爱情之间选择时，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决定。这是氏杰的声音。
    雨顺着伞的边缘滴落下来，如泣如诉，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离别时的忧伤。
    位于学校西侧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虽然刚入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这条街上，小酒吧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路两旁的霓虹灯已经亮起，为整条街道点缀了一层华丽的色彩。来这里消费的都是附近高校的学生和年轻的上班族。在一家很时尚的酒吧门前，络绎不绝的宾客已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两位公司职员正坐在一个角落里对饮。另外还有三名学生模样打扮的年轻人，酒店将灯光调到了最暗的程度。留声机里传出的尽是一些爵士乐或流行歌曲。学生们似乎在谈论有关毕业去向的话题。两位公司职员则尽情地发泄着对领导的不满。
    柳原坐在江崎的旁边，对面坐着妆容浓重情绪却很低落的阿彩。她穿着一件深蓝色制服，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两肘支在桌面上。
    “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现在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柳原对阿彩说道。
    “已经决定下来了，我的确不喜欢现在这家公司。”阿彩怏怏不乐地用竹签挑着盘子里的水果，她单手拖着下巴说，“昨天已经跟人力部门打过招呼，因为还在试用期，所以离职手续应该很快就能办下来。”
    “离开后打算去哪里呢？有目标吗？”柳原睁大眼睛问道。
    “没有什么目标，继续找工作呗，直到找到让自己满意的为止。”阿彩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说。
    “我觉得你这次的决定未免也太过于轻率，至少要找到合适的工作后，在考虑离职的事情。”柳原毫不避讳地说道。
    “也许吧。”阿彩将小番茄送进嘴里。
    “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什么突然要辞职呢？”
    二人在争论的时候，江崎始终一言不发。他从播音室里把崎崎也带来了。小狗在脚下不停地扑腾，江崎握住崎崎的两只前爪，像拎起一件毛绒玩具似的将它抱进怀里。崎崎探出小脑袋，两只湿润的黑眼珠滴溜溜地在打转。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阿彩的态度很决绝，眼神中丝毫不见一丝的犹豫。
    柳原意识到自己已无法动摇她离职的决心，于是就不再说什么了。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还是别再讨论我的问题了，说说你们吧，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阿彩给柳原倒上酒，顺便把江崎的杯子也斟满了。
    “我们吗？”柳原睁大眼睛问。
    “不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吗？”
    柳原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和江崎相互对视了一眼，显得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呢？”
    “依我看，现在正是时候，你们不是都有了崎崎吗？”阿彩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不过啊，你们做好分隔两地的思想准备了吗？”这是在说柳原应聘到北京工作的事。
    柳原的情绪骤然变得低落起来。她放下酒杯，“我也正为这件事情发愁呢，现在又很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哦？”阿彩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江崎。
    江崎微微皱起眉头，“既然她这么喜欢播音主持这个行业，不如先干上一段时间，况且这次是应聘到北京一家很有实力的影视公司，机会难得，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未免也太可惜了吧。”
    “这样你们不就分开了吗？”
    “分开只是暂时的，等她在那边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后，再辞掉北京的工作，回这边发展就会容易很多。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过那边工作也行，我们都已经计划好了。”
    柳原点头表示赞同，“嗯，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如此。”
    “那江崎父母那边是什么看法，他们没逼着你俩早点结婚吗？”阿彩问道。
    阿彩的话还没说完，江崎的脸色骤然起了变化。他的表情有些异样，目光死死地盯到一个点上，此前一直悠闲自得的神色也变得紧张了。柳原的眼前仿佛略过一层阴云似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两人低着头，谁都没有吭声。
    阿彩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脸上的表情显得很不自然。她随即换了话题，“啊！突然想起来了，下周咱们还有一次播音呢，这应该是在学校的最后一次播音了吧。”
    “我也记得毕业之前应该还有一次。”江崎说。
    “据说这次的播音稿是站长亲自撰写的呢。”
    “连稿子都定下来了吗？”江崎瞪大眼睛问。
    “站长似乎很重视这次播音。江崎，这可是你和柳原主持的最后一期节目了哟，你呀，好好珍惜吧。”阿彩开起了江崎的玩笑，她将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咽下，又接着说，“应该说是咱们四个人的共同主持的节目才对，你、我、柳原、还有氏杰。”
    氏杰！江崎的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咦？最近怎么没看到氏杰啊？”阿彩红润的面庞上微微透着醉意，“似乎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耶。”
    “氏杰前天晚上就回去了。”江崎闷闷不乐地说。
    “是回老家了吗？”阿彩抬了起眼睛，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因为家中发生了紧急的事情，所以就提前离校了。听说家里已经为他安排了工作，忙完家里的事或许就直接去上班，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了。”
    “啊，怎么会这样。”听到这个消息后，阿彩的反应很强烈，瞪着两只大眼睛紧盯着江崎的脸，她的表情像是遭受到打击似的，“这小子走的时候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语气中带着埋怨的味道。
    “他没跟你说吗？”江崎探头问道，“可能是走的时候过于着急吧，因为事情来得突然，所以……啊，突然想起来啦。”江崎张大了嘴巴，“氏杰走之前委托过我替他向你们道别呢，我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氏杰走的时候没说什么？”柳原从旁问道。
    “嗯？”江崎心头一怔，氏杰临走时曾说过的那句话，至今还在耳边回旋，江崎很清楚那句话的含义，“什么都没说过，就是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他走的时候，我居然还不知道呢，真是太可惜啦。”柳原不无遗憾地摇着头。
    “毕业以后，大家迟早会离开的，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这小子也太没义气啦！竟然不辞而别。”阿彩的情绪一落千丈。她把剩下的啤酒喝光后，又拿起酒瓶将自己的杯子斟满了。
    “你还是少喝点吧。”柳原劝了一句。
    “最近怎么总是遇到让人烦心的事呢？”阿彩似乎在抱怨。她掀起长长的刘海，又把手伸到头后解开了盘得紧紧的大发髻，波浪形的卷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还是适可而止吧。”
    “今天心情真不好，就让我一次喝个痛快吧。”
    走出这间酒吧时，已经是夜里的十点多钟了。阿彩醉醺醺地趴在江崎的背上，她已喝得不省人事。江崎背着她一步步朝学校走去。柳原则紧跟在他们身后。
    “阿彩刚从公司辞职，可能是受了打击，所以才这样。”柳原在一旁解释道。
    “工作还不到半个月就辞职，回去后你可得好好劝一劝她呢。”江崎说。
    “既然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情，还是尊重她的选择吧。”柳原的目光始终盯着路面，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江崎，你也该回家了吧。离开这么久，不担心你妈妈的状况吗？”
    “唉。”江崎长叹了口气。
    “回家吧，别再跟他们赌气了，我不希望你这样。”她望着江崎的侧脸说道。亮着前灯的出租汽车沿着路边飞快地行驶过去，灯光在一瞬间照亮了江崎的脸。
    夜已经很深了，刺骨的冷风迎面袭来。阿彩双臂环在江崎胸前，嘴里像是说梦话似的冒出一连串声音：“……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走掉了呢？你小子也……太没良心了吧，为什么啊……”
    柳原吃惊地瞧着她醉醺醺的模样，“阿彩还惦记着氏杰的事呢。”
    “该不会是喜欢上氏杰了吧？你瞧她一听说氏杰离开后，脸上那低落的样子。”江崎抬着阿彩的两条腿，很吃力地向前走着。
    “哎呀，我还真没看出来呢。”柳原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看就是这么回事。”江崎气喘吁吁地说。
    两人走在明亮的街灯下，远处传来崎崎的叫声。小家伙跑在前面，正仰着脖子向后张望，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催促他们：主人，走快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