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无字之天命难违

灵邈山足足有九十九峰，并不算小。九霄开明宫实则是环绕内三十三峰的庞大宫殿群；而外六十六峰，二十八峰是元氏的郡府，十六峰是各地灵族前来朝拜之所，最后二十二峰是灵族御苑，句芒祭的宴饮一般都在此地。
    元恕驾着遁光，不多时只觉醉意愈发明显起来，不免暗道：“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酒，我才饮了多少，竟醉成这般模样！”
    心中想着，她摇摇晃晃地降下了遁光，落到山林之间。
    环顾四周，见皆是合抱古树，元恕大为满意，足尖轻点，飞身跃上一棵古木粗壮的枝桠，打了个呵欠，寻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安安稳稳地睡了起来。
    明月照临，清风动影，元恕的气息与周围蓬勃充沛的生长本源气息几乎融合为一，想从茫茫林海之中寻出她的踪迹，倒真是不好办呢！
    山林并没有因为一位意外来客而变得喧嚣，静谧得一如它曾经存在的无尽岁月。
    林海起伏，枝叶婆娑，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身影仿佛鬼魅一般出现在涛涛林海的潮头，一步一步走近，鸦青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散，七妙霞光宝衣的辉光此时远不如白日一般流光溢彩，反倒低调温润得如同皎皎月华，但仔细瞧去却也能发现那月华中繁复的绚烂。
    来人的气息与茫茫林海一般无二，仿佛他就是一棵会移动的树而已。与之相比，元恕的气息此时看来何等迥异于周围。
    似乎早知道自己的目标在无尽林海之中何处，他虽看似漫不经心，却以着一种惊人的速度靠近着正在树上熟睡的元恕。
    从出现到站在元恕面前，不过短短十息，陆慎步虚凌空，似笑非笑地望着衣袂飘飖毫无防备的元恕，眸中尽是意味不明的光芒，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事情。
    “元，恕？哼！”陆慎在心中冷笑一声，“她凭什么叫这个名字？难道真以为自己是天机玄灵，就能媲美漱芫吗！简直可笑！”
    思及漱芫，陆慎的神色又缓和了一些，似乎即便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名字也能让他欢欣雀跃。
    可是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比先前更黑了三分。
    “可恨！”
    “元沧真是个虚伪卑鄙的小人！当初没本事保住漱芫的性命，后来连用个徒弟作为复生她的容器都不情不愿，现在漱芫历经劫难回返灵族，却好意思腆着脸上前……可恶！”
    越想越是愤怒，陆慎忍不住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另有缘由，他很是笃定地在心中暗道：“哼，漱芫才不喜欢他！”
    虽然如此安慰自己，可眼前睡得很是舒服的人显然碍了他那已经几乎被沙子掺满了的眼，这令他再难克制住自己压抑如此漫长岁月的愤怒，手掌一扬，一根长约一寸的漆黑长钉浮现在虚空之中。
    长钉单单只是悬浮于虚空之中，那极少数散逸而出的邪恶、怨毒、暴戾、阴暗气息就令这方天地的生长本源之力翻涌起来，比寻常时候的波动不知大了多少。
    “现在我还没法子拿元沧怎么样，可你嘛……哼，就先拿来出出气！漱芫受过的苦，你就先尝尝吧！哈哈哈哈哈！”
    陆慎的绝妙容颜渐渐扭曲，似乎即将发生的事情大大地满足了他被仇恨侵蚀了无数年的心，似乎已经看见元恕本源被炼狱凝魂钉污浊从此丧失作为灵族的资格，似乎已经看见元沧愤怒的模样……
    他冷笑着一扬手，那根漆黑长钉疾速破空，朝恍如毫无察觉的元恕而去。
    “叮！”
    一声清脆而细微的声音响起，漆黑长钉似乎撞上了什么无形之物，去势一沮。
    陆慎神色微变，察觉不妙，招手就要收回炼狱凝魂钉。
    两根手指！
    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那根可怕的漆黑长钉，接着本来空无一人的虚空之中慢慢浮现出一道玄衣高冠的身影，正是元玖无疑。
    “炼狱凝魂钉？”元玖冷冷一瞥手中的长钉，“当真是好毒的手段啊！”
    炼狱凝魂钉，与曾被魔族用来侵蚀污浊漱芫本源的炼狱凝魂珠是用相同炼器手法炼制而出的阴毒秘宝。二者略有些区别，炼狱凝魂珠威力更大，但攻击不强，只能用来对付暂时失去反抗能力的敌人；炼狱凝魂钉威力稍弱，可是擅长破防，即便在变幻莫测的灵修交战之中也能使用。但显然，二者在污浊神魂、本源上绝对是天下一等一的宝物。别说是元恕，就连漱芫都很难抵抗其威能。
    陆慎眉头一皱，随时都似乎含着几分笑意的脸陡然冷了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他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在灵邈山对元恕下黑手，无非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封绝此时忙于紫蒲国之事，无暇顾及此处；二是他知道此时元沧与漱芫皆不在灵邈山。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在此处布下了灵禁——可元玖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此处！
    元玖当然不会有那等好脾气回答他，当即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霎时间无数道有毁天灭地之威的各色雷霆从指间迸发而出，齐齐朝长钉劈去。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无数尖厉可怖的凄惨叫声在虚空之中响起，炼狱凝魂钉寸寸粉碎，无数怨魂只在刹那间便化为青烟消失在天地之间。
    陆慎的神色难看极了，这秘宝炼制起来可很是麻烦！
    “不过是仗着雷霆之威！”他亦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辩道。
    对付这等阴毒秘宝，自然是主掌天道惩戒的雷霆最为有效，这也是元玖仅仅仙劫期第一重却能轻易毁掉炼狱凝魂钉的原因。
    “陆慎，你亦是堂堂玄灵，这一次看在你陆氏先灵的份上，本少君不会真拿你怎么样，不过……”与浩大堂皇的雷霆相反，元玖的语气冷酷得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的一般，蕴含着无尽杀意，“句芒祭结束后，去周饶国凌华玉涧待到下次句芒祭！”
    周饶国亦是灵族附庸族群，族人擅长炼制精美的器物与一些奇妙的灵器，自身修为也不差，才教灵族高看一眼。凌华玉涧是周饶国最大的矿洞，盛产炼器所用的各种玉石类天材地宝，其中包括著名的凌华玉，不过它得在凌华玉涧极深之处才能采到。
    灵族族规，玄灵及以上灵族禁止内斗，如有纠葛，须待圣灵裁决；若双方都对裁决有异议，才可以要求一决生死。
    陆慎此举显然有违族规，而且元玖身为少君，地位的确比他要高，更何况还身负监国之责，自然有权处置他。
    可陆慎似乎毫不在意元玖的惩罚，只是冷冷笑了笑，神色已然恢复平静，“少君最好还是先禀告陛下再做决断吧！”
    言毕，他看也不看元玖显然有几分怒气的脸，一拱手，“告辞！”
    与来时一般，他双手负于身后，不紧不慢——甚至于可以说是悠然自得地踏着林海浪涛而去，只留下一句不知是揶揄还是嘲讽的话：“不过，我倒不曾想，少君你这么一块石头，也有如此在乎之人！哈哈！只是不知，她是如何想的呢？”
    不知出于何等思量，元玖并没有强行将陆慎押去圣灵巫咸处，而是默默看着他离去——只是那双瞳孔之中早已泛起深邃如无尽幽冥的浓重黑暗。
    “陆慎……这是第二次。”
    旋即他转过身来，朝元恕走近，想教训教训这个半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的笨丫头。可不等多走几步，他的衣角被轻轻勾住了。
    元玖低头一看，一根缠绕在古树上的长藤轻轻摇了摇叶子，道：“少君殿下，我是主人的扶芳藤，兰花在您那里还好吗？”
    元玖：“……”
    “主人有我保护着，没事！”扶芳藤话说得极为笃定，“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会唤醒主人。我知道少君您比那个坏蛋来得还早，不会让主人有危险，才没喊醒主人。”
    “……哦。”
    元玖沉默片刻，还是提议道：“这里刚刚死了很多怨魂，还是给你主人挪个位置吧。”
    扶芳藤一愣，忽然想起以前兰花告诉它的事情，旋即狠狠地摇动叶子，“少君说得对！主人就交给你了！我这就变成种子，少君让我和兰花待一起就好了！”
    虽然并不知道扶芳藤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元玖同样很是满意于它的“上道”，立即颔首，伸手一招，将渐渐缩小成一颗种子的扶芳藤收进洞天灵宝之中。
    元玖泰然自若地将因为醉酒睡得很沉的元恕抱了起来，神色严肃得像是个剥离了七情六欲坐怀不乱的仙灵，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就算是第一次见到师尊也没有此时紧张。
    似乎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元恕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这顿时令元玖大为紧张，生怕下一秒便看见元恕睁开眼睛然后赏自己一个白眼。
    好在元恕的确醉得厉害，她只是舒舒服服地蹭了蹭元玖的胸膛，缩成一团，像只大号的猫，全然没有醒来的意思，更遑论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张“床榻”。
    元玖悄悄松了口气，将类似于“为什么都是凝聚出来的灵躯可恕儿的这么软”“原来恕儿的酒量如此差”等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抛到脑后，不动声色地驾起遁光，眨眼间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