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无字之天命难违

尧渊帝宫，一处偏僻宫殿之中。
    轨迹不定的海底暗流时起时散，携着一些零碎的草木随波逐流。
    一片碧绿树叶轻轻撞在了殿门大开的宫殿庭柱之上，忽地光芒一闪，变作一名黑白二色华服的美貌女子，正是元恕无疑。
    此时她早已恢复了平静，神色安宁得如同刚才根本没有意外听见什么隐秘之事——只是如果细细观察，便能发现她那平静表象之下刻骨的森寒。
    元恕，又一次变成了当年冷漠无情仿佛时刻处于【天衍】之中的元诩。
    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四下一扫，很快便确定了方位，元恕泰然走出大殿，朝着帝宫主殿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附近的妖族渐渐多了起来，在穿过一道道宫门时，总能收获一堆戍卫宫门的妖族的恭敬尊称——“元殿下”“灵族殿下”等等。但他们显然不会知道，这些称谓落到此时的元恕耳中，只会让她觉得无比的刺耳。
    “殿下？天下五族，哪一族的殿下会如我一般，随时都要准备好被牺牲被放弃？”
    原本已经暂时压抑下去的愤怒、失望又一次涌上心头，元恕微微勾起唇角，明明应该是笑，却教人无端觉得脊背发凉。
    元恕又一次转过宫墙拐角，沉浸在各种可怕的猜疑之中，她并没有发现迎面正走来一人。
    “砰！”
    一头撞在迎面走来之人的胸口上，元恕忍不住轻呼一声，立即退后一步，揉了揉撞得生疼的额头，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由于再一次陷入阴谋算计之中，元恕再无刚来妖界时的通透中带着几分狡黠，清明中又有几分任性。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说不定她会将之掩盖得不露痕迹，毕竟她怎么也算是经历过一次——虽然这种经验她并不想有再一次用到的机会。
    然而此时，她还是做不到。
    因此当她慢慢抬起头来时，元玖看见的便是那冷漠森寒得如同万年玄冰的目光。立时，他便明白过来，在消失的短短几个时辰中，元恕大概已经知道了此时只露出冰山一角的阴谋。
    “恕儿？”
    元玖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帮元恕揉揉额头，可手还不及触到她，便被打开。他不由微微一愣，因为这一百多年来，元恕与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十分习惯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自己时不时的亲昵之举，可现在却……
    元恕也是一愣，似乎连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刚才下意识的动作。
    此时的元恕本就烦闷至极恼怒至极，看见元玖便想起灵帝，心情更差，叫她道歉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但不知为何，看见元玖微微一怔，她到底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因此别开眼去，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咳，师兄你的礼仪都到哪里去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本来心中同样很难过的元玖听见元恕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想起平日里自己对她说得最多的话，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元恕大怒，“你笑什么？！”
    顶着元恕那凶狠的目光，元玖再一次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使劲揉了揉她的发髻，“我笑你都这么大人了，还在使小性子。”
    元恕遭逢大变，心中除了愤怒，更多的却还是悲伤。此时冷不防被元玖抱住，就像一个受了欺负回到家里的小孩儿，希望得到家人的安慰，可又无法言明，一时间心中更是酸楚。
    听见元玖打趣的话，元恕狠狠一捶元玖的肩膀，语气里不知不觉就带了几分委屈，“我还没成年！怎么就不能使小性子了？”
    敏锐地察觉到元恕的语气有些不对，可从未经历过类似情况、同时也深信元恕不会有这种名为“撒娇”的举动的元玖茫然了，“这时候我该怎么办？”
    大概世上真有许多事情是无师自通的，沉默片刻后，元玖做出了正确的回应：“好吧，你赢了，那我应该怎么做，恕儿才能原谅我？”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完成了一次撒娇壮举的元恕不假思索地大声道：“你要上造天阶，游浮青云；下潜江海，遨游洪荒——最重要的是，要带上我！”
    她话音方落，一枚九彩令牌出现在眼前，元玖用令牌轻轻刮了刮元恕的鼻子，难得极为爽快地说道：“走吧！”
    元恕眼前一亮，那不正是上次被元玖“缴获”的五色虚凰车掌控令牌吗？
    若是换了平日，她一定会疑惑元玖为何如此爽快，可今日她心思浮动，思绪纷繁，也便不在意这些细节，笑道：“师兄果然有诚意！”
    元玖微微一笑，神识立即散发开来，找到了凤修铭，“凤修铭，借你五色虚凰车一用。”
    闻言，正在与一些相熟妖族闲聊的凤修铭不由一笑，揶揄道：“怎么，又在讨好我家小恕儿？你的灵宝也不少，干嘛非借我的？”
    “你可以拒绝，但恕儿也会知道你在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比如五色青凰扇里的神魂印记。”
    “啊，这是威胁吧？”凤修铭故作苦恼，“好吧好吧，谁让我的把柄落到你手里了呢？这就借你。”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元玖一句话也懒得与凤修铭多说，撤回神识，静静等候起来。
    约莫十息后，一道五色虹光破水飞来，准确落到元玖与元恕身前。
    二人跃进车中，径直朝上飞去。
    早已知晓二人打算的妖圣不由轻笑一声，挥手将尧渊帝宫所有灵禁暂时关闭，放五色虚凰车离去。
    “年轻真好，”妖圣感叹一句，又将灵禁重新打开，“元玖真是个幸运的小家伙，怎么孤当年就没这么幸运呢？连这妖圣之位，也是辛辛苦苦拼出来的——啊，真是不开心极了，孤是不是也该掺和一下，让元恕更倒霉一些呢？”
    一路畅通无阻，五色虚凰车直接闯入漆黑深海之中，在搅动海底的暗流中横冲直撞，一直保持着极快的速度，眨眼间就破开千丈海水，一直向上，向上……
    周围海水由漆黑变成深蓝，变成浅蓝，变得剔透清澈，清晰映出阳光的痕迹。一道庞大的飞鸟虚影轰然破水而出，速度之快，几乎只在刹那间便又化作朗朗长空之中的一道五色虹光。
    短短二十息之内，破开万丈深海，撞碎无数暗流，冲上云霄之巅！
    “哇！”
    元恕双眸发亮，这惊心动魄的刺激简直让她心颤不已！
    她仿佛一个酩酊大醉的酒徒，犹在幻梦之中，因世界的光怪陆离而炫目，暂时忘却了令她不堪重负的命运，暂时忘却了令她神伤不已的变故，只有无尽的欢欣。
    “好玩吗？”一旁掌控着五色虚凰车的元玖见元恕这般兴奋的模样，不由询问道。
    “好玩，好玩，简直太好玩了！”元恕这才想起身边还有元玖在，看向他的目光顿时不同了，“要知道你这么会玩，我早早便央你带我出来玩了！”
    “那你一直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心中一动，元玖连追问道。
    “还能怎样？瞧瞧你那未老先衰的严肃模样，肯定比巫咸大人还无趣！我是有多蠢才会找你玩呀！”元恕想都没想，“况且小时候我被你这样子吓得够呛，哪敢找你？”
    元玖心中涌上一股名为哭笑不得的情绪，没想到还真让凤修铭说中了，恕儿一直不亲近自己的起因竟是这个！
    “我天生如此。而且我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元玖忍不住要为自己辩解一句。
    “虽然是这样说没错啦……”元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就是不怎么习惯亲近你。”
    “哼。”元玖轻哼一声，别开眼去，神色也冷了几分，“这让我很不高兴。”
    “……”
    元恕愕然，只觉最近师兄是越来越奇怪了，可自己又没做错什么！摸不着头脑的元恕小心地看了眼元玖——毕竟现在可还要靠他，谨慎道：“生气了？”
    “哼。”回答她的是元玖的一声冷哼。
    “呃……”元恕越发不知所措，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此时，她福至心灵般想到方才自己使小性子（划掉）时元玖的反应，顿时恍然大悟起来——师兄这也是在使小性子啊！
    既然知道了原因，元恕也就现学现用，学着当时元玖的语气，“好吧，你赢了，那我应该怎么做，师兄才能原谅我？”
    正故作不悦的元玖听了这万分熟悉的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几乎都要保持不住冷峻的神色。
    不过笑归笑，他可不会忘记抓住机会，当即凉凉瞥了元恕一眼，看得她惴惴不安，这才道：“你要端茶认错，对天立誓；改过自新，重新做灵——最重要的是，以后要乖！”
    元恕：“……”
    一步错，步步错，元恕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时示弱，就被元玖抓住机会狠狠敲了一笔，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师兄就是这么心胸狭隘！还好自己以前没跟他玩，否则肯定被坑死了！
    “咳，端茶认错可以，对天立誓就算了吧？”
    元玖依旧板着脸，微微颔首，“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对天立誓就不必了，请吧！”
    ——年幼无知你个鬼啊……
    元恕心中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