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岂能缘浅

2 二


早晨醒来,头晕乎乎的,起身到洗手间,匆匆梳洗一下,拿起手袋就出门了。
    步出大厦,一眼就看见倚车等着我的伟业,这些年来,伟业的细心和殷勤,早已为我所熟悉。
    “早,伟业。”伟业看了我一眼,没接话,但从他的脸上我感觉到一种只有情人才可能有的怜惜不舍。
    “上车吧。”伟业打开车门。
    车缓缓地驶出去,我将头轻轻地靠在椅背上。伟业适时腾出一个手,将我的座椅放平。“晚上没睡好?”他似乎是不经意地,可我明白自己的一靥一颦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一到医院,换了白袍,就直接找值班医生,得知情况一切正常,实验室报告也都出来了,可以进行手术了。手术医嘱一出,十分钟不到,麻醉科医师,助手刘医师,王医师,手术护士都到了,扼要地将手术方案讲了一下。“这个手术难度较大,可能时间会长一点,请各位协力配合。”
    各位分头准备,我独自一个人,再一次将手术过程,要领,注意的细节,认真地梳理了一遍,准备找倪嘉信家属签字。
    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声音未落,刘医生已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黎医师,那个倪嘉信,不肯配合手术。”“什么?”我被刘医师的话惊地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刘医师。
    “我也不清楚,刚才我做术前准备,被他拒绝了。”
    面对突来的变故,我努力保持冷静的思维,稍加考虑后对刘医师说“我马上过去看看,你马上通知梁医师过来。”刘医师急急地走了。稍微镇静一下,向倪嘉信病房走去。
    推开病房门,一股说不出的沉闷气息向我压过来。倪嘉信依然是昨天那个不变的姿势,两位护士呆立在一旁。
    见我进来,两位护士悄然退了出去。听着门轻轻地在我身后合上,屋里只剩下我和倪嘉信两个人,一时间,我不知话从何处开始,因为我难以把握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倪嘉信原本就不是一个让人一眼就能看透的男人,有时过于理智,沉默,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更何况我们已有长达十一年的分离。我走近一步,近得让我能清楚地捕捉到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倪先生,坦白的说,我无法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如果你拒绝手术,后果将不堪设想,甚至会给你带来终身残疾,作为医师,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倪嘉信依然一动不动。
    “倪先生,我们都是成年人,做任何事,都要考虑清楚。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作出这样的决定?”“如果你对我或者对我们这家医院缺乏信心的话,我们会尽快帮你安排其他的医院,你要相信我们的目的是帮助你康复。”
    倪嘉信的脸依然毫无表情,好久,我发现他的嘴唇有一些轻微的变化。终于他微启嘴唇“瞎就瞎吧,我不在乎。”他超乎寻常的淡漠,让我的心隐隐地痛,我真的想告诉他:这世上有一个人会永远在乎他的一切。但现在我却无法阻止将要发生的悲剧,挫败感让我一时无语。
    理智告诉我不能轻易放弃,“倪先生,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机会呢,你总不想下半辈子都生活在黑暗中吧?”
    “黎医师,我能想明白,你尽心了,谢谢。”倪嘉信的无动于衷,迫使我孤注一掷,“好多年前,有一位朋友曾经告诉我,他有一个很不错的习惯,每天早晨他都会对自己说,今天的太阳是新的,即使昨天发生再大的不幸和挫折,都已成为过去,我可以利用今天来创造一切,甚至奇迹。”说这话时,我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他的脸,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每一分变化。
    从惊讶,疑惑,犹豫,“可然…你是可然吗?”虽然他的脸部表情变化微乎其微,可我还是能捕捉到我所渴望得到的东西。
    从从容容,不急不缓地“倪先生,如果你还记得有我这个朋友,我请你配合我们治疗,尽快手术。”
    很明显地,我感觉到了他的错愕,沉吟片刻,他抬起头“好吧,我听你们的安排。”尽管他一脸的平静,但从他交握的双手渐渐凸现的血管,我可以感受得到他不平静的心绪。
    沉默良久,我趋近一步“相信我,你会很快好起来的,放松些,我们准备手术。”说完,欲转身出去。
    “可然…”在转身之际,倪嘉信叫住了我。
    “什么事?”
    “回来多久了?”他的语气很委婉,我停顿了一下,心中万般滋味,原本以为我能从容地面对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倪先生,我们马上就要手术了,有机会,我们以后再谈。”说完欲离开。
    适时,响起了敲门声,伟业推门进来。
    “Susan,怎么啦?”伟业一脸焦急。
    “现在没事了,伟业,我们出去谈。”硬是将伟业推了出去。一路上想着应付伟业的措词,从刚才一刻我已明白我是无法完成这个手术了,唯一的选择是让伟业接手,而且这种修复手术是伟业的强项,我完全可以放心。
    回到诊疗室,刚一挨座,伟业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出什么事了?”我知道要伟业相信我的解释,是很困难的,但我已别无选择“伟业昨天我和你讨论的那个病例,马上就要手术了,可是病人的情绪不太稳定,手术中可能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你知道,这几天我状态不太好,我怕会出意外,所以,我想请你主刀,我当助手。”好不容易将想表达的意思说出来。
    “是不是病人有什么苛刻的要求?”伟业的表情很奇怪,因为他知道我从不会轻易放弃属于自己的工作。“没有,我只是怕自己胜任不了这个手术。”
    伟业看看我,沉默一会“好吧,我来主刀,手术后……”“手术后,也全权交你处理。”没容伟业讲完,我就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意思。
    伟业的表情更加奇怪,可他并没再问什么。
    “嘟。。。嘟。。。”桌上的呼叫器响起。
    “黎医师,倪嘉信家属过来签字了。”
    “好,我们马上过来 。”
    手术室外的等候区,原本人只是寥寥几个,今天显的有点多,刘护士把倪嘉信家属叫了过来,人到跟前,抬眼准备递上手术告知书,“好久不见,黎小姐,不,黎医师。”尽管十一年没见,倪嘉诚还是一眼认出了我,“好久不见。”这个以前的阳光大男孩,成熟了不少,但依然能感觉得出他性格中的热情,开朗。
    哎,这倪家两兄弟,性格能中和一下该多好啊。
    还在胡思乱想中,伟业已经接过我手中的告知书,开始向嘉诚告知手术可能出现的一切意外,以及初步的预后情况。听着伟业絮絮叨叨地说完,嘉诚的脸色也开始凝重起来,原来手术会出现这么多的意外,“放心,这只是一个例行手续,我们会尽全力的。”看出嘉诚的犹豫,我及时补充了一句,“好吧,黎医师,我签字。”看来,现今的嘉诚依然能给予我最大的信任,像十一年前一样,我很欣慰。
    趁着手术前的时间,和伟业再次研究了一遍手术方案,直到觉得万无一失,才和伟业一起进了手术室。
    结束手术,已近傍晚,手术异常地顺利,尤其是后段手术,由于一入院及时控制了出血,情况比预计的好很多。
    如释重负地回到诊疗室,倒了杯咖啡,靠在椅子上,想休息一下,可脑海中一遍遍地重现上午和倪嘉信谈话的内容,心绪一刻也静不下来。
    这十一年来,无数次地幻想过和嘉信的重逢,甚至知道他结婚后我仍然没有停止过这种幻想。时至今日,再见嘉信,连我自己都无法把握住自己的心路,是渴望重新得到那份关爱,还是想告诉他,这十一年来自己的感受。面对嘉信,是一种既痛苦又矛盾的心态,我希望一切如我所愿,可我又无法打开自己心中已经郁积多年的心结,当年的际遇让我不堪回首。或许,我只是他人生中一个匆匆的过客,但我希望他能亲口告诉我,这是不是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脑子里很乱很乱,理不出一个头绪,“嘀…嘀…”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黎医师,有位倪太太要见你。”话筒中传来值班护士小姐的声音。
    “倪太太?”我一时无法弄清状态。
    “对,就是那位刚做完手术的倪嘉信太太。”护士小姐补充道。
    “好,我知道了,请她在休息室稍侯,我随后到,另外,请你通知一下梁医师。”轻轻地扣上话机,混沌的思维渐渐地清晰起来,从昨天倪嘉信入院,直至今天手术结束,似乎没人提起过这位倪太太,只是听嘉诚说,倪老先生和太太去欧洲渡假了。
    穿过寂静的病区走廊,走向尽头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畅开着,一眼瞥见沙发上一位三十几岁的少妇,端庄得体的浅色套裙,优雅而不失身份的坐姿,此刻正侧倚着沙发若有所思,甚至没注意到我的出现。眼前这个人早已经取代我,成为倪嘉信怀抱中的最爱,心一点一滴在流血,强迫自己镇定。
    “哒哒”轻叩一下门板。
    沉思中的她愕然抬首,“你好,你就是嘉信的主治医师?”她慌忙起身。
    我颔首默认。
    “你好,我是倪嘉信的太太,叶婉如。”待她重新在沙发上坐下,近距离地我才发现,她十分地疲惫。
    “对不起,我刚下飞机,所以这么晚还来打扰你。”
    “哦,没关系。”她的解释让我明白了原委。
    “我想知道嘉信的病情如何,严重吗?”
    “我们刚给他做完手术,如果这几天内没什么意外的话,我想康复的机会很大。”
    “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只要控制了感染,不继发交感性眼炎,基本上没什么后遗症,当然视力稍有影响是难免的。”
    “谢谢,他没事,我就放心了。”她轻叹一声,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从她的眼神中,我捕捉到些一瞬即逝的无奈,这眼神让我有太多的惆怅。
    思虑片刻,我用一种很平缓的语气“倪太太,任何医生都只能医治病人身体上的疾患,其他的,我们就无能为力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她惊愕地抬起头,良久,她幽幽地回答“我知道,谢谢你。”
    一时我们相对无语,我看了一下表,心里纳闷伟业怎么还没来,这时,叶婉如已经站了起来,我连忙说“现在,倪先生有梁医师全权处理,他马上就到,你再等一会。”“不用了,你已说得很明白。”
    目送着倪太太远去的背影,思绪慢慢的回来,失重的心再一次纠紧起来,她可能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太太,但她却有一种太太的懿范,我毫不怀疑,她是爱嘉信的,并且是一个愿为自己所爱的人去做一切的女人。我终究输了,输的这样的体无完肤。
    伫立门口,浮想联翩时,殊不知伟业已悄然站在身边。
    咋一回首,发现伟业,怕他看穿我的心事,竟有些不自在,“你怎么才来?”
    “sorry,耽搁了一会,应该没事吧?”伟业直直地看着我,我不由得有些慌乱。
    “当然没事,只是例行公事,和家属沟通一下。”我回避着伟业的眼神
    “那为什么非要我一起呢?”他的目光依然没离开我。
    “我……”该说什么呢?一时,我真不知如何回答伟业。
    见我的窘态,伟业轻拍一下我的肩,给了我一个释然的微笑。“走吧,很晚了,该用晚餐了。”
    尽管伟业故作自然,但我明白,伟业想我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随意地用完餐,已快晚上八点,平时做完这种手术后,我都会留在医院,待病人情况稳定后,再走,可今天,一切交给伟业处理,似乎我留下来成为多余,正想着如何开口,伟业已换好衣服过来,“我送你回家。”说完,径自先走。
    “伟业,不用了,今天我自己回家。”我赶紧追上去,想说服伟业。
    “Susan,什么时候,你我变得这么客气。”伟业停下脚步,侧转身,用一种少有的眼光扫向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真是的,今天伟业怎么了。
    “那你想说什么?”伟业也不依不饶的。
    “我……”今天我已是第二次被伟业问得哑口无言,其实我的真意是想让他留在医院,但我无法和伟业明说。
    “走吧!”伟业推搡着我,几乎是把我绑架到了车上。
    从医院到我租住的公寓,只有半小时不到的车程,很快,车停在大厦前面。
    松开安全带,准备开车门。
    “Susan…”伟业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我有些话想说。”
    “伟业,今天我们都太累了,我们改天再谈,好吗?”知道无法拒绝,我还是想绕过去。
    “Susan,我想你记得还有我这个朋友。”伟业的话很严肃。
    其实,这些年我最愧疚就是对伟业,自六年前,我刚进医院实习时遇见伟业开始,无论是在英国还是半年前一起回香港,这些年来,伟业总是默默地守护在我的身边,其实伟业的父亲就是香港东华医院的董事,一直希望他能回去子承父业,尤其是在我们回香港后,我也曾经劝过他,可他终没离开,虽然他从未表白过什么,但我能从他的眼中读懂他的情意,只可惜他比他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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