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岂能缘浅

4 四



    那年,我二十一岁,在广东医科大学读二年级,父母是另一所大学的教授。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做梦都没想到,这句话会如此惨烈地应验在我的身上,父母在去外地讲学的途中遭遇车祸,瞬间我失走了最亲爱的爸爸,妈妈,一个温馨,美满的三口之家顷刻化为乌有。
    专程从香港赶来的婆婆,强忍着晚年丧子的巨大悲痛,毅然决然将我带回了香港。命运有时是难以预料的,三十年前,二十一岁的父亲还是港大三年级的学生,毅然辞别生他养他的故土和亲人,回到内地参加祖国建设,三十年后,奔涌着他血脉的我,回到这快土地,也刚好二十一岁。
    在香港,除了七十八高龄的婆婆外,还有年长我八岁的堂哥——亦然,几年前,伯伯一家移居加拿大,原本是让婆婆一起过去的,可倔强又固执的婆婆宁死也不肯离开香港,亦然也因此留了下来,一来可以照顾婆婆,二来他也不愿抛下刚刚建立起来的事业基础。
    香港对我来说,既亲切又陌生,不知多少次从父亲那聍听有关她的点点滴滴,可置身其中,我却感到她并不属于我,因为在这,我几乎失去了一切。每当我伫立窗前,,茫然地望着外面的一切时,我真不知我是否还属于这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对亦然说,我想出去工作。婆婆竭力反对,她希望我在家温习功课,争取早日复学,可香港和内地教育体制的不同,我想马上进入香港的大学特别是医科大学相当困难。
    直至今日,我都回忆不起,我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忤逆了婆婆,应诺到倪氏企业的信诚百货,去做一个月薪五千的小职员。
    所幸,亦然的朋友很是尽心,把我安排到食品部做记账员,虽然不能和坐写字楼的文员相比,可总比售货小姐要好一些。不过每天的工作很琐碎,有时,甚至象打杂的,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安排你工作,从采购部,仓库,到货品部,随时随地都有人找我。而倪氏又是大公司,各个部门都占山为王,互不相让,因而我这个小职员就相当辛苦。这不,今天,就因为货品部说货不对版,我已经在仓库和货品部跑了两个来回。仓库说,因为进了新货,所以货码不同,而货品部坚决不同意,非要以前的货码。来回折腾,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那都说服不了。只能告诉经理。
    经理赵小姐是个三十出头的香港人,在信诚百货已做了七,,八年,从基层的售货小姐做到现在的食品部经理,赵小姐的父母是四十年代去香港的上海人,因此她有着上海人的精明和能干。
    没等我把事情解释清楚,她已将仓库和货品部的主管叫了来 “通知采购部退货,但是仓库里不可能马上有新货,一旦有顾客投诉,上面追究起来,那报告只能请两位写了,我也保不了你们。”两个主管面面相嘘,煞是尴尬。货品部的刘主管先下了一个台阶“那就这个货码吧,回头我再通知采购部进以前的货码。”
    待两位主管相继离开后,赵小姐一脸严肃地“做事情要动脑子的,我知道你是新来的,但不能每次有事都来找我吧。”刚才还很无辜的我,看着赵小姐几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心里已很不爽,现在又被赵小姐训了一句,更加郁闷,自己真是无能。
    一整天都郁郁寡欢,我原先以为凭我的智商和能力,来做一个小职员是绰绰有余,甚至有点大材小用,没想到却还是技不如人。或许一个人在失意时,做什么都不顺,我并不怎么相信命运,但这半年来的际遇让我不得不折服,可能这就是我的宿命吧,当你什么都没有时,做什么都没有底气,那怕一次小小的不如意,也能让你有种近乎绝望的感觉。身边忙忙碌碌的人们在我眼里已然不是什么风景,而是一种折磨。
    临近下午茶时间,赵经理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让我给18楼会议室送些茶歇甜点,他们在和日本井上公司进行并购谈判,我想说有事,可赵经理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让我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虽然倪氏公司现在已向房地产,电子通讯,成衣制造业等多领域拓展,但最早起家却是靠零售百货业,当初倪老先生靠油麻地的一间半店铺做到现在庞大的倪氏集团,零售百货业功不可没,因此他也非常器中信诚百货在倪氏的地位,将它交给自己的大儿子倪嘉信管理。但现今香港市场已成饱和状态,能守住这半壁江山已属不易,更莫谈开疆扩土了,唯一可行的就是开拓海外市场,除了内地,最具诱惑力的就是日本了。
    之前听亦然说起,和这家日本公司谈并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迟迟没有结果。
    长叹一口气,起身去货品部拿甜点。货品部早已接到了电话,准备好了两大袋的甜点。
    谢过货品部的小妹,由电梯直达15楼。电梯边的保全看了一下我拎的甜点,指引我进了直通18楼的电梯。
    除了见工那天,由亦然陪同到过16楼的人力部,这是我第二次到15楼以上信诚百货的核心部门。出了电梯,左右前后伸展的十字型走廊,空空荡荡,寂静无人,全无了15楼以下的嘈杂和纷乱。
    迟疑着,不知该迈向哪一方,仔细辨别了一下方位,毅然朝面海的左方开步,果不其然,拐了一个弯,豁然开朗。
    目光搜寻着哪里是会议室,突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大声的呼喊声,”快打999,快。。。。。。”,看着迎面奔跑过来的两位,我不由的将身子靠向墙壁,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已消失在走廊的那头。
    我杵在原地,不知如何迈步,刚回过神了,从里面又匆匆走出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士,见此,我趋步向前“你好,我是食品部的。。。。。。”,没等我说完,她急急“’对不起,现在有紧急情况,稍后再说”转身欲走“出什么事了?”我上前一步,她侧过身,用一种几乎是不耐的语气“抱歉,我现在没时间”
    “Michelle,通知医院了吗”此时,里面有人大喊了一声
    “是不是有人出意外了”趁她还在迟疑间,我快速越过她,推门快步进去。
    里面是一个几百尺的中型会议室,大概有七,八个人,在左手边的会议桌旁上,一个中年男子瘫坐在椅子上,面色青紫,全身抽搐,头侧向一边,口吐白沫,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除了有两个人扶住他几乎要下滑的身子,其他人不知所措。
    顾不得周围人诧异的眼神,急忙把手中的袋子往会议桌上一扔“他这是癫痫发作。”容不得我细想,我快步上前,拔开他身边的两个人,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快速帮他拉松了领带,解开了紧扣住领子的衬衣纽扣,“来帮忙,让他躺在桌子上”“哦,好,好”大家这才回过神了,上来三个男士,一起把他抬到桌子上躺平。
    随着身体的抽搐,他的牙关紧闭颤动,时不时还有白沫从嘴角流下,环顾一下四周,想找一样适用的东西,一眼弊见办公桌那头的一本摊开的记事本上的一支金属笔杆的钢笔,没办法,只能用它了,来不及看一下笔的主人,俯过身,去够那支笔。
    “干什么?”在我即将拿着那支笔的时候,一只手将它整个覆盖住了“急救啊。”顺势推开了那只手,牢牢地将笔握在了手中。很快麻利地从病人的西装口袋中抽出白色的小手绢,整个将钢笔包裹住,俯下身,轻轻捏住病人的下颌,在他口齿微张时,将三分之一的钢笔插入他不停颤抖的上下齿之间。
    “啊”看到这一幕,旁边一位女士失声喊了出来。她这一叫,我反而有点释然,“他有癫痫病史吗”,短短的寂静之后,我听见旁边有人在用日语低声询问,虽然他们的声音很轻,但我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原来这位病人正是井上公司的老板井上秋野先生,听他们的意思,他们也无法确定井上先生是否有癫痫病史。
    “请找一下这位先生有没有随身携带急救药物。”我用流利的日语告诉边上两位井上公司的随员。经我的提醒,他们开始手忙脚乱地翻看井上先生的公事包,果真里面有两小瓶的药物。我接过一看,果然是□□类的抗癫痫药,这时我一颗悬的心才彻底放下。用手把了一下他的脉搏,还算平稳,气息也慢慢缓和,抽搐好像也比刚才好了些。“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只要及时送医就行了。”
    “急救车已经出来了,大概十分钟内就能到。”最早跑出去的两位,急匆匆进来告知。
    低吸了一口气,适时才开始环顾四周,除了刚才见到的三位外,会议室内还有六男二女,包括井上公司的几位谈判人员,其他就是信诚百货的职员了,当眼光徐徐移到会议桌的那头时,目光交汇处,是一双过于安静的黑眸,这时我才发现这位钢笔的的主人,在刚才纷扰的几分钟内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座位,用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看着眼前的人来往去。
    或许他过于沉默了,让我也为这个主人家捏了把汗,毕竟现在在他面前出事的的是公司的最大同盟者,可能他们的一个小小决定会影响以后信诚百货发展。
    哎,井上先生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喘息,他的意识在慢慢恢复,我再次俯下身“不用担心,我们马上会送你到最好的医院,你会没事的。”
    井上先生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告诉我他听到了我的说话。
    此时,门外走廊上出现了急促的脚步声,救护人员到了,最先进来的急救人员马上拿出氧气面罩准备给井上先生带上,当他发现井上先生两齿间的钢笔时,楞了一下,随即对身后的护士说“给我压舌板”。
    当一切处理完结,井上先生被抬上急救担架时,急救人员举起从井上先生口中换下了的钢笔,说了一句让我欢欣不已的话“你们的急救非常到位,防止了不良后果的发生,他很快会康复的。”
    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最后是如何离开的,回过神了,会议室内只留下了二,三个人,人散尽了,才猛然想起我是来送甜点的,回首一看,那两袋甜点还孤零零地扔在会议桌上。
    “不好意思,我是食品部的,来送茶点的。”我急急地拎起桌上的甜点,交给了其中的一位。几乎是像逃一样离开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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