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记忆里

这天程子峰上班不出所料迟到了。一进会议室赵南开就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无视他的探询，程子峰径直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这次会议讨论的是主体结构的设计方案，因为风格创意已经确定，今天最好能把整体布局定下来。
    会议一开就开了三个多小时，最后得出结果，程子峰负责设计画图，其他人打下手。赵南开揶揄道：“最近忙得过来么，程工？”
    程子峰一边接电话一边回答：“不如你来画图？喂，赵南希，闯祸了？你哥在这里，找他去。”
    赵南希不干了，说的自己好像闯祸精！“老大，大嫂是我闺蜜。”
    “好，看在你大嫂的面子上有话快说。”
    “大嫂今天不舒服？一眨眼就不见人了，班长说她请假回家了，我打她电话打不通，老大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妹妹我可是给你找到了表现的好机会哦。”
    程子峰皱眉，明明早上送她去学校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他打她的电话，还是关机。
    想起雪宁昨晚的不正常，程子峰实在担心，不敢多耽搁一秒，他回到办公室拿了车钥匙就大步离开。赵南开在后面强烈抗议：“程工，他们还等着你分任务，你干嘛去！你走了他们做什么！”
    程子峰没时间跟他瞎扯，有什么比“江雪宁”这三个字重要？“赵南开，你研究生白读了？你以为公司的人跟你一样是混日子的！我有急事，这里你先看着！”
    赵南开想说我哪里有这心思，可对方已经闪进了电梯。
    这次，雪宁家里是的的确确空无一人。程子峰又拨了几次电话，一直关机。
    她会去哪里？朋友？亲人？程子峰突然发现自己雪宁的生活一无所知。在他极其自信的大脑里从来没有“找不到江雪宁”这回事，他爱她疼她，她不就应该待在他身边么？消失？多么可怕的词儿，怎么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
    然而此时此刻的程子峰有点心慌意乱了。在爱情里，自信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尤其对方是江雪宁。
    会在一起去过的地方吗？学校，各自的家，偶尔吃饭的餐厅……还有什么？商场？仅此而已。程子峰你还能再无趣一点吗？
    而且，他一路找过来，她不在这些地方。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程子峰开着车，心急如焚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理智告诉他雪宁不可能会出事，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也不可能像在北京一样迷路，她也许只是回爸爸妈妈家了，或者见朋友去了，刚好手机又没电。她迷迷糊糊的，手机没电很正常。
    可是，心却不受理智控制，焦急着，期盼着，从未有过的不安。如果她真的不见了，离开了，消失了，自己该去哪里找她？
    不行，不可以，江雪宁，小小的你既然填满了我的心，怎么敢消失不见，怎么可以让我找不到你？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程子峰透过车窗看到外面树枝摇晃，广告牌跌跌撞撞就要倒下来，他抬眼，青黑的天空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似乎就在头顶。看来又将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雷雨。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想法，刹那间白光划过，轰轰的雷声接踵而至，雨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车子今天下午第二次经过自己住的小区，程子峰缓缓停下，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青筋暴起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身边有人陪她吗，她会不会又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原来，竟是这般无能为力。
    却也不能无能为力。他无意扫了一眼斜后方的楼层决定继续开车，他得找到她。
    视线被朦胧的灯光吸引，他家里有人。他早上给了她家里的钥匙。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迅速发动车子。
    毫不犹豫地，几乎是带着薄怒地开了门，那个蹲在沙发上的不是江雪宁是谁！
    欣喜，放心，嗔怪，一瞬间太多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胸口起伏着，用严厉的目光瞪着她。
    “哥，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我打你电话又关机，又打雷了，我害怕。”显然，雪宁没发现程子峰生气了。
    好，很好。程子峰咬牙，自己提心吊胆胡思乱想一下午，她倒先告状了。“为什么关机？我打你电话打到手机没电了知道吗？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我这里？”他想告诉她，她怎么任性都可以，只是不能让他总是满世界找她。北京，昨天，今天，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她吓疯的。
    雪宁觉得委屈，“我上午去超市买菜，然后……然后手机又丢了。北京那次以后我记住了你的号码，到家里就用座机给你打电话，可是你……关机了。”
    一道寒光劈下来，雷声像是从头顶传来，响彻满室。雪宁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双手颤抖着抱紧膝盖，眼睛却盯着程子峰，委屈，害怕，依赖。
    程子峰的故作责备再也坚持不下去，脱下湿漉漉的外套，坐到雪宁身边，紧紧拥她入怀。“南希说你生病了才回家的，怎么又去买菜了？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买。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雪宁摇头，闷闷地说：“我请假瞎找的理由，没有不舒服。就是突然不想上课了，恩……就是想你了。然后想着你最近很辛苦，我就想我去买菜做给你吃。但是……我真不会。。”
    程子峰轻笑，“那你买了什么？你认识没做好的菜么。”
    雪宁囧，“我随便买的，你看着做吧。”
    程子峰顺势将雪宁抱起放在自己大腿上，双手揽着她的腰，然后在她头顶轻轻一吻，“以后不准再乱跑，不准让我找不到你，知不知道？”
    雪宁想抬头辩解，却又被程子峰按了回去。于是她蹭着他潮湿的衬衫说：“哪里乱跑，就是跑来你家啊。”
    “嗯。以后是我们家。”
    雪宁贴着他的胸口说：“好。”
    “宁宁。”
    雪宁抬头，脸几乎要擦到程子峰俯下来的脸上。两人挨得这么近，对方的睫毛、对方眼里的自己都能看清楚，温热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气氛变得……雪宁眨眨眼，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程子峰叫雪宁原本是想告诉她，她说了好就要说话算话，可是现在，他只想吻她。他低下头，吻住雪宁的唇。
    雪宁有些懵，程子峰不是第一次吻她，可是这一次不像以往每次那样温柔，他的舌头舔过她口腔里每一寸肌肤，他在引诱她回吻他。雪宁觉得大脑快要缺氧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想逃开，却在下一秒被人按住后脑勺，动弹不得。像是被程子峰的气息蛊惑，她沦陷了，沉浸在程子峰无边的温柔里。
    程子峰侧了侧头，逐渐加深这个吻。她的生涩她的害羞都让他着迷，难以抗拒。心生悸动时，他双手托着她的腰，把她紧紧按在怀里。温热的手掌从雪宁的头发滑至脸颊，耳垂，然后是脖颈，肩膀，最后滑至胸前。程子峰突然睁开眼，看到的红透的小脸双眼紧闭，那是他稚气美好的小姑娘，他爱的小姑娘。他要给她最好的，最完美的爱情。他收回手，只那么静静地抱着她。
    有些事他不是不想，只是舍不得。她还小，他不急着把她从他的女孩变成他的女人。他们来日方长。他更不希望她只是承受，他要她同样渴望拥有他，如同他一样。
    屋外是雨过天晴的清新，屋里是满室的甜蜜。
    因为这个……插曲，两人的晚饭是真晚了。程子峰到厨房看了以后晚饭直接改为面条。某人买的菜，只能说要做出来得有真功夫，而他程子峰不是大厨。
    吃完饭程子峰给雪宁找了自己的睡衣让她先去洗澡，自己洗了碗收拾干净厨房才走进书房，正好看见裹着宽大睡衣的雪宁在打哈欠。雪宁的生物钟悲催，没有夜里疯玩的命，再说前一天晚上也没睡好。
    “真漂亮。想睡了？”程子峰伸手就捏小脸，“你先去睡，我还有工作。”
    他的声音软得像哄小孩，雪宁干脆就像小孩那样黏着他，“不想睡啊，我看你工作。”
    “好，那你慢慢欣赏。”
    程子峰笑着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他一下午没去公司，大家的工作都得耽误。所以他必须把下午落下的补上。他这个人骄傲是骄傲，但分内的事却是一丝不苟。
    声称不想睡觉想看程子峰工作的雪宁同学窝在沙发里开始哈欠连连。无所事事便去看程子峰。柔和的灯光下，他端坐在电脑前不停移动着鼠标写写画画，是平时看不到的极度专注。俊逸的眉毛，像星星般闪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然后是……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雪宁脸“唰”地红了个彻底……
    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人将她腾空抱起，过了一会儿又被放下。
    雪宁惊醒，“哥！”她紧抓着程子峰的袖子不放。
    程子峰觉得她这两天总是恍惚着，而先前的她是多么处变不惊。她太紧张了，得让她放松。“怎么又叫哥了。你看，你都答应我家就是你家了，不是该换个称呼？”
    雪宁眼神闪烁，犹犹豫豫叫了声：“子峰，你工作做完了吗？你陪我吧，我不想睡。”
    程子峰深深看着她，他当然不会问她为什么明明都睡着了还在坚持不睡，更不会告诉她其实工作还有很多。他掀开被子躺下，把她搂进怀里。雪宁想自己已经贪恋这份温暖了，她下意识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了他轻轻的心跳，一下一下，坚定而踏实，带着可以融化冰雪的热量。
    程子峰也不说话，只紧紧抱着她。
    最终，雪宁打破了这安静。“哥……不是，子峰你见过很多血吗？很多很多。从手腕滴下来，满地都是。闪电的光照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我看到它们流到了我的脚下，我踩到了。”
    程子峰心疼地握着雪宁的手，温暖的掌心将它们包围。
    “那是我妈妈的血，我妈妈好多血啊。我刚得了钢琴比赛冠军，爸爸就不要妈妈了，妈妈就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宁宁……”
    “妈妈躺在床上，手腕垂下来，一滴一滴流着血。外面的雷声好大，好像就在头顶，爸爸不在家，我好怕，拼命喊妈妈，可是她根本不理我……她一动不动，我过去摇她，不小心跌倒在那滩血里，满身都是妈妈的血。”
    “宁宁乖，不想了。别哭，他们不要你我要啊，你有我就够了。”
    程子峰能想到那是多么可怕的画面。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亲眼目睹妈妈的离去，还有满地的鲜血……雪宁那样敏感，那样的画面恐怕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了。所以每到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夜里，她整晚都被噩梦缠绕，在恐惧痛苦中挣扎吗？
    心像是被什么揪住，生生地疼。最怕她受伤，何曾想她心里早已留下了深刻的伤疤。十三岁就失去母亲的小姑娘，这几年她是怎样过来的？记得赵南希那么大的时候还软在妈妈怀里撒娇，病了不肯喝药，累了不愿理人，开心了疯得让人忍无可忍。
    雪宁所谓的冷漠，骄傲，其实是恐惧和缺失母爱的自闭吧。
    那么，她的妈妈为什么选择离开人世？其他家人呢？她的爸爸？他不想问，他甚至有点恨他们。
    宁宁，我会保护你，宠着你。
    悄无声息的，发自内心的，怜惜的，温存的。
    他叫她：“宁宁，有些东西我们忘不掉那么就不要忘了。你小时候看到的是很可怕，可是，没有那样深刻的记忆，你对妈妈还会有多深的印象？与其怕它，不如感谢它没有让时间把妈妈从你的记忆带走。我想你不想忘记妈妈，也不想离开爸爸，你爱他们。所以，你试着再爱他们，这样你才会好过。”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他知道她没睡，他继续说：“或者，你应该更坦然地接受妈妈离开的事实。你一直是排斥的，不愿接受的是吗，那只会更不敢面对当时的一切。相信我，宁宁，坦然了，那也就是个事实。不要让自己活在过去，我们有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