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新娘

“这可不行，明天送你回去，先去睡觉。”
    “你们带着我玩吧。”
    “哟”慕云潇在我脸上捏了下“你是故意迷路呀，跟着老四来了。”
    最讨厌别人捏我脸了，不满的躲开，楚湘齐伸手在他面前一挡“你还逗着她，待会儿更睡不着了。”
    “行行行”慕云潇不满起身“你们玩，有话慢慢说，我去睡了。”
    他一走，火堆旁就剩我们两个了。慕云潇这个人，有时候觉得他很讨厌，有时候又很喜欢他，比如刚在他跟我们说笑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一般发生这种状况都是因为另一个人一言不发坐在旁边。
    楚湘齐就是那个一言不发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有心事，眼睛里深沉得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我不敢看他眼睛，因为害怕，在他面前说谎需要的不止是勇气，还有天衣无缝的编谎话的功夫。因为一不小心他就从你嘴里套出真话了。
    “你怎么走丢了？”
    楚湘齐又往火堆里丢了点柴“一个人？”
    “是呀，我说骑马玩呢，结果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你走得够远的。”
    真是深山，居然有狼叫，我尖叫了声，楚湘齐皱了皱眉“怕还敢乱走，真服了你。”
    “我又没一个人出来过”，家里面都是小曲小令陪着呢。
    慕云潇真去睡了，就我们两个，我想要是我也去睡了他是不是准备在这里坐上一晚上？说是把房间给我，其实他不习惯跟别人共用什么东西，行军打仗都带着单独的被褥，为这个皇上没少骂他。
    看他把柴火扔进火堆里，就是不跟我说话，一个人连星星都数了好几次，总不见得再数下去。
    “坐过来吧”还是淡淡的“晚上很冷的。”
    往旁边挪了一下，其实我一直挨着火堆的，并不冷。可是时不时一声狼嚎有点害怕，没等我坐好，他已经把我抱住了。
    轻轻推了一下，我都觉得自己没这个必要。
    被他抱着其实很舒服。
    我不动，就这样被他抱着，他也不动。仰头就能看到星星，我说：“你们常来这边打猎？”
    “春秋二季的围猎我跟慕云潇都过来，上次还猎了头鹿回去，舅舅挺高兴的。”
    围场的鹿不多，皇上一高兴就赏了他们一人一把金弓，这事早就成了大家的美谈了。
    “那你的弓呢？”
    他诧异我会知道，不屑的笑了声“那就是个装饰，真要拉弓射箭用起来，什么都打不到。”
    从某个角度看楚湘齐也有温柔的一面，他说话一直是一个声调，不高不低，可是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伸手想抓住些什么，绝不是天上的星星，或者我只是想看清楚他的样子，那张平静无情的脸下面到底还有些什么。
    楚湘齐没问我到底怎么迷路的，树林里果然冷，半夜还是回去睡了，早上起来发现他的白斗篷被我当成被子盖着，什么时候被我拿到手里的？估计他是不会要了。
    慕云潇饮马回来看见我笑了笑说：“吃点东西，待会儿带你去打猎。”
    真的？他们不是要我回去吗？
    那天他们两个带着我在山里转悠半天，只打了几只野味，晚饭是够了，可是跟他们想猎一头熊的目标还差好远；
    跟他们在山里玩了几天，开始慕云潇还有点拘束，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停一停，渐渐的熟起来我才知道很多话顾忌着我他不好说。看楚湘齐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王爷们，果然没一个是干净的。
    慕云潇跟慕林川很像，仅仅是脸上的轮廓。近一点就完全把他们区分出来了。慕林川多病，脸上总带着点不健康的白，有时候一点血色都没有，可是他笑起来很舒服，让人觉得是个十分清爽的少年。不像慕云潇，看他的眼睛就知道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虽然他笑起来也很漂亮，可是总让人觉得不是真心的而心存戒意。
    楚湘齐笑脸多了，尤其单独相处总能看见他笑，有时候一件小事也能惹他笑。跟他们去饮马的时候慕云潇说要把水囊装满，看他俯身装水我吓他把他往水里推，本来不会有危险，楚湘齐又在旁边，可是眼看着慕云潇差点撞石头上他居然一点不提醒，还是最后关头拉了一把。那天慕云潇追着我说要把我扔进湖里，我知道是开玩笑的，装着躲到楚湘齐身后，楚湘齐一下子笑起来抓着我头上的小辫子问慕云潇“你说兔子会游泳吗？”慕云潇也笑起来，我又气又恨，真想把他推到湖里去。可是看他笑得那么开心又于心不忍了，那种笑容在宫里绝对没见过，毫无戒备而真诚的笑，牵着我的手能感觉到他手里的温度，听戏的那次也是如此，虽然他明确的告诉我不过是利用我演戏，可是御花园里那种感觉，实在太像了。
    回去的时候楚湘齐什么也没打，慕云潇笑他：“你也有不开弓的时候，少见呢”
    “废话真多”
    “这次金弓得让别人拿了吧”
    楚湘齐无所谓的笑了一下，要不是因为我的闯入，他们大概是满载而归吧。
    还在好远的地方就见到侍卫长策马而来，身后一队人马掀起道路上的尘土。慕云潇问他出了什么事？侍卫长应该随侍皇上左右保护安全怎么跑出来了。
    见到我，侍卫长松了口气，脸上挤出点笑容说：“现在什么事都没了！”
    他们已经在山里面找了三天了。
    那天下午云姐姐没见到我就一直等，到晚上我还没回去，云姐姐怕出事了，先找太子爷问了问。太子爷也不知道我去哪儿了，就让人先在围场周围找，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找到才告诉皇上。
    云姐姐眼睛都哭肿了，回去先抱着我狠狠哭了一阵才止住眼泪。
    “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皇上让所有护卫都去找了，连着几天都没看见人，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说着又要哭。
    “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也没出什么事啊”这话说得我自己都不相信，要不是运气好碰到慕云潇，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呢。
    连皇上都惊动，这次又闯祸了。那无麟？他带我出去，皇上岂不是要迁怒到他身上了？
    我问皇上有没有生气，云姐姐在我头上敲了下“急都急死了，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你不知道，皇上命令将军带人去找你的时候，那语气吓得我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你也真调皮，一个人怎么能跑出去？荒郊野岭多危险啊！”
    “那无麟呢？”
    “怎么又扯到北公爵身上了？他也算个好人，知道你丢了也带着人去找了几天。”
    我走丢了无麟不是该第一个知道的？怎么还要皇上下令才带人去找？听这话的意思他是第二天皇上下令让几个将军带人去找我的时候他主动请旨一起去？
    人在利益面前总是要为自己先想一想的。
    惜春打水来给我梳洗，同样也是肿着眼睛。云姐姐让我先睡会儿，说休息够了再去给皇上请罪。好久没看到床了，这几天在山里都是简陋的木榻，铺满绫罗绸缎的软塌出现在面前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高床软枕，我疑惑怎么请罪还要分时候？睡够了再去和现在去有什么分别？说不定现在可怜兮兮的跪在皇上面前皇上一心软就饶我了。
    后来才知道楚湘齐他们先去皇上那里扛下了所有的事。楚湘齐说是他让慕云潇来接我一起去打猎的，走前忘了告诉皇上，我又没说，才让大家担心了几天。
    有人出面顶罪我自然没事了，楚湘齐也只是被训了几句。
    晚上吃饭的时候故意跟楚湘齐坐在一起，大家都拿我取笑问怎么没被丢在山里。无麟在对面，脸上很淡然，虽然时不时也插几句话表示对我的关心，可是丝毫看不出有愧疚的意思。
    他带我出门把我弄丢了，居然可以不痛不痒的坐下来。
    相反慕云潇就没那么幸运。同样是帮我顶罪，因为他是回来把我带走的人，又忘了告诉皇上，被皇上罚他打足这几天的野物。就是说我们留在围场这几天所吃的烤肉都是他打回来的。大营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哪有这些时间？
    “做错事就要受罚，老四要罚，你也要罚”
    果然还是有我。楚湘齐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关心还是嘲讽。他们那么保我到头来却还是大家一起受罚。这样也好，至少我心里好过点。
    白白受人恩惠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还回去。
    云姐姐眼睛还是肿着，听到慕云潇被罚的消息又哭了一场。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眼泪？要哭也该是我哭才对，欠人情的又不是她。
    我说去看看慕云潇，云姐姐竟然答应了，并且跟我一起去。
    天黑好出门。趁着大家都吃饭的功夫偷偷我们到围场外围，草原上已经有点星光，荧荧篝火，旷野间一人一马。拉弓放箭，不多久就有下人提着猎物回来了。
    “打了多少了？”
    慕云潇脸上依旧带着点笑，没有受罚的那种苦相，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不屑“没算过，今晚的宵夜总该够了！”
    说话间，又有几匹马回来了。楚湘齐一马当先提着几只野物，后面鬼谷和他的亲信都追随而至，每匹马上至少有三四只野物。
    大家围成圈席地而坐。慕云潇有点疲惫，刚下马就解了盔甲，云姐姐递给他帕子搽脸，鬼谷那里又递过水袋来。他们忙上忙下，身为罪魁祸首的我还能清闲的坐在旁边，真觉得过意不去。
    眼神示意到旁边去，楚湘齐问我怎么来了“再被抓到又是一场事端”
    “我惹了祸总该自己来收场吧。帮不了忙让我陪着你们也好啊！”
    楚湘齐道：“只怕你是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我还能从这里面挑出毛病来去告诉皇上是楚湘齐他们帮忙打的猎物不成？
    那样也太不识好歹了。
    “好了好了”楚湘齐突然变出个好脸色，不知道又是什么原因“当我没说过，这里晚上没多少人的，你们快回去吧，云儿也是，别再让人担心了！”
    云姐姐执意不肯走，任凭楚湘齐怎么说都不走。火堆旁几人坐在一起，相对无言，我想到在山里的时候，每天晚上也是这样，我们吃了东西围坐在一起说话，那时候真是快乐，不知道谁给我的勇气让我跟两个男人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可如果知道是现在这样的结果，我宁愿挨骂也要早点回来。
    皓月当空，明天肯定会天晴的。那么美的日子，大家一定会打猎，慕云潇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拉弓射箭。他一定也后悔帮我吧，但是他不会把喜怒表现在脸上，再喜欢再讨厌只是在心里。
    感觉更对不起慕林川，不知怎么就想到他了。他们兄弟相依为命，慕林川若是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一定很难过。
    果然不能多想，愧疚感一上来就坐不住了。剩余几天的围猎如坐针毡，尽管皇上第二天就跟慕云潇说那是玩笑话不用再打猎物让他自己去玩，但是再也提不起兴趣。慕云潇很少去围场，更多时候宁愿跟楚湘齐在帐篷里面下棋，云姐姐也带我过去。看他们下棋，楚湘齐总让我倒茶给他，不是关键时候也拉我坐在旁边问我该怎么下，他们棋艺都比我好，就喜欢拿我取笑，逗我说话仿佛是唯一的乐趣。
    好在没人听到，不然我们几个的话传到外面又是一场是非了，两个王爷两个郡主老是呆在帐篷里，又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不让人浮想联翩。
    惟一一次让我尴尬的是他们下棋下到一半，慕云潇突然笑着问楚湘齐“你怎么总是右手走棋？”左手右手不过是为方便，棋盒在哪边就是哪边。
    楚湘齐左手揽着我的腰让我坐在他身边看棋自然只能右手走棋了。被慕云潇这样直接把话说破，我有点不自在，推开也不是继续坐着也不是。楚湘齐很自然的落子走棋，只在闲下来的时候伸手在我脸上捏了捏，很轻，他手上的扳指搁在我脸上有点微微的凉意。
    他有很多扳指。三色清玉石，御赐的羊脂白玉扳指，雕了一整条龙的红玉玛瑙扳指。
    那是他最爱的一个，须臾不离身。失眠的时候取下来给我玩。带着他体温的扳指被我放在手里左手换右手，透过鲜红的玛瑙看外面，世界都是红色了。
    不知道他对女人的爱是不是也跟扳指一样。
    有最爱，即使不爱也会接受。
    因为是御赐的。
    皇上赐的羊脂白玉扳指被他放在盒子里难得带一次。偶尔找东西看见了，看一眼又放回去。
    有时候觉得那就是我。
    风光的被迎回去，等待的只是无际的黑暗。
    我也是皇上赐给他的。
    想找人说话总想到慕林川。只有对他才是什么话都敢说。
    因为他什么都不懂，看什么都是用自己的看法，简单而干净。
    从围场回去我就去看慕林川了。
    慕王府是个奇怪的地方：前府严肃奢华，跟一般王府并没什么区别。后府却是精雕细琢，连侍女都是千挑万选才选来的。
    慕林川的清溪苑更是个精致的地方，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院子里栽有四种不同的花应对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什么时候看院子都是翠绿嫣红。
    环境转换太快一时间难以适应，好在慕林川不是好客的人，外面即使想通过他巴结慕王府都只是送东西来，很少亲自见到慕林川。那些人其实不知道他们送来的东西只能给慕林川打赏侍女，真正给他使用的都是慕云潇各处收集的珍宝。
    坐石临溪，清心养玉。
    慕云潇既要让他在这里好好保养，又怎会让其他的人来烦扰他？
    最爱清溪院的气氛：不松不紧，不缓不急，哪里都是一片祥和。
    慕林川丫头少，贴身的翠墨翠玉两班倒着侍候，下面做粗活的连面都没见过。似乎他身边就只有翠墨翠玉。每日清早就有人来园子里打扫，在他起床前就打扫完了。然后小厨房把熬好的汤药交给当班的翠墨或者翠玉，这样就算一天的开始。到晚上他练字看书又有翠墨翠玉陪着，直到一切结束两人才换班。
    今天是翠玉值班。
    一见我就捂着嘴笑“郡主娘娘好久不来了！”
    翠玉没跟着去温泉养病所以一直没见到我。嘴角一扬表示人在书房里。临窗看去，果然在看书。
    “做什么呢？”隔着窗户把摘下来的花一片又一片吹进去，没多久白宣上就有一片红痕。
    淡淡的红，浅浅的痕。
    慕林川很喜欢这种情调的东西。用他的话说：再美也有枯尽残颜的一天，但凡留下一点痕迹也算曾经灿烂过了。
    这话未免多愁善感。难以想象是慕云潇的弟弟说出来的。可是放在眼前这个病恹恹的人身上又合情合理了。
    月余不见，他似乎比城外匆匆一别时大有起色，可还是很虚弱，像个白玉雕琢的娃娃，稍微一碰就会碎掉。
    慕林川很高兴我去陪他，让翠玉泡新茶给我。这才几月就有新茶？慕王府收敛东西的速度也太快了些。慕云潇不知道又在哪里安插上自己的人或是又有谁来求他了，等着看吧，不出几日总有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