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96 难得糊涂


再往下看时,他才勉强松了口气。
    “云儿:你终于醒了,娘已心焦神伤,你睁开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云儿,你是娘唯一的珍爱,娘以后一定不再让你受到今天这样的伤害!十一年十月二十七母衣言留字”
    “云儿:病好之后,你不太说话,总是一脸迷茫地看着周围,我心急,却毫无办法,直到你看见屋外一株小小的腊梅开了花,才终于叫了一声娘,说是花开了,你不知我那时的心情,我只知道,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了,找一个适合你长大的地方,让你好好地生活。十一年十一月初一母衣言留字”
    “云儿:今天我们终于搬到了南山碧梧桐岭,我真是喜爱这个地方,我也看出来你对这里的喜欢,你终于像以前一样爱笑爱跳,以后这里便是咱们的家,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天地为友,日月常伴左右。十一年十一月初五母衣言留字”
    这几封信是在说她们搬去南山时的事情,云心大病一场,让萧衣言决心离开生活了近四年的山村,找另一个地方生活,南山深处寂寥如斯,碧梧桐岭险峻异常,她们是怎样生活下来的?
    “云儿:我们开始打理自己的家,你真的懂事,在一旁帮我,总是问东问西,还唱一些我没听过的歌给我听!我吓了一跳,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母衣言留字”
    但接下来看到的更使他心中猛然一跳!
    “云儿:今天你突然问我,爹在哪里?我惊诧了,而后又叹息。我该怎样告诉你?溪上告诉我不应对你有所隐瞒,因为你应当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也同意了。”
    这是萧衣言第一次在信中提及别人,这个“溪上”,也就是陪伴在她们母女身边的简溪上了,重以复强作镇定,他该感激这个男人,照顾她,还有她的女儿,还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我告诉你,你有父亲,和所有人都一样,只是他现在不能陪在你的身边,若有一日他见到你,他定会向别人的爹爹一样爱护你,疼你,宠你。云儿,如今你是否已经长大了?已经见到他了?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母衣言留字”
    信件到这里就结束了。
    重以复茫然抬起脸来看着云心,她却微笑,起身轻轻将信都收了起来。
    “这是母亲的遗物,你可以看,我却还是要带走,完成了这件事,我才觉得对我娘有了交代。”
    重以复收拾了一下心绪,才又问道:“那之后,你是,怎么生活的?”
    “我?”云心慢慢坐下,“我那时,还很小,娘不在了,好像天都塌了。”她复又低笑,“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把家里弄得和娘在世时一样,连吃饭的时候会放两副碗筷,甚至还会在院子里放一架琴,自己在旁边看着,想着娘以前弹琴的样子。”
    重以复只痴痴盯着她。
    “简叔叔陪伴了我一段时间,但他整日忧思难解,身体很不好,我们两个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相对无言,各自怀念。后来,我就提出让简叔叔离开,我怕,他留在南山,时刻睹物思人,终有一日难以支撑。我那时已满十一岁了,独自生活虽然太小,也并非不可能,简叔叔同意了,后来他就走了。但是他给我留下钱财,让我不用为生活而愁,那以后,我就自己一人住在山里了。”
    “十一岁,独自生活?寻常人家十一岁的女孩子,还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
    云心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的生活,也是无忧无虑的,那些日子,如今看来也显得十分难得和珍贵。况且…”她顿了顿,良久才缓缓说:“我已长大了,与别人相比,没有缺少任何东西,反而拥有许多,他们没有的。”
    重以复垂眸,两人于是都,沉默。
    许久云心才开口:“好了,该说的,我都已说了,我的名字叫楚云心,你如果愿意,以后,就叫我云心好了。”她出了一口气:“你还有,想要和我说的吗?”
    “我…”他迟疑,云心看着他,他才接着说:“当初,是我筑下大错,我不能,为自己辩驳,只是,我希望,可以为你…可以对你有些弥补,我本以为,我此生,都不会再有,为过去弥补的机会。”
    云心笑了,她轻而低沉地说:“我很好,你什么也不用为我做,而且,若我认为,当年完全都是你的错,我今日也不会来见你。”
    她的话如此隐晦,只希望他也可意会。当年的事,关于萧家,关于萧衣言和他,关于萧期无和简溪上,对他们而言都是不想提及的过往,她自然更不想,揭开旧事疮疤,给如今的人再一次的苦痛。
    他懂她的意思,但还是痴痴地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的事,只不过,我以为…她已经不在了,无论真相是什么,又怎么样呢?人已离去,追查真相,只会…让她魂灵难安。”
    “那现在呢?”
    重以复艰难而苦涩地轻轻一笑:“现在,你是怎么希望的,我就怎么做。”
    云心怔了,那天酒楼那对父女的影像闪现在她眼前。她觉得,恍惚间,那种回绕在她和他之间由血缘而生的特殊的父女之情的种子,似乎悄然萌芽。她看向他的眼眸中,也多了一丝令他迷茫的神采。
    “现在,一切都很美好,所有人的生活都是,我希望你,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他低声重复,接着也就苦涩笑着点头,“对,上天待我如此之好,我又何必在意其他?糊涂难得,我是该这样。”
    云心看着他。他的一生不也同样哀凉么?在最客观的角度去看,他不也是受害者么?只不过,他是男人、皇帝,尊贵的身份和身为男子,注定要让他处于施诸痛苦的位置,而让人忘却,他本身也同样承受了许多痛苦。
    “只是,我没有机会去了解…但你,你愿意…给我了解你的机会吗?”
    云心又一次怔了,不知怎么回答。
    “我绝不逼你,只希望,我有生之年,可以,多了解你。”
    她终于几乎不可闻地笑了笑:“至少,我不会躲开你,希望,我们真的,有此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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