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又是一年的月河灯会。
    河灯灿烂，游船灯火辉煌。
    “如果，楚源大哥明天就可以带着无忧姐姐回到京城，那么我们，还有无忧姐姐，就又可以像两年前的月河灯会一样了！”程颖儿坐在她们所在游船的船沿，将两条腿垂在外边，自言自语地盘算着。
    “然后，我们再去将蝶儿也请来，嗯，去年灯会我就觉得无趣，今年真是好，人都到齐了。”她回头，朝不远处静静站着看河中飘来的河灯的云心，还有正从船舱出来的重化语，笑嘻嘻地喊：“语姐姐，云心，你们说对不对？”
    重化语看了眼云心，“不过呢我还是比较喜欢两年前的那只船，还有船上幽期密会的佳人才子，真是岁月静美，佳期相会，云心，哎，”她把云心叫回过神来，“你说对不对？”
    程颖儿已经不如初时那样一提到秦仓便脸红，当然这也是因为重化语和云心总是说来说去，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
    云心微笑，轻声道：“两年前，我记得，还有沉落。”
    重化语顿时敛了方才的眉飞色舞，“云心…”
    云心赶紧摇头，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坐到程颖儿身边，“别担心，其实沉落还在世呢，应该还挺好的，我之前和昀哥说过了，这样他会不那么愧疚，我们也都好受一点。”
    程颖儿猛然睁大了眼睛，原本垂在船外的双腿也收了回来：“什么意思，沉落公主还在世？可那时候她明明…”
    云心耸肩，微笑，“那我可就不得而知了，死而又生是好事，不过呢，那些事现在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现在我，”她带着莫测的笑盯着程颖儿，“我只希望某人不久就会送我一份大大的红礼，哥哥虽然多，一个个的一点都不着急，我可急坏了。”
    重化语深有体会，赶紧接话：“就是就是，听见没有？”她朝程颖儿挑眉。程颖儿现在已经懂得怎么反驳她们两个没完没了的故意取笑，她站起身来拍拍手，“我现在可还不到十八岁，嫁人这件事可不着急，不像某人，都二十多岁了还在一个劲儿撺掇人家，不反省反省自己。”
    她或许到了兴头上没有顾忌，想说的也是重化语，毕竟重化语身边有个林朝寒已经人人都知道，只是她话音刚落，重化语和云心两人都沉默了。
    程颖儿也怔了。
    许久，重化语勉强笑道：“我们家的人，好像…都不着急。”
    云心立刻知道机不可失，自己已没有回头之念，再想也属无用，只是重化语…她看向重化语，带着轻笑慢慢说道：“颖儿她，说的没错，我们这么多人当中，你的年纪最大，当为表率。可记得，‘抒我意兮长伴君处’？我相信，是故人有灵，他在给你指引，你…可明白吗？”
    重化语轻轻皱眉，看着她，正欲说什么，在船拴在岸边的另一头就有人跳了上来，船体微微摇晃，程颖儿一看：“是昀哥哥和朝寒朝棠将军！”重化语别过脸去，眼中似有星光。
    重化昀和林朝寒各自拿着一盏十分精致的河灯穿过船舱，重化昀举了举手中的灯：“语妹，云心，我们拿河灯来了！”
    林朝寒一看见重化语便觉氛围奇怪，云心看向他，又看了看重化语，给他眼神示意。
    重化昀也不知所以，疑惑地看向云心，云心便起身，“要不我们岸上玩会儿吧，大哥不是今晚也会出来么？”她说了句怪异的话，但意思明确，我们回避。
    “哦，好！”程颖儿立刻点头，重化昀道：“我们去北岸放河灯好了。”
    重化语一直静坐，没有起身，林朝寒看了看云心，眼中微露感谢，接着缓缓走到了重化语身边。
    “其实语妹和朝寒相识多年，很有默契，很多事情反倒不好直说，今日不知道能不能给他们机会。”上了岸，重化昀道，“如果一切顺利自然好，只怕…”程颖儿也十分苦恼：“我真是太鲁莽了，口不择言，万一语姐姐和朝寒将军这次没说好，那岂不是？”
    云心看着重化昀：“你不知道，语姐姐看起来大多数时候都开朗随性，可那天在文语桥下面，她连签筒都要握不住。”
    重化昀沉默了。
    重化语曾说过，她无法走进他这个二哥的心里，可重化昀不也一样无法走进这个妹妹的心中么？她璨然无虑的笑容背后，有多少不为他知的忧伤？当初他平定戚门山流寇归来，她曾对他说“二哥，感谢你终于为朝朔圆了未了的心愿”，那时她满面悲戚，却又热切激动，她对林朝朔的感情多年未减分毫，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啊…
    云心忽然目光幽幽地看向他，就像他初登南山那夜她柔然如水的眼光，璀璨，如她身后河面上漂浮着的无数盏与倒影相映斑斓的河灯。“昀哥，我真希望，你，你们所有人，从今往后…再也不要上战场！”
    云心等人走后，船上就只剩重化语和林朝寒。
    有旖旎晚风，四周河面浮着许多五色河灯，不远处的街道也结彩一片，林朝寒静静坐在了重化语身边。
    “朝寒，我快要二十四岁了呢。”重化语忽然说道。
    林朝寒一笑：“嗯，快了。”
    重化语看向他，眼光却恍惚不明：“朝寒，我自幼，与你们兄弟相识，除了三个哥哥，你们便是，我自小的玩伴、朋友。你们所有的人，都很疼我，宠我，爱我，比起云心，我简直不知道，有多幸运。”
    林朝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他一贯如此在她身边，沉默地聆听着。
    “十五岁那年，我就在林家军军营中和朝朔说，这辈子除他之外，我再也不要其他的男人。当时我难以言明心中汹涌的爱意，后来更难以…难以承受，失去的痛苦。”
    重化语吸了吸鼻子，将林朝寒拿来的河灯放到了水面上，轻拨了些水将它送往远处。
    林朝寒静静说：“我知道。”
    重化语的目光跟随水面上那盏越飘越远的河灯，也变得悠远。
    “我没有忘了，我对他说过的话，也不曾忘了，他对我说过的话，更不能忘记，他在曲度…我将永远不能再见到他。我有时，也想让自己忘记…我年少时的爱恋…想让自己释怀，使他魂魄得安，而我所有的家人，也都将不再为我担忧，我也不再辜负…可我又常常想起，他说，阿语，你一定会是我的妻子，无论发生什么，你最终还是一定会嫁给我…那是我曾那样，热切而真心地，想要嫁的男人啊，我到底…”
    林朝寒看她良久，缓缓伸手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肩上，他的声音温和沉稳，“忘不了，那就不要去忘记，你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林朝朔？就让朝朔永远留在你的生命里，你的心里。阿语，你和云心其实很像，她会明白你的。”
    重化语倚在他的肩上，他的肩宽阔平稳，他的话语也令她无比安定，她眼角终于轻轻划下一滴泪来。
    “朝寒，你如果，遇到心动的女子，就去追求，好么？我不希望，我们永远这样…”
    从不会打断她的话的林朝寒，这次却忽然开口：“我若会对另一女子心动，那没有人可以阻拦。”
    他的意思那样明了，重化语也渐渐坐直了身体。她的笑意苦涩，语调又有些自讽：“是我，想多了，总想着倾我之力做些什么，其实…我连自己的心意，尚且不能左右，何况他人？”
    这几年，她做过好多事情，筹办静寂书院，是因为在霁城她和林朝朔偶然的甜蜜之语，寻找献艺人，是因为渴望两国和谈，以完成林朝朔为之付出生命的事业，而每当遇到如程颖儿和秦仓那样情意相投的男女，她也总是不遗余力使其终成，可她所做的这些，到底不也是因为林朝朔，因为自己可求而不可得么？
    唯有林朝寒，他们的关系那样特殊，又那样契合，他们相处起来那样自然，没有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有尴尬难解，他的心、情、整个的人，她都无法左右。
    “你不必再想，你只要明白，我所做的事，为你，不为弥补，不为热血，只忠于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