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你们真的将语妹和朝寒独自留在船上了？”
    月河北岸的一家有几个小座的小酒家，铺子屋檐上也挂着几盏灯笼应景，不远处就是波光潋滟的水面。
    好不容易脱身赶来的重化奕和重化易刚听到说重化语这时正在和林朝寒“好好谈着”，重化奕立刻惊诧，“时间多久了？”
    时间过去大概两刻钟，这时程颖儿已经十分苦恼了。“大概，快要半个时辰了吧。”她觉得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重化奕看向重化昀：“你也参与了？”
    重化昀一顿，云心可见不得他被殃及，立刻解释：“和昀哥无关的，我就是…是我顺着颖儿的话，我那么听语姐姐的话，她不该也听听我的吗，一人一次，很公平的嘛…”
    重化奕无奈：“那怎么能一样？”
    重化易却立刻说：“那怎么不一样？”
    重化昀道：“那真的不一样。”
    重化易瞪他，程颖儿轻咳了一声：“我们也只是让他们单独说说话…”
    云心点头：“今天是个多美好的日子啊对不？良机转瞬即逝，也并非要苛求完美结局，只希望他们两心互相懂得，这不是很难吧？”
    林朝棠很赞成：“我觉得云心说的没错。”
    云心朝他一笑：“真的呀？那你觉得他们现在在说什么？”
    林朝棠想了想：“大概，是在说我二哥吧…”
    众人都沉默了。
    云心起身，轻轻淡淡地说：“呃，我得找个地方喝点酒了，实在憋得慌。”
    程颖儿道：“我和你一起！”
    云心挑眉一笑：“不用了，一来我怕大师兄找我麻烦，二来要是我们再去了什么书画集之类的地方，那我大概喝十坛子酒都浇不了愁了。”
    重化奕怔了，重化易悄悄看了他一眼，重化昀道：“我陪你去吧。”
    云心扫他一眼：“你坐下吧，也不用了，我就想一个人待会，一会儿要是结果好的话各自庆祝，不用找我，结果不好的话更不用找我了。”
    林朝棠刚要说什么，云心早已甩了甩头发施施然走了。
    “昀哥哥，云心她…要不我还是跟上她去吧？”程颖儿咬唇看着重化昀。
    “不用了，”重化昀咬了咬牙，“我看我们还是在这里待着的好，我今天大概已经把她们两人都惹了。”
    重化奕无言，重化易叹了口气道：“知道就好，我真是拦都拦不住你们二位，哎算了，我看我们也喝点酒吧。”
    小酒家的老板出来在桌上摆了几坛酒，放了四只碗，不是杏花酒楼那种男女老少皆宜的小酒杯，而是那种重国人喜爱用的大碗。程颖儿望而却步，倒并不是她酒量不佳，而是她怕神出鬼没的秦仓一会儿又在她背后冒了出来。
    “为什么去书画集云心就会没法借酒浇愁？”林朝棠一边给四只碗里都倒上酒，一边随口问道。
    几人互相对视，程颖儿现在也觉得憋得慌了。“云心一个人，不会出事吧？”
    “她想一个人待会儿就让她去呗，”重化昀气定神闲，“她不管去喝酒也好去哭也好，总好过在这里对着我们几个。”
    重化昀道：“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重化奕道：“是我先说错的。”
    程颖儿苦恼不堪：“唉，这下完了。”
    “秦大夫！”重化昀平地一声雷，程颖儿立刻猛然一惊，顺着他的眼光一看，秦仓果然穿梭在不远处的一连串卖河灯的摊位里，看起来在找人。
    重化昀看了看她道：“颖儿，你也去吧，留我们四个在这借酒浇愁好了。”
    重化易唇角一扬，程颖儿咬咬唇：“语姐姐和云心都…”
    重化昀淡笑道：“你放心好了，她们俩都不会生你的气的，知道你和秦大夫走了，她们只会很高兴。”
    秦仓过来见礼，无奈何这里几人都提不起精神来，程颖儿拉着他走了。
    他们走后，四人便喝下一大口酒，只有林朝棠不知所以，重化易一拍他的肩膀：“朝棠，你说他们会聊到朝朔什么？”
    林朝棠有些蒙了，重化昀便道：“能有什么？霁城，曲度城，戚门山，文语桥。”
    重化易转向他：“二哥知不知道语妹和朝朔一起那次的签语是什么？”
    重化昀摇头，重化易眼神又转向重化奕，他也摇头。林朝棠忽然说道：“我知道。”
    三人都盯向他。
    林朝棠将手中的酒碗放下，想了想说道：“那时，是二哥的祭礼，语公主拿着那支签，在二哥灵位前说的，我记得，她说，此身今已惯，再会永无期，唯有心头恋，缠绵到死时。”
    重化奕将手中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重化易又给他们都倒上了酒，重化奕缓缓道：“那，后来云心她们几个一起的那次呢？她们的签语都是什么？”
    重化昀道：“云心的签语是，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重化易忍不住冷哼一声，将酒碗随手放到了桌上，低叱道：“真是要命，这个文语桥。”
    林朝棠皱眉：“这句话什么意思？”
    重化奕低声道：“意思是，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那语妹的呢？”
    “语妹的是，抒我意兮，长伴君处，云心刚才，可能就是在用这句话让语妹和朝寒好好谈谈。”
    林朝棠道：“文语桥的签有那么重要吗？云心和语公主就都那么相信？”
    “不是相信，”重化易淡淡开口，“只是寻个寄托罢了，谁让这个寄托又这么灵呢。”
    重化昀道：“回来之后，她一字不提沉国的事…”
    重化易不待他说完便道：“刚才不是提了么？算了，还说什么呢，我们五个人在这里，顾及她们两个人都顾不过来。”
    云心还不知道那边已有四人开始以酒浇愁，实际上，她自己正在热闹的街上一个乱哄哄的角落里寻了个桌子，也叫了壶酒。
    仰头喝下一碗，她恨不得大呼痛快。
    开解别人很不容易，开解自己同样如此，她偏偏要两样一起做，现在看着热闹喧嚣的长街，心中莫名其妙只想起一句：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姑娘，不知道，可否与你同桌？”
    不管来人是谁，云心此刻内心烦闷，加上刚刚不管不顾喝下的一大碗酒，她一挥胳膊：“你要同桌行啊，我可买了酒付了钱的，你也拿点钱出来凑个份子买你自己那张凳子和桌子角吧，你喝你的我喝我的，谁也别打扰谁！”
    那人半天没再说话。
    云心懒得看他，继续倒了一碗灌下，喝完只觉神智一片清明，完全没有醉意，原来我的酒量竟如此之好，她内心说道。
    “你从来，不喜喝酒的。”
    云心下一碗酒刚刚送至唇边，倏然停住了。
    那人已渐渐走到他的正面，那样熟悉的，是他。
    云心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他，好像一如两年前。刚才还和颖儿说不可触景生情，如今景虽避过了，人却到了自己面前来。
    买酒的小哥这下不知是否该把这个公子要的酒也放在这位姑娘的桌上，正在一旁尴尬着。
    云心朝他嫣然一笑：“老板，你家酒很不错，酒壶送我吧，桌子给你腾出来。”
    “哎哎哎，好嘞……”
    云心挑眉抱着酒壶就走，沉瑾上前：“云心…”
    他若一直这么站着不再开口，云心还可忍耐，可他偏偏叫他，还叫得自然而然，云心顿时将刚刚喝下去的酒都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她抹了一下唇边的残酒，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想说什么啊？本姑娘都给你腾地方了你还想怎么样？大好的日子，每个人都可开心的，你有空就去放放河灯、吃点好的、喝点好的、随便哪个地方去凑凑热闹，只千万别给我找不痛快，我没时间陪你在这儿叙旧，也没那样好心情，自己慢慢玩而去吧好不？”
    “我只是…”
    已经转身的云心，又听到了这熟悉得要命的欲言又止的说话方式，她霎时两眼放光，回身看着他：“哎哟你可别折腾我了，我一听见你这样说话，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寒一阵凉的，我没工夫想你吞吞吐吐心里到底有多少话，那样我就要发疯了！今天难得痛痛快快地喝了顿酒，我这会儿正轻飘飘舒坦着呢，你就做点好事别开口了行不？”
    沉瑾愣了，果然想不起来开口。
    眼看他这样惊讶，云心眨了眨大眼灿烂一笑：“听话啊！”接着抱着酒壶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