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1905·第3部

第96章


地方检察厅甚为不满,派人前去询问程德全,得到的回复是:“为组织特别法庭,故不得不与上海固有司法机关脱离关系也。”此举等于是先斩后奏。地方检察厅没有办法,武士英就此被押往六十一团兵营进行关押。
    二十一日,程德全再次致电袁世凯,强调组织特别法庭的必要性。袁世凯回电解释说,司法总长许世英一再力争,拒绝副署,所以他无法宣布该项命令。许世英也在另一份回电中提出折衷方案,此案仍由上海地方检察厅负责,不过由伍廷芳暂署上海地方审判长进行审理。国民党方面却不肯接受。
    就在南北双方互不相让之时,此案的关键人物武士英却在六十一团兵营里离奇暴毙。
    六十一团是由陈其美、黄郛等人组建的前沪军第二师第五团整编而来,团长陈其蔚与陈其美私交甚厚,可以说,六十一团是处于陈其美的绝对控制之下。然而在看守如此严密的六十一团兵营里,武士英却在二十四日上午九点多钟突然死亡,事后查悉,他是吞下了火柴头而死。上海地方检察厅原定于二十五日组织第一次预审,谁料到此案最为关键的人物武士英却在预审的前一天暴毙而亡。
    武士英在法租界捕房拘留所关押时没有出问题,移交上海地方检察厅关押时也没有出问题,可交由六十一团兵营关押后却突然死亡,而且不偏不巧,正好死在地方检察厅第一次预审的前一天。虽然六十一团方面给出的结论是武士英吞下火柴头畏罪自杀,但上海不少舆论却怀疑武士英是被人下毒,杀人灭口。
    武士英一死,“刺宋案”就此变得扑朔迷离。
    迷雾重重
    从“刺宋案”发生,到武士英离奇死亡,前后共计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里,一件凶手被缉、证据确凿的并不复杂的刺杀案,却越审越乱,始终没有审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虽然庭审没有得出确切结论,但国民党方面却抓住这段时间,通过真假难辨的舆论宣传,将“刺宋案”的幕后主使指向袁世凯。
    袁世凯的确有刺杀宋教仁的动机。
    宋教仁组建国民党,主张政党内阁,矛头直指袁世凯,袁世凯自然是知道的。第一次国会选举结束后,选举的结果是国民党大获全胜,这对袁世凯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国民党若以合法手段取得政权,将会极大地限制他的总统权力。为了收买宋教仁,袁世凯曾托人赠五十万元给宋教仁,但宋教仁却全数退回。收买不成,继而采用极端的暗杀手段,将政坛劲敌除去,这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除了动机,袁世凯被怀疑为“刺宋案”的幕后主使,还有相关的实物证据。
    应桂馨与洪述祖的往来电报从应桂馨的家里被搜出,也在上海电报局找到了底稿。电报上的内容每一条都与刺杀宋教仁有关,而洪述祖则是内务部秘书,是国务总理赵秉钧的人,也即是袁世凯的人。在应桂馨发给洪述祖的电报中,多处出现“乞转呈”“望转呈”等词,显然洪述祖不是此案的幕后主使,在他的背后还有人,而站在洪述祖背后的人,便是赵秉钧和袁世凯。
    既有动机又有证据,上海各界舆论,自然把矛头直指袁世凯。
    不过此案却有诸多显而易见的疑点。
    譬如说,武士英刺杀宋教仁之后,为何不逃之夭夭,反而躲进应桂馨家里?他为何不扔掉行刺用的六响手枪,反而一直留在身边,甚至连剩余的三颗子弹都没有取出?应桂馨明知武士英是凶手,为何不将武士英送走,反而将武士英留在自己家里?他与洪述祖的往来电报,是证明他乃幕后凶手的唯一证据,为何不直接销毁,反而一直保留?举报第一条线索的六野旅馆的旅客,为何不向巡警总局或地方检察厅举报线索,反而直接向国民党方面举报?他在举报线索之后,为何不去领取各方悬赏的赏金,反而就此消失,没了踪影?
    这些太过明显的疑点,让当时的舆论出现了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猜测,认为“刺宋案”的幕后主使绝非袁世凯。
    应桂馨曾是陈其美的亲信,跟随陈其美多年,又替孙文做过事,换句话说,应桂馨长时间是革命党的人,袁世凯如果要刺杀宋教仁,岂会把如此秘密而重要的事交给应桂馨来做,另寻更为值得信任的杀手岂不是更好?“刺宋案”是在陈其美严密控制下的上海地界内发生的,袁世凯如果要刺杀宋教仁,为什么不等宋教仁去往北京的半路上下手?如果在去往北京的半路上动手,不仅更容易成功,而且得手之后,“刺宋案”的审理权因为案件发生地的缘故,便会落入北京政府的手中,而不是一直由国民党方面进行操控。
    持这种观点的舆论认为,“刺宋案”有可能是国民党方面故意设的局,以图栽赃嫁祸给袁世凯,至于背后的主使人,便是上海的实际掌权人陈其美。
    和袁世凯一样,陈其美也有刺杀宋教仁的动机。
    陈其美一直是孙文的左膀右臂,而孙文与宋教仁素有矛盾,尤其是国民党成立之后,孙文在党内的影响力大减,可以说宋教仁已经取孙文而代之,成为了党内的实际领袖。在宋教仁为国民党参加国会选举而四处奔走时,孙文却不闻不问,远赴日本,足见他对宋教仁持何种态度。主动下手,替孙文除去政敌,陈其美拥有刺杀宋教仁的动机。
    在暗杀方面,陈其美是精于此道的高手,陶成章被刺就是先例。“刺宋案”的间接凶手应桂馨曾是陈其美的亲信,陈其美对其有知遇之恩,应桂馨虽然表面上投靠了北京政府,但他很可能暗中仍在替陈其美卖命。该案的直接凶手武士英,在预审的前一天暴毙于六十一团兵营里,而六十一团处于陈其美的绝对控制之下,陈其美杀人灭口,以免武士英在地方检察厅的预审上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两种猜测,各有各的道理。
    但后来发生的事,似乎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宋教仁死后,孙文返回国内,成为了国民党的实际领导人。国民党方面一直操控着“刺宋案”的审理,按理说此时领袖回国,有了主心骨,应该不顾一切地查清真相才对,可国民党方面却偏偏有意遮掩,使得这件原本线索明确的刺杀案变得扑朔迷离。黄兴主张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刺宋案”,孙文却坚持诉诸武力,最终发动了二次革命,致使南北之间重新开战。
    在战争打响的同时,“刺宋案”的间接凶手应桂馨,却趁着战乱的机会,从六十一团兵营的监狱里越狱了。
    
    第十七章 最后一次刺杀
    
    越狱
    民国二年七月十二日,在孙文的指示下,李烈钧于湖口召集旧部成立讨袁军总司令部,正式宣布江西独立,并发表电告讨袁,南方各省纷纷响应,宣布独立,组织讨袁军,二次革命正式爆发。
    仅仅十天之后,七月二十二日,江苏讨袁军便在徐州地区会战失利,不得不退守南京。同一天,上海方面战事打响。
    武士英离奇死亡后,应桂馨一直被关押在六十一团兵营的监狱里,直到二次革命起兵时,仍未定谳。上海战事一开打,六十一团便要奔赴前线,被关押在兵营里的应桂馨,自然无人看管。
    陈其美是二次革命在上海方面的主要策划人,他的高级副官周陔南向他请示,说“刺宋案”的要犯应桂馨还关押在兵营监狱里,一旦打仗便会无人看管,要不要提前将他明正典刑,立予枪决。
    陈其美思虑片刻,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就等于放了应桂馨一命。
    二十四日深夜,南北两军混战,上海一片混乱,应桂馨趁机从无人看管的兵营监狱里逃脱。
    越狱后的应桂馨,立刻逃往青岛躲避起来。
    彼时南北开战,局势尚不明朗,应桂馨之所以选择在青岛躲避,是因为青岛地处南北之间,既可北上也可南下,必要时还可乘船出海,避居海外。
    九月一日,南京被张勋率军攻克,孙文、黄兴、陈其美等人逃亡日本,南方各省纷纷宣布取消独立,二次革命就此失败。
    十月六日,国会选举袁世凯为第一任正式大总统。不久后,袁世凯以“叛乱”罪名,下令解散国民党,并驱逐国会内国民党籍议员,国会由于人数不足而无法运作,很快即被解散。袁世凯就此集大权于一身。
    见国民党失势,应桂馨立刻在青岛显露行迹,公开发表希望能“平反冤狱”的通电。在电文中,他指出国民党此次掀起所谓的“二次革命”,实为叛变,宋教仁乃国民党党魁,“为主谋内乱之人,实为祸首”,“武士英杀贼受祸,功罪难平,请速颁明令平反冤狱”。应桂馨的这番话虽是诡辩,但也算是逻辑清晰。北京政府认定国民党“叛乱”,通缉孙文、黄兴、陈其美等国民党领导人,宋教仁作为国民党魁首,自然也是乱党贼子,应桂馨和武士英刺杀宋教仁,那就是杀贼有功,所以应桂馨公开发表通电,要求北京政府平反冤狱,甚至说道:“伏求迅颁明令,平反斯狱,朝闻夕死,亦所欣慰!”
    十月二十日,见北京政府迟迟不予回应,应桂馨胆子大了起来,直接奔赴北京,约见洪述祖等人,不但要求“平反冤狱”,还要求“毁宋酬勋”,也就是索要酬劳和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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