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1905·第3部

第97章


在应桂馨看来,他杀宋教仁为国家立了大功,甚至坐了几个月的牢,当然应该获得相应的回报。
    应桂馨借住在京剧演员谭鑫培家中,每天纵酒寻乐,逍遥自在。到了十二月,他干脆把父亲应文生和妻子一并接到了北京,住进了李铁拐斜街的同和旅馆。应桂馨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要赖在北京,直到北京政府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为止。
    也就是应桂馨死赖在北京的时候,远在长沙府的醉乡榭,杜心五找到了胡客,提出了刺杀应桂馨的请求。
    杜心五说出“应桂馨”三个字时,胡客的脑海里立刻将此人对号入座。
    当日放火焚烧天口赌台的人,正是应桂馨,姻婵的左脚踝被子弹击中,也是由应桂馨造成。若非应桂馨放火烧天口赌台,胡启立和烛龙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姻婵如果不受枪伤,便不会在东田寺耽搁两个多月,也就不会让胡启立和烛龙抢先一步赶到井山。细细想来,如果没有应桂馨的横插一足,后来的很多事就不会发生,姻婵也就不会死了。
    姻婵的死,当然不能完全怪在应桂馨的头上,但她左脚踝所受的枪伤,确实是应桂馨一手造成的。杜心五如果不提起,胡客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但现在既然想了起来,那过去的这笔账,就该好好地算清楚。
    胡客立刻答应了杜心五的请求。
    这令杜心五略感吃惊。
    杜心五其实与应桂馨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之所以来请胡客出山,也是因为受人所托。他收到了陈其美从日本发来的密电,说刺杀宋教仁的凶手应桂馨在战乱时越狱逃脱,如今不但逍遥法外,而且越发猖狂,在国内耀武扬威,希望身在国内的他,能够代为惩治。
    杜心五原本不想再管革命党的事,但诚如陈其美所言,应桂馨乃“刺宋案”的元凶,非但没有抵命,反而活得逍遥自在。杜心五和宋教仁颇有交情,正是因为宋教仁被刺,他才愤而归隐。现在刺杀宋教仁的凶手逍遥法外,甚至公开要求“平反冤狱”,这令杜心五怒不可遏,当即暗下决心,要让应桂馨付出代价,血债血偿。但他在武术界有声名有地位,不愿放下身段行刺杀之事,于是想到了曾是刺客道青者的胡客,这才来醉乡榭请胡客出山。
    杜心五不知道胡客和应桂馨之间的过节,他本以为胡客隐居醉乡榭,多半会加以拒绝,没想到胡客竟然一口应允。
    “你想要什么,”杜心五说道,“尽管开口便是。”当初他请胡客保护孙文和营救汪精卫,胡客都提出了相应的条件,所以他认为胡客这次也一定有所需求。
    “不用了。”胡客摇了摇头。他决定刺杀应桂馨,不是因为应桂馨刺杀了宋教仁,也不是因为杜心五亲自请求,而是因为死去的妻子。
    胡客的回答让杜心五又吃了一惊。
    但吃惊归吃惊,胡客不提出条件,当然更好。
    杜心五早已托北京的朋友打听清楚了应桂馨在北京的住址。他把住址告诉了胡客。“如果能从姓应的口中逼问出刺杀钝初的幕后主使,那就再好不过了。”杜心五说道。
    胡客点了点头。
    杜心五彻底放心了。
    他知道胡客一个简单的点头,意味着什么。
    圈套
    离开长沙府之前,胡客去江神庙祭拜了姻婵。
    烛插坟头,火苗偏偏倒倒,冥钱燃烧,轻烟随风四散。胡客无言无语,就那样坐于坟前,目光深沉,内心寂寂。
    他选择了在夜里出发,像当年与姻婵齐赴北京一样,走水路至汉口,转乘火车北上。
    抵达北京的时候,十二月已经过了,时间来到了民国三年的一月八日。
    虽然已是深夜,但胡客不想浪费任何时间。他径直赶到李铁拐斜街,找到了同和旅馆。但是让胡客失望的是,应桂馨没有住在这里。向旅馆老板打听,得知应桂馨不久前已经结账离开。
    胡客唯有从头找起。
    好在应桂馨因为“刺宋案”而变成了名人,他入京要求“平反冤狱”闹得沸沸扬扬,北京城内各家报社都对应桂馨极为关注,对他的行踪十分了解。胡客在翌日上午去报社打听到了应桂馨的下落,得知应桂馨搬到了骡马市大街的长发客栈暂住。
    胡客来到长发客栈时,客栈门前等着一些报社的记者。应桂馨搬来骡马市大街,目的是为了能离政府办公处近一些,方便交涉各种事务,所以每天都有记者来长发客栈守候,希望能采访到关于“平反冤狱”一事的最新进展。应桂馨一大早便外出办事,这些记者只好在客栈门口等候,一直等到他归来为止。
    胡客在长发客栈斜对面的茶楼里坐下喝茶,从上午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直到天色将黑未黑时,应桂馨才返回了长发客栈。
    应桂馨乘坐马车刚抵达长发客栈,等候了一整天的记者立刻围了上去。
    按照前些日子的做法,应桂馨会非常享受成为焦点的感觉,十分乐意接受记者的采访。他希望“平反冤狱”的事越闹越大,最好是闹得全国瞩目,这样才能给北京政府施加更大的压力。
    然而今天却不同于以往。
    应桂馨一下马车,完全没有理会拥上来的记者,在两个贴身保镖的护卫下,急匆匆地进了客栈,上了二楼。两个贴身保镖守在楼梯口,将围上来的记者统统拦住。
    没过多久,应桂馨从楼梯上疾步走下,手里多了两个行李箱。随他一起下楼的,还有他的父亲和妻子。
    带着父亲和妻子,应桂馨结清宿费,迅速上了马车。马车立刻转动车轮,驶离了长发客栈。应桂馨一回一去,神色惶然,举止仓促,仿若大难临头。
    应桂馨的确已经大难临头。
    今日应桂馨闲来无事,原本约了谭鑫培去戏园子品茗赏戏。他一直从上午玩到下午,准备返回长发客栈时,有人来到戏园子找他。应桂馨认得来人,乃是洪述祖的下属。来人声称洪述祖有急事,请应桂馨移步相见。
    应桂馨以为“平反冤狱”“毁宋酬勋”的事有了进展,于是跟着来人去见洪述祖。
    应桂馨原本窃喜不已,哪知见到洪述祖后,洪述祖所说的事,却令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洪述祖告诉应桂馨,他这段时间在北京闹得太过分,激怒了袁世凯,袁世凯已密令京畿军政执法处处长雷震春暗中解决他。“大总统亲口说:‘应某狼视,不可留也,且钝初死于其手,不可不诛!’这是我在执法处的朋友听雷震春亲口讲的。听说雷震春找了很厉害的人物对付你,你最好先寻地方躲避一段时间。”洪述祖叹了口气,“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从今往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应桂馨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以前待在陈其美的身边,知道陈其美一旦被人激怒,又不能明面上争锋较量时,往往会动用暗杀手段将之秘密除去,袁世凯身为大总统,想不到竟也是一路货色。如今袁世凯掌控全国,既然他起了杀心,国内便不能再待下去了,摆在应桂馨面前的选择有两种,要么避居海外,要么避走租界。如果避居海外,应桂馨又有些不放心,要知道二次革命后,革命党人的势力退居海外,而应桂馨公开要求“平反冤狱”“毁宋酬勋”,革命党人一定视他为眼中芒刺,欲拔之而后快。所以应桂馨的选择只剩下一种,那就是避走租界。
    为了保住身家性命,应桂馨的动作可谓雷厉风行。
    他立刻乘马车返回长发客栈,迅速收拾好行李,带上父亲和妻子,赶往前门火车站,准备乘火车赶赴天津。只要抵达天津,避入租界,他就可暂保无事。
    应桂馨已经尽可能地行动迅速。
    然而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如此迅速地行动,却正好落入了雷震春设下的圈套。
    雷震春的确从袁世凯处收到了除掉应桂馨的密令,但他深知应桂馨住在旅馆,行事极为招摇,是北京城内各方舆论关注的焦点,一旦在北京将其暗杀,一定会招惹来更多的关注,舆论上必然对袁世凯万般不利。
    雷震春追随袁世凯近二十年,是袁世凯极为倚重的亲信,懂得该如何替袁世凯分忧排难。他要暗杀应桂馨,又不能招惹来过多的关注,只能想办法让应桂馨离京,在北京范围以外的地方动手。
    应桂馨死赖在北京不走,让他离开北京的最好办法,就是把暗杀的消息透露给他知道。这种见利忘义之人,一旦知道自己处在危亡旦夕,为求自保,一定会尽快逃离北京。
    于是洪述祖粉墨登场。
    洪述祖是北京政府的人,岂会为了应桂馨而坏袁世凯的事?他把暗杀的消息透露给应桂馨,并非想救应桂馨一命,而是听从了雷震春的安排。他只用了三言两语,便为应桂馨搭好桥铺好路,指引应桂馨去往阴曹地府。
    杀手
    乘坐马车来到前门火车站,应桂馨购买了下一班次去往天津的头等座火车票。
    发车时间是夜里九点四十五分,尚有一个多钟头。应桂馨在休息室里候车,让两个保镖留意四周,他自己也不时左顾右盼,生怕雷震春派来的杀手已经追赶上来。
    好不容易挨到检票时间,应桂馨在两个保镖的护卫下,急不可耐地登上火车,在头等车厢里快速寻座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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