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夕决

麒麟王死了三年之后，麒麟榜再次更新，只是再也没有能比得上她的人，她的死，带走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盛世来了，血雨腥风止了，这是她跟秋铭一起创造的天下。
    苏念别别扭扭的坐在那里，直等到秋铭推了门进来，老远就闻到他满身的酒气。
    掀开红盖头的手有些颤抖，确认了凤冠下的人脸之后，紧紧的把人抱在怀里，很久之后才坐在她旁边，把剩下的礼节走完。
    喜婆、侍女们乐呵呵的接受了赏赐下去了，苏念终于缓了一口气。
    推开他要吻上来的脸：“我饿了。”
    一天没吃了！这是什么破习俗，为什么新娘成亲那天不能吃饭？非要坐在房里坐一整天！
    她吃着他带过来的蟹黄糕，一脸哀怨的望着他：“你在外头，吃什么好吃的了？”
    “我只顾着喝酒了。”
    “你说你，好好地非要走什么礼节，我又不是第一次……”
    话被吞在喉间，直到她喘不过来气，他沉着脸：“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知道吗！”
    “嗯。”
    秋铭起身点燃了龙凤花烛，苏念总是说，没必要这样，可他太高兴了，必得要昭告天下才行，再说，一生只燃一次的龙凤花烛，怎么能不给她最好的。
    按部就班之后，他正准备跟她融为一体的时候，她突然拦住了他。
    “可是我弄疼你了？”
    望着他关切、哀怨的目光，苏念坐了起来，慢悠悠的说道：“嗯——大夫说，头三个月不行。”
    头三个月？秋铭楞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下了床头也不回的就出去了。
    苏念被他吓着了，怎么怀孕了他不高兴？
    他不会不想要吧？
    难道，他怀疑我跟别的男人……
    胡思乱想的眼泪再也停不下来，妆花了也不顾了，伏在枕头上伤心的哭着。
    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她望着手指上的鲜红，很奇怪，大夫说她有近一个月的身孕了，怎么月信还是来了，而且，肚子有点疼。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她抬头望见陈毅急匆匆的也进来了。
    秋铭替她擦了眼泪抱她在怀里，陈毅替她很仔细的把了一次脉，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小腹疼不疼？”
    苏念有些没反应过来，抽噎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嗯，凉凉的，好像，还来月信了。”
    “你流红了！”陈毅“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一时之间，新房里的人来来往往个不停，忙活了很久，血止住了，胎也保住了。
    苏念折腾了大半宿，累的睡下了。
    秋铭听到她怀孕的吓了个半死，要是已经好几个月了，那也就罢了，头三个月，吃了蟹黄这样凉的东西，很容易造成小产。
    看着她睡得安稳，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这丫头真是的，有身孕了也不早告诉他。
    她回来已经五个多月了，这期间他跟她提过很多次成亲，她都拒绝了，这一次答应，他高兴坏了，原来是为了孩子。
    有点心伤，不过，有孩子了也好，至少，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有信心让她愿意重新接受他。
    她的饮食是陈毅亲自配的，平时里想吃什么侍女必得要先问过了陈毅，他点头才会拿给她。
    想吃点山楂糕，直接被拒绝了。
    “我好想吃酸的……”
    咬着酸枣，当真怀念糖葫芦的味道，陈毅恐吓她：“山楂吃多了，以后宫缩的时候，会很疼的！而且，对胎儿也不好。”
    “好吧。”她百般无聊的嚼着：“那，我什么时候能吃……”
    “什么时候都不能吃！”陈毅替她把了把脉，“一定是你上辈子积了德，不然，你不可能怀上这个孩子的，好好养着，别嘟囔个嘴。”
    “我也没想到嘛……”她翻了个白眼，她以为她不会再有孩子，跟秋铭同房的时候，也就没注意过，每次都深到最里面，浑身都在颤栗，那时候感觉整个人人都已经飘起来了，谁还有那个心思让他出来。
    听闻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孟七言来了，苏念兴奋地一定要去看看他，那张娃娃脸，像极了顾远。
    她怀孕的这段日子，秋铭可真是小心极了，到生怕她磕着碰着，秋尽秋离一个也不准靠近她，小孩子顽皮，他就怕一个万一！
    扶着腰，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就要过去。
    雪天路滑，侍女是左三层右三层的围着，生怕她不小心像上一次摔下来。
    秋铭在里头谈事情，在外头远远地看着，怎么还有几个女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外头等着他。
    怎么谈的没完没了了！
    哟，怎么有人还激动起来了……
    随便找了个面纱把脸蒙了起来，她到底也不想继续惹麻烦。
    底下的人通报了一声，他见她来了，赶忙迎上来扶住了她：“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她的眼睛扫过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女子，倒跟秋铭穿的挺映衬的，恁她长得再好，有一个林婉儿压在那里，她怎么可能比得过！
    “我送你回去休息。”
    “别，有什么话，我也想听听。”她推开秋铭的手，坐在他的位置上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女人，刚才在门口听的真真的，谈事情就谈事情，好端端的扯上了她！还各种鄙视她，她怎么能忍！
    “牝鸡司晨，这个道理，夫人还用我教？”
    “克恭克顺，这个道理，我倒是可以教！”
    “你！”紫衣女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再怎么不满意秋铭的选择，对面的人也是他的妻子，他名正言顺的秋夫人，天下的女主人！
    左手端过茶盏，发现带着面纱不方便喝就又放下了。
    她不继续说话，只是这样带着嘲讽地目光落在她脸上。
    白慕风认出了她，使了个眼色，周边几个人都跟着他给她行礼，那女人一时愣在那里，进退不得。
    终于被逼得没办法了，她低头了。
    “你是谁？”苏念丝毫不给她面子。
    “属下，神水宫宫主幻心。”
    “哦。”
    幻心听了她这一句漫不经心的“哦”气得青筋都爆了起来。
    秋铭见她开心也开心过了，便柔声说道：“我先送你回去。”
    “你们不是还有事没解决嘛！”苏念望着他：“刚才在门口我也听到了，吵得还挺凶，这事啊……”
    秋铭皱着眉咳嗽了一声，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她知道他不想让她再沾染是非，她也很给他面子的停了下来。
    扯过他的衣领，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了几句话，目光里带着温和的笑意落在了孟七言的脸上，扶着侍女的手离开了。
    坐在垫了厚棉垫的椅子上，炉子里的火烤的热热的，剥着求了陈毅好几天才允许她吃的橘子，陈毅只准她吃一个，她特地挑了一个最大的。
    好甜啊！苏念并不大口吃，就这么一个，可不得省着点！
    过了一会，秋铭来了，后面跟着孟七言。
    她一看到那张娃娃脸就迎了上去，他没认出她，此刻被她的手紧紧的拉着胳膊，看着秋铭的时候尴尬不已。
    “坐。”苏念拉着他到自己身边坐下，唠家常似的开口道：“七言，听说，你还没成亲呐，怎么，没有中意的？”
    “谢夫人关心，七言只是……”他忆及当年麒麟王在他怀里那般脆弱不堪寻求慰藉，她想让他去风雨看她，可藏剑山庄内斗不断，一步一步走到庄主的位置，终于能名正言顺的去看她时，她却死了，在心里悲戚的叹了口气。
    “没关系，你看上哪个了，跟我说，我说不管用的，我就让秋铭出面！”
    他忙摆手：“不是，七言曾经答应过一个姑娘去看望她，可是，七言食言了。”
    “她不肯再见你了？”
    “她死了。”
    “哦……”苏念听了，叹了口气，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该往前看。”
    “夫人，七言……”他见她这么热心，出言婉拒道：“当时，她伏在我怀里，那般脆弱不堪，我该去看她的，如果那时候，能在她身边时时宽慰她，她也不至于想不开了。”
    “这样啊……”苏念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有这份心，那个姑娘泉下有知，也会很开心的。”
    “嗯。”七言浅浅的微笑，想着第一次见到麒麟王的时候，剑出鞘指了她，她眼中的冷漠狂妄，“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
    苏念见他这么动情，心底也好奇起来：“你说的我都好奇起来了，以你现在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到底是哪个妙人，让我们七言这样朝思暮想。”
    他抬头的时候望了一眼秋铭，又不忍拂苏念的意，想着人已经不在了，便说了出来：“萧悦。”
    话音刚落，秋铭的视线如箭一般，当即落在了他那张娃娃脸上。
    苏念“额”了很长时间，“她说不定，只是拿你当成弟弟来看呢？”
    “七言有自知之明。”他有些悲戚的说道：“她当时，只是想寻一个慰藉，而七言，恰好在那里。”
    他似乎在慰藉她也在慰藉自己：“其实，这么多年，七言心里也一直愿意当她是姐姐。”
    “那，既然这样，你愿不愿意，经常来看看我，我总是一个人……”
    “夫人，七言……”他拒绝的话并没有说完，看着面纱下的脸，内心有剧烈的波动：萧悦！秋夫人，是萧悦！麒麟王没死！
    “可以吗？”
    他脸上有惊异之后的喜色：“七言一定，决不食言！”
    那天晚上，苏念高兴坏了，她伏在秋铭的怀里，想着七言——那个个顾远一样的傻小子。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顾远。”她抬头望着他：“那小子一直不知道，凌源可喜欢他了，他每次见了凌源，都把凌源惹得毛毛的，但凌源每次都让着他。”
    她轻轻摩蹭他的下巴：“我听说，藏剑山庄的大少爷逃走了。”
    “嗯。”
    “兄弟之间，权位的争夺，必得争个你死我活。”她的唇在他的唇上落了一下，继续道：“你能不能让青龙堂的人帮忙查查，必要的时候，帮忙除掉他，到底是兄弟，我瞧着，孟朗对七言也挺好的，如果真的两方对峙，七言一旦心软，只怕后患无穷。”
    望着她眼中浓烈的担忧，他点了点头，“放心吧。”
    唇角间纠缠了许久，他吻了吻她唇瓣结束了这场缠绵的索取，软言哄她睡觉，她朝他眨巴眨巴眼睛，拉着他的手放在柔软处，带着他的手，用了许多的力气轻握。
    他收回手，柔声的让她乖一点。
    她一直闹腾，他实在拗不过她，抱着她躺平，枕头垫在腰下，轻缓而温柔的进出，那般小心的温存，生怕伤着腹中小小的生命……
    望着八岁的秋尽拿着木剑温习凌峰交给他的招式，心底里有柔柔的暖意升起。
    “尽儿，过来。”
    秋尽看到苏念，很兴奋的跑过去：“娘。”
    “很有长进哦！”苏念捏了捏他的小脸，看着他，就像看着浊夜小时候一样，可爱极了。
    “娘，你肚子里，有一个小弟弟吗？”秋尽好奇的问道。
    “嗯——还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他很小心的把手放到她的肚子上，“那，等小宝宝出生，我就带他吃各种好吃的，谁也不能欺负他！”
    苏念很慈爱的替他理了理头发：“尽儿以后就是哥哥了。”
    她望着秋尽的眼睛，那只白狐狸也是这样一双眼睛，总是在背后默默地看着她，每次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在对她微笑，叹了口气，将这孩子抱在怀里，“尽儿，这三年，娘不在你身边，你可恨娘？”
    “娘对尽儿可好了。”
    十个月瓜熟蒂落，苏念看着怀里小小的生命，做母亲的喜悦那样浓烈。
    是个女孩子，下巴尖尖的，像极了苏念。
    秋铭对这孩子，当真是捧在手心里。
    这一日，孩子被奶娘报去吃奶了，因为太过无聊，她覆上面纱想去看看秋铭在干什么。
    去的时候，遇上了白慕风，他问了她好不好，得到了她的回答之后，叹了口气，只望着她的背影，耳边还回响着那声“慕哥哥”。
    自花细语又一个秋铭的脑残粉……
    事情都谈完了，幻心非不肯走，在秋铭面前那样悲戚的问他，能不能看她一眼。
    秋铭正面拒绝了她，“我已经有妻子了，这辈子，也只会有她。”
    “她？”她痛苦的嗤笑了一声：“我宁可是林婉儿！萧悦死了之后，你有多久没能缓过来，她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你这么做，对得起萧悦吗？”
    “幻心，你放肆了！”
    “秋铭，你不爱她，你只是因为她的眼睛像她，对不对？”
    “这是我的家事！”秋铭背过身子不再看她：“你回去吧，以后没事，不用再来了。”
    “秋铭……”
    幻心伤心不已的往回走，正巧遇到了苏念。
    她看着她，怒从心起，她不能接受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突然就占满了秋铭的内心。
    “夫人！”她的态度很差，不过也算行了礼。
    苏念没打算跟她纠缠，朝她“嗯”了一声就准备离开了。
    她一把拉住的她的手腕，那样用力，以至于骨节分明，“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
    苏念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扰得莫名其妙：“啊？”
    “你可知，你的眼睛，跟麒麟王长得一模一样！”
    听着幻心恶狠狠的说出来的话，自己应该表现的悲戚一点，然而……不知怎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额……你见过麒麟王？”
    “自然！”她扬起下巴，很是骄傲的说道：“那时候，在朱雀堂，麒麟王议事时威严无比，生杀决断毫不手软，岂是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可比的！”
    “可她不一定记得你……”苏念弱弱的提醒了她一句，她是真的对她没印象。
    “呵，你这样的人，自然不能明白，当年麒麟王是如何……”
    听着她“吧啦吧啦”的夸了麒麟王一大篇，面上居然全是惋惜她最后的结局。
    苏念听着，才知道坊间对她当年跳崖流传了很多的版本，最正确的是，她最后是殉情的；最离谱的是版本是，盛世之后，她觉得自己没有追求了，转而想去地狱继续恶斗；最狗血的是，她是去看风景，不小心掉下去的……
    总之，她没死。
    常辞在她跳下去的时候，也跟着跳了下去，她那时候才知道，所谓的传说中的剑神是什么样的，一手抱着她，一手握剑在崖上控制下落速度，一使力，就落到了平地上。
    他要是想弄死她，动一下小拇指就行了……想到自己以前，因为脾气太差，经常气急了随手抄起一个东西就朝他砸过去，真的要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幻心还在滔滔不绝，要是平时，苏念肯定就听得烦了，可这次，听人家把自己夸的天花乱坠，自然心花怒放，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世人眼里，是一个传说。
    她终于说完了，苏念也很满意的点头，如果不是因为她在夸麒麟王的时候顺便鄙视了一顿苏念，苏念一定要给她的口才鼓掌叫好了。
    听完了，她也就当听了一出精彩的戏，正打算走得时候，又被幻心拉住了。
    “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该珍惜秋铭的心意。”
    “哦。”
    听着苏念有事这般漫不经心的态度，她气得美丽的鼻子都要歪了，“你这个女人，丝毫没有教养，怎么配得上秋铭！”
    “教养？”苏念偏过头想了想：“好吧，我没有。”
    “你！”她居然就这么不要脸的承认了，幻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她此刻也不敢真的出手伤了苏念，到底她也忌惮着秋铭。
    “我呢，脾气差，长得吧，也就比你好看那么点，关键啊，我这人小心眼！”苏念毫不在意的贬低自己，末了加了一句：“怎么办呢，你这样豪迈的女人，秋铭啊，不喜欢！”
    “你不过仗着他喜欢你！哪一天，他不要你了，你的下场，比林婉儿好不到哪去！”幻心恶狠狠的撂了一句话给她：“咱们等着瞧！”
    看着她气呼呼的离开，苏念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她现在已经不是麒麟王了，她只是苏念，一个女人。
    一转身，秋铭正朝她走了过来，殷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暖意从心头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