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夕决

孩子被奶娘抱去喂奶了，秋铭忙，她打算去看看秋离，说起来，自从出了白慕风的事情，她是再不肯见这个孩子，在她的印象里，秋离长得很像秋铭，眼角眉梢皆是坚毅。
    等过了年，那孩子也十三岁了，想着那时候他才才几岁，牙牙学语，要把手中的布老虎递给她，他当真还小，当年的事情，都是他母亲的手笔，与他无关。
    诺大的校场上，已经是中午了，他还在练剑。
    秋铭在底下看了一会，飞身上了擂台，只用了两分力，秋离手中的剑就落在了地上，秋铭的眉头皱的很紧，仿佛在大声的呵斥他。
    苏念走过去的时候，秋离的头低的都能到胸口了，估计是秋铭训斥的狠了，眼眶里有水珠在打转，却又因为倔强拼命的忍着。
    “离儿。”苏念轻轻的叫了他一声。
    秋离看到苏念，声音低低的喊了一声：“苏姐姐。”
    “你叫的什么！”秋铭听他叫苏念姐姐，当即恼了。
    “我……”秋离再也没能忍住眼泪，抽噎不止。
    “你干什么！”苏念推开秋铭，把秋离抱在怀里，“没事没事，你爹啊，只是关心你的功课，不哭了。”
    “这孩子近些日子不知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教的东西都浑忘了，方才我只用了两分力就受不住了，以后……”
    “你丫闭嘴！”苏念听着秋铭这样恼怒的教训秋离，她瞪了他一眼，“离儿只是个小孩子！”
    秋铭听了她的话，语气也缓了缓：“继续练剑！”
    “中午了，人家不吃饭啊！”苏念替秋离擦了擦眼泪，拉着他柔声道：“走，咱们不理你爹，姐姐带你吃好吃的去，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剑。”
    秋铭看着她，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你先去吃饭，吃完了就过来！”
    苏念望着秋铭，这人怎么这样！对尽儿不是很温和嘛！
    “秋铭，离儿今天要休息的。”
    “苏念，这孩子……”
    苏念直接打断了他：“我准的！”
    望着秋离的小脸，见他吃的香，语气很温和的说道：“离儿，你别生你爹的气，你爹只是……”
    “苏姐姐。”秋离吞下口中的菜之后打断了她的话，看着苏念的脸，不知怎地有莫名的亲近感，他很委屈的说道：“爹，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会！”
    苏念正想着怎么安慰他，秋离低着头继续说道：“从小爹就不喜欢我，他几乎没对我笑过，每次只是来问我的功课，基本上不关心我的生活，弟弟来了之后，他总是对弟弟很温和，仿佛，弟弟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
    “离儿。”苏念叹了口气，她替他擦了擦眼泪，“你爹……他也苦，不过，我敢保证，他是爱你的。”
    “姐姐不用安慰我。”
    苏念拉着他坐到身边：“那时候，你年纪还小，有一次，你被坏人抓走了，你爹都急疯了！责罚了许多人。”
    “爹，真的关心我？”
    苏念很用力的点头，她的右手，也是那时候废的，印象深刻着呢！
    “可是，爹总是对我很严厉，我也想爹能像对弟弟那样，多对我笑一笑。”
    “你爹……”苏念“嗯”了一会，“你是长子，你爹对你寄予厚望，自然要严厉许多。”
    “姐姐……”秋离看了苏念很久，这才下定决心道：“今天，是娘的生日，离儿像见见娘，可是爹不准，爹喜欢姐姐，姐姐能不能跟爹说说……”
    “今天是她生日呀！”苏念想到林婉儿，那个天下第一美人，娇妍无比的容颜，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姐姐带你去见你娘。”
    秋离立刻笑了起来：“谢谢苏姐姐。”
    苏念没有跟秋铭说，到底当年的事情，秋铭为此愧疚至今，她不想让再他烦心。
    她拉着秋离的手走向囚禁林婉儿的清婉院，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这个院子，守卫拦着不让她进。
    龙纹玉佩轻轻放在秋离的手里，她替他理了理衣裳，柔声道：“以后，想见你娘了，就拿这个去，没人敢拦你。”
    望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她心里涌出许多的悲戚，那时候，林婉儿的许多痴惘，伤了许多人，那些无关风月的往事，她也恨，可自从自己也有了孩子，当真觉得，孩子是无辜的。
    她在门口等着秋离出来，几乎可以想象秋离见到母亲，林婉儿见到孩子，是怎样催人泪下的情景，从离儿四岁的时候，林婉儿被囚禁，她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儿子，那会是多么的撕心裂肺。
    “苏念！”
    苏念一回头，看到的是秋铭恼怒的脸，她仔细的回想，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他对自己这么生气了，上一次，是他推她在雪地里骂她时候，从此两个人就万劫不复了。
    “秋铭。”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她拦住了秋铭不让他进去，也不知怎地突然就哭了。
    秋铭的语气缓了下来，轻轻的握着她的手：“是我不好。”
    “离儿才是你亲生的！”苏念也不知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浊夜的孩子，即便也姓秋，可那是他的血脉，不是你的！”
    “苏念，我不想跟你谈这个话题！”他拉着她的手放下了，“你回去吧。”
    听着他漠然的语气，苏念沉默了很久，抿了唇：“幻心说的没错，这世上，只有麒麟王才配的上你，你的孩子我不会带走，浊夜的孩子……”
    “苏念……”
    她没有回头，心里有许多的凄凉，麒麟王已经葬身冥崖，她是苏念，那样的无力感狂涌而至。
    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她，她其实什么都没有。
    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夕决楼覆灭的那一刻，她所有的亲人挚友，一夜之间，全部离她而去，她以为这么多年了，她可以放下了，至少在他这里，她是被爱着的，也就是这时候才发现，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一旦他冷漠起来，她必定会再次崩溃。
    那天晚上，秋铭一直站在门口不肯离开，他喝了很多酒，一直等到日出东方。
    她开了门，他紧紧的拥她入怀。
    冷静了一个晚上，苏念很平静的让他坐下，“当年，堕胎药，是我自己放的。”
    秋铭看了很久，缓缓地说道：“我知道。”
    她听了点点头：“我跟花细语打了赌，赌你要那个孩子。”
    他沉默了。
    她继续说道：“她往我身体里放蝮蛇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怀孕了，那个孩子，我当真觉得恶心！”
    “苏念，对不起。”
    “跟你成亲，也是因为有了孩子。”
    “苏念，真的对不起。”
    “当时，我是真的想跟浊夜一起死，可我要帮他报仇，所以才跟你上的床。”
    “苏念，你冷静一点！”
    “那时候，我说要你把夕决楼给我做聘礼，是骗你的。”
    “苏念，你听我说！”秋铭已经急了，他怕苏念再次崩溃掉，当年的事情，他全都知道，他自私的全部瞒了她。
    她回来了，每天都看着她撒野，他原本提起来的心也放下了，可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心还是那么脆弱，她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安全感，只是想回到过去，那时候他那么宠她，由着她。
    林婉儿对她来说，如同一个魇，从林婉儿怀了秋铭的孩子，一切都变了，秋铭就那么冷漠的离开了她，她又牵绊了浊夜的人生。
    今天他的冷漠让她突然无比的害怕了起来，幻心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是啊，她不过仗着他喜欢她。
    他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狠狠地挺身让她没有一点力气，望着她沉沉睡过去的脸，低头吻了吻她睫毛上的泪珠。
    “苏念，当年的事情，即便我竭力的想要弥补……我的许多不得已，都不能跟你说，我想让你像以前那样，跟我在一块，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
    “咱们已经有孩子了，求你，哪怕是为了孩子，不要这么跟我生分下去。”
    “苏念，白慕风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当年，你是为了离儿才被……都是我对不住你。”
    “每次看到离儿那孩子，我就总是想起了你被我误会却一声不吭，你是想保护那个孩子，你是真喜欢那孩子，对不对？”
    “他是我的孩子，是！可是，为了那孩子，你生生的把林婉儿陷害你的事情掩下去，你的手，你的一生……他几乎毁了你，我怎么能……”
    “对不起。”
    他躺在她的身边，轻轻的将她拥入怀里，感觉到胸口湿润一片，怀里的人在不停的抽噎，叹了口气：“苏念，有什么话，你可以告诉我的。”
    “秋铭。”苏念紧紧的抓着他结实的脊背，“你别这样，离儿是你儿子啊！尽儿，尽儿是浊夜的孩子，你不能……”
    “浊夜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以后，我不会再那样了。”
    再有几个月，就是他们的女儿满周岁了，名字却迟迟定不下来。
    秋铭想的几个名字都好，苏念看着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让孩子自己挑。
    小孩子在地毯上爬来爬去，名字排成一排，她先碰到哪个就是哪个，可那孩子一股脑的把纸片全部抓到了手里，扯碎了……
    秋铭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居然夸了一句：“我女儿真棒！”
    苏念一脸的抽搐，这个破坏王哪里棒了？
    “女儿好像饿了。”秋铭把孩子抱到苏念身边。
    她奇怪的望着他，“饿了就抱给奶娘，你看着我干嘛？”
    他轻轻拉开了她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胸脯，“你喂。”
    她从他手里抱过孩子，喂奶的时候“嘶”的吸了一口气：“这孩子长牙了，下口可真狠！”
    “那，抱给奶娘？”
    “喂都喂了。”她一偏过头就看到秋铭的目光一直盯的地方不对，“你看哪呢？”
    他浅浅的笑道：“光润玉凝好颜色。”
    “这个好！”她听了很满意的点头：“咱们女儿当得起，就叫玉颜——秋玉颜。”
    “好。”
    “玉颜——哎呀我去，她又咬我！”苏念疼的皱眉，“当真是属老虎的，咬人真疼！”
    她见着秋铭突然把孩子抱走了，奇怪的问道：“你干嘛？”
    衣服还没来得及拉好，他伸手拦住了她：“我也长牙了，不过，我咬的可不疼。”
    “你……”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大白天的……”
    这天苏念抱着秋尽在怀里喂他吃饭。
    “尽儿还想吃什么？”
    “嗯——那个。”
    “好，娘给你夹。”
    “还要那个。”
    “好。”
    “娘，我还想吃。”
    苏念捏了捏他的小脸，“再吃，就成小猪了，乖啊。”
    “好吧。”
    “尽儿最乖了！”
    秋铭看着苏念对秋尽又是亲又是抱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这么上心过。
    晚上的时候，秋尽闹着要跟苏念一起睡，秋铭赶忙拦了下来：“尽儿是大孩子，怎么还能……”
    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好呀，尽儿，晚上，娘跟你一块睡。”
    秋尽这孩子被苏念宠得无法无天，要什么给什么，秋铭有时候都怀疑，玉颜不是她亲生的。
    晚上的时候，苏念轻轻的哼着曲子哄秋尽睡觉，等到尽儿睡了，秋铭这才小声的说道：“过几天，就是玉颜的周岁礼了。”
    “嘘！”苏念轻轻的帮秋尽盖好被子，小心的下了床，朝秋铭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初夏的日子，即便是晚上，天也是暖洋洋的。
    书房的门刚关上，唇就被苏念的唇堵上了，手也被她放到了柔软处。
    这些日子，苏念总是会把秋尽带着一起睡，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趁着她睡着悄悄地亲她一口，她知道，他忍坏了。
    趴在桌上，桌椅有凉凉的触感，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干涸，有清幽的松墨香味。
    手指沾了点糖水，轻轻的点在梅花上，他舔了舔笑道：“很甜。”
    穿好衣服靠在他怀里，天上的月亮弯弯的正好。
    “苏念，以后，不能这么宠着尽儿了，知道吗？”
    苏念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秋铭，我听说，浊夜是私生子。”
    “嗯。”秋铭问道：“所以，你这么宠尽儿？”
    “他是浊夜的孩子。”她抬头望着秋铭脸上温柔的笑意：“从前，浊夜就是那么宠我的。”
    “你是大人了，是非正直心里都清楚。”他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他还是小孩子，不懂事，有很多事情，如果我们任由着他，对他以后的人生，没有好处。”
    苏念点点头，望着满天的繁星，“秋铭，你明天去看看离儿吧，你不能总是忽略他，他也需要关心。”
    “嗯。”
    “别嗯！”苏念推开他坐直了身子：“你怕我把尽儿宠坏了，你就不怕你把离儿冷落坏了？小孩子心里可是很脆弱的。”
    “我知道了，明天，我去看看他。”
    “记得，要多笑笑，别总对他板着张脸，吓死人了！”
    “好。”
    一转眼，离儿已经这么大了，从他出生就没怎么认真的看过他，秋铭站在校场，望着秋离认真的练着剑，心里一阵感慨。
    “离儿。”秋铭一个飞身到他的身边，“来！”
    几招下来，秋铭点头，很少温和的夸赞他：“有长进，不错！”
    “真的吗？爹。”
    听了秋离有些受宠若惊的声音，秋铭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揽在怀里：这孩子，已经长这么高了，身子骨已经这么结实了。
    “真的，也别老是这么练着了，去休息一下。”
    “爹，师傅教的，我还没有温习完。”
    “嗯，去吧。”望着秋离稚嫩的脸上有幸福的笑意，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其实很容易满足，而他，忽略了他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