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河开

第45章


 
  我知道她今夜肯定不走了。 
  “把身子侧过去。”我推着她贝壳般的肩膀说,我喜欢她侧着我也侧着抱她。 
  她的身子弯成S型的曲线,我的一只胳膊从她的颈下穿过与另一只合抱在她的胸前,她的臀部正好卧在我的腰窝里,两个人体合成了一个完整。 
  “你要是当了女人,你就知道让人抱着有多舒服!”她说。 
  我很惊讶,这是我没想到的,并且没想过。我只想着我爱她,却忘了她也爱我,我只知道我想抱她,却忘了她也想让我抱。我真是呆得赶上《聊斋》里的“书痴”了:“不意夫妇之乐,有不可言传者。”我要是知道这能使她感到幸福,我会抱她一辈子。“我可舍不得你变成望夫石。我就这么永远抱着你,咱俩都变成化石吧!” 
  “那可不行!这样子变成化石,让我爸看见了,不拿大锤子把咱俩砸烂才怪呢!” 
  我们都大笑起来。我兴奋得一下子把她搬正,大腿搭在她的腹间,臂横在她的胸上,我的小腿无意地在她膝上摩挲了一下,她疼得喊了起来:“我的腿!” 
  “腿怎么啦?”我掀开被去看,膝盖上有两大片黑青,不是紫红,是黑青,那么大两片!我的心震颤了。“怎么搞的?”我问。 
  “我每天都想你,梦见你三四次,”她说:“我给杂志合订本画了一幅白描佛像,在这儿住过一夜,害怕极了。我在二楼邻居家看电视,她说听见汽车响,我以为你回来了,上楼太着急,卡倒了,磕在楼梯沿上,磕的!”   
  黄叶村(8)   
  “哭了吗?” 
  “疼死我了,我真想哭出声来” 
  “后来呢?” 
  “我没顾上哭,我要见你,赶快爬起来开门进屋”她泄气地描绘道:“你不在,白摔了一跤!” 
  我心黯然,大受感动。就这么平实的叙述,没有任何夸饰的语言,但她那情感之真,相思之苦,是任何人也装不出来、做不出来的。为了这份爱,我可以把整个世界扔掉;为了这份爱,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挡住我们呢?   
  婚礼变奏曲(1)   
  竺青提出的“替身新郎”的设想启发了我。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替身倒真的不妨一试。竺青家长的拒婚理由是诚恳的,二十四岁的差距不只是个面子问题,还有个生理差距问题。这话他们跟竺青说了。竺青来问我:“什么是生理差距?”我不是医生,没法用医学术语讲解这个问题,而且也不想讲解。你能指望我向我所爱的人做思想动员工作让她离开我吗?并且竺青一个心气地爱着我,那么执着,那么炽烈,已经不是一两句理论能改变的了。而我要是失去她,等于失去了生命,我也是个热爱生命的人啊!“甘露寺”可以成为美谈,“三笑点秋香”可以传为佳话,到了我这儿就一定构成罪恶吗?为了爱,画家唐寅卖身为奴,为了爱,唐寅化名康宣,我们把这叫作善意的欺骗。无路可走的我,在竺青的鼓励下,我决定善意地铤而走险,一定要把她娶出来。 
  我有个朋友叫冬子,他为人仗义豪爽,是个性情中人,处世哲学是“我总让别人欠着我的”,也就是先奉献后收获的意思。虽然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但看上去总比我更像青年人,于是决定让他出场点名,充任竺青的对象。“他在附院工作,中专生,只有母亲和一个姐姐……”竺青向家里人介绍说。“人还可以,年龄也相当,你看中了,家里没啥意见!”家里人这么说。冬子西装革履地提着“礼度”跟竺青走过几次,竺青的“婚姻”就算有了眉目。 
  九月二十一日,我和竺青来到婚姻登记处,我们去年办过的婚检证明已经失效,只好按人家的规定重做体检。好事多磨,我知道这事儿不可能一次顺顺当当地完成。转日,我们又去登记处抽血做体检,称明天才有结果。下午,竺青下班回来,我说今晚别回了,她说行。我洗了个澡,竺青帮我吹头发,又帮我刮脸,她穿着浴衣,像是日本女人的和服,面对面地站在我面前,有如徐志摩的诗一样,我观赏着她那“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旧窗帘已经拆了,我们不敢开灯,怕外人看见。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 
  早上起来的这个日子是我们应当记住的日子一九九二年九月二十三日,尽管这个日子在数字上显得那么平凡。今天法律认可了我们,我们顺乎自然。 
  晨起后与竺青同去婚姻登记处。手续良多,总算一一通过。体检表,贴相片,给人发糖,按手印,填表,身份证号,婚前教育录相,买性知识书及录音带,总算把两个鲜红的贴有夫妻合影的盖有公章的结婚证领到手了。这时,竺青说:“心里乱极了!”我们等待了六年之久的今天,一旦成为现实,如同梦中,说不清什么心情!又买了两枚一盒纪念币,竺青多情,居然让打成一九九二年九月二十四日,双日吉利!一同去商店买旗袍里衬,买新娘头花,买新娘新郎胸花,回来已经一点了。 
  饿不饿?要不先睡会儿吧!你是我的新娘了,法律保护。 
  领证到手的日子不是拜天地入洞房的日子,但它给人带来的踏实感确实不同以往。悬在我们心里四年之久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一直坚持着她等了我四年,她是从一九八八年八月七日算起的,那个日子是我们在红山碧萝画室“挫土为盟”的纪念日。而我一直声称我等了她六年,是从一九八六年她拿着画稿到冷星楼拜师时算起的。我应当说,我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被她的真纯打动了,我爱上了她。但我一直清醒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婵娟是屈原的学生,她不可能嫁给屈原。我在不明确的情感中享受着温馨,也忍受着煎熬。我终于等来了她的爱,竟没料到她的爱比我还炽烈。关于这个六年和四年的官司,我们没打出个结果,没有一个人敢于裁判,没有一个人敢说,他欠你的还是你欠她的。并且因为我们各自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们一点都不在乎谁欠谁。 
  “咱们庆贺一下那个小红本子吧!”午饭后,我提议说。 
  她看了我一眼,抿着嘴笑了一下,脸颊上便升起两片新嫁娘才有的红晕。她知道我说的庆贺是什么意思。我们郑重其事地上床。我们睡得那么坦然,即使上帝来敲门,我也可以让竺青穿着吊带睡衣去开门,而我大模大样的光着膀子坐在被窝里向来者招手:“哈喽!”   
  婚礼变奏曲(2)   
  今天我们算是合法婚姻了。其实我们在一九八八年八月七日已在碧萝画室拜月结婚了。我们应该记住两个日子,前者是真正的,后者是合法的。写首诗吧,为了上帝派来的她与上帝关爱的我: 
  与君谅必有前缘,一会星楼已六年。 
  多谢纯情恒岁月,可亲稚子忒娇憨。 
  心声流作床头语,好画题成壁上观。 
  富贵帝乡两无份,相依为命赖婵娟。 
  送她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南戴河海岸上我做过的那个哀婉凄楚的梦。这个梦没什么情节,却有着浓重的情调,让人断肠,让人难受。我好像走在一片毫无头绪的村落里,无规则的横横竖竖的破败庭院迷魂阵似地摆在我的面前。我是谁,我要去哪里,我去做什么?我并不了然。我好像在一家空着的农舍里见着了几个我的同学。而这几个人并不是我特别亲近的同学。我不知我这么疲惫地走着到底在寻找谁,寻找什么。我倦了,像一只大虾似地倦伏在空层的土炕上,昏然欲睡。土炕很凉,我睡得真难受。我要寻找的东西我不知道,如同西方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的剧情一样。而一个正在四处寻找我的人,却被我忘了。 
  那个人就是竺青。她总算找见了我。她伏在上半扇吊起的农家窗棂上,终于看见了倦卧着的我,笑盈盈地对我喊道:“滑老师!”我惊醒了,惭愧地看着她,“我怎么把她忘了呢,忘了这个到处找我等我的女孩!”她知道我迷失了,却绝对不会想到我会遗弃她,这不,还是找见了! 
  这个奇异的梦究竟要象征什么,我始终不懂。她的天真无邪与我的悲苦命运却从此伴随着我,让我一想到她,就想到了对她的辜负,想到了歉疚的难受!我是要为歉疚付出代价吗? 
  我又想起了黄金海岸的夜色涛声,我们在海边拥抱着的对话,我们的海誓!那个夜晚究竟在昭示着什么,注定着什么,很不确定。但我总觉得我们的爱情里埋藏着巨大的不测,巨大的考验和异乎寻常的结局。可能就是这夏夜的海滩导致了我这个一生无法忘掉的梦:我蜷卧在冷炕上,她伏在窗棂上,而她根本不介意我的迷失,找到我,她依然一片天真,一片幼稚,一片纯情! 
  我们忙碌着,筹备我们的婚礼和洞房。日记里突然出现一段稚拙的笔迹,是竺青的,她写道: 
  快结婚了,总得准备准备吧!擦玻璃,挂窗帘,擦门窗,缝被褥……好漂亮的被子,泛着荧荧的光,还有两只相伴的鸳鸯。像大幕布的窗帘,显得华贵高雅,外边是一层像雾一样的电脑绣花的乳白纱帘,素雅,清静。小屋里,只剩下一张写字台以及两只和洞房不协调的破沙发,打扫干净倒也过得去。只是席梦思上没有一条华丽的床罩,有点儿美中不足。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佳期来临。 
  舍弟听了我们用的掉包计替身法,颇不以为然,担心弄出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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