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河开

第46章


明天要娶新娘了,今晚两个朋友以男方亲戚的身份前往送礼。他们的出场很成功,她妈妈居然没认出其中的一个胖子曾在我家见过。竺青爸爸则提出了第二天让她弟弟送亲的要求。于是,竺青弟弟送亲一事便成了今晚黄叶村最熬人的问题。大家七嘴八舌,绞尽脑汁,种种办法都想过了,一旦一个人说出一种,立刻就有人找出漏洞,论证其不可行。这时候,明天就要做新娘的竺青突然骑车子跑来,也在为明天送亲一事发愁,想听听大家讨论出方案没有。 
  “你弟弟一进门,就让一堆人把他围在一个小雅间,不让他再出屋!”“几杯酒先把他灌醉放倒!”“接亲时让他坐另一辆车,中途一拐到另一个饭馆,搭进一两个人,就说跟新人联系不上,不知道婚礼在哪儿进行。”快到午夜时分,新娘子才心神不定回了娘家。 
  第二天婚礼如常举行。因是秘密结婚,只约了一些亲近朋友,总共三桌。娶亲的出发了,伪新郎穿着西服,别着新郎的胸花出场。我在酒楼入口有栏杆的高台阶上,新郎新娘满面春风地从车上下来。我赶紧跟“新郎”进屋换装。摄影的端盘子的瞠目结舌,一点不明白这是啥子一回事。我问竺青,怎么制止你弟弟上车的?她自得地说,我起床后就跟家里人说,别让弟弟去了,爸爸说,不就是个礼节吗,真的就能吃你多少东西?我说,我们今天不举行婚礼,接回家去,我们到外地旅行结婚!爸爸说,去看看新房认个门总也行吧!   
  婚礼变奏曲(3)   
  “今天别了,”竺青说:“他要上车我就不上了!”说完,就独自出门,在外面徘徊一个多小时才回家。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耍赖? 
  耍赖就耍赖吧! 
  欣喜充满在她的脸颊上,心田里,其余的是与非、小事与大事,此刻统统进不了她的心间。她的心已经没有空隙,被幸福填满了。 
  我和竺青站在高栏杆上说着话,听得阶下不远的对面有人在议论我们:“新郎有三十了。”他们真好眼力,一看就知道新郎生得面老。我和竺青都笑了,当然最开心的是我:三十岁,不老小喽! 
  今天,竺青穿的是一袭乳白色的缎面旗袍,高雅华丽而端庄。盈纤得体的旗袍塑出了她优美的身材曲线。戴着一头粉红色的小花朵,如一片山花,把她的脸衬托得无比娇艳。一个纯情的小丫头一下变成一个丰满艳丽的新人。我好像不认识她了。到各桌敬酒的时候,让我喝我就干,让我做什么节目我就做。我想做。让我亲她,我居然抱住她真的热吻起来。 
  “有你这么做节目的么?”客人嚷了起来:“你倒真好意思,弄得我们反倒不好意思啦!回了家,你们亲得背过气去,我们也不管啦!”大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乐队,没有主持,没有摄像,没有婚纱,没有搭礼的,是这年头最寒酸的庆典吧!可是我俩很满足,我们觉得任何一对新人都不会比我们更幸福! 
  总算有了这一天,这是她盼望了四年之久的! 
  总算有了这一天,这是我生来没敢想过的!   
  细瓷娃(1)   
  我和竺青在结婚半年后之后,就搬进了单位分的三居室,我们有了一间画室兼裱画室了。我名之曰:方外楼,并刻匾额曰:方外楼书画。我有自知之明,自料是在仕途上找不到前程的人。于是,在朋友的帮助下,一九九三年八月二日,我正式归隐方外楼,时值壮年。 
  一年后我们的女儿伶伶诞生,伶伶用一颦一笑充实着我们三人一体的世界。我们很珍惜这些生活的片羽,把它们拾缀起来,编成一串花环。这一片是妈妈捡的,那一片是爸爸捡的。算不上文章,却是真实的剪影。等伶伶长成大姑娘,她会知道这礼物有多珍贵。 
  伶伶五个月了,五个月的伶伶迎来了属于她的第一个春天。第一缕春风生硬地从窗缝里挤进来,不经意地吻了一下风铃,风铃慌乱地发出一串清脆的呼喊。美丽而鲜嫩的朝霞,在楼檐上抹了一笔绯红,鸽哨便迅速地把立体声摆满天空。早霞正要从窗前溜过,被床上的细瓷娃的眼神拦住了,于是她穿过玻璃飘了进来,在娃的脸上抹了一下又一下,娃的脸蛋绯红了,圆嘟嘟的小嘴樱桃般地亮出了笑靥。脚丫呢,像猪蹄儿,圆乎乎的小手呢,也像猪蹄儿。伶伶你说是不?还有,谁见过瞳仁以外的眼白是蓝色的呢?啊,湛蓝如天空,如天空般高远。长长的睫毛忽闪着,遮掩得天空越加神秘。那里边是什么呢?仙女,魔杖,白雪公主与小矮人,再有就是好吃的了,要什么有什么…… 
  浪花跑过解冻的河床,水鸟呢喃着摇醒鹅卵石的梦。坐都不会坐的伶伶不懂得外边的风景,只能瞪着万国旗般的尿布想象着杨柳春风,在有护栏的小床上编排着小白兔与小花狗。肯定是她用什么花招贿赂了太阳公公,他给她的床上撒了一大片温暖。反正有的是时间,反正她什么事也不干,她用猪蹄般的小手把阳光拆成一条条丝线,“妈妈,用它绣一副枕巾吧,你看,线是七彩的呢!” 
  妈妈没有绣枕巾,为她织了一条绣花的衣裙。穿上花裙的伶伶金丝雀般地一个迷人的亮翅,扇破了本来属于两人世界的平静。 
  爸爸是个古董,盯着五个月的伶伶照片,喃喃地说,“这不是瓷儿做的娃娃吗?”并且平平仄仄地写了一首诗: 
  睡如满月寤如花,细刻精雕无疵瑕。 
  若问此囡何处买,景德镇产细瓷娃。 
  老友潘志成来H市,每次都住在我家,说好了,他在这里画的画都是我们的,算是食宿费。志成仍像当年一样,见了孩子就“把把喽”,后来说“把把伯伯”,伶伶就知道是潘叔叔。把把伯伯看到师兄推童车的样子很别致,给我照了一张相,我把它立在案头,每次看见,自己都觉得挺特别,挺有意思。但这意思一直很不明确。我给谢君写信自嘲说:“人家问,带孙子转转?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唔今天天气真好,哈哈……”不知把谢君笑成什么样子。 
  伶伶一岁零三月时得了肺炎,发烧住院。这么残酷的景象令人不忍目睹。往脚上扎,扎三次还找不到血管,又往前额扎,还是扎不进去,痛得伶儿又哭又喊,两只小腿又蹬又踹,我真想一脚把笨护士踢死。伶伶才一岁零三个月,就要忍受这种苦难。我真不解造物主何以把人生设计成这个样子。教徒们祈祷时总是称“仁慈的主”,我对这称谓一直有点怀疑。一到这时候我就走出门外,我脆弱得连伶伶妈都不如。好了,我不说什么了。 
  我只能在电话里等候伶伶妈的信息。她们回到姥姥家时,自然是扎针的苦难已经过去。我听到电话时,心里一边为她们事后感到轻松,一边为她们经受的磨难而绞痛。伶伶用电话跟我说话,她把她所会的词儿尽量使用着:“打完了,牛牛太勇敢!”“……”我的心揪得很紧,她真不如哭上一通会让我好受些。有必要让一个孩子去冒充坚强么?我赶快岔开话题问“狗狗怎么叫来的?”这是我们经常逗着玩的一个项目。立刻,听筒里传来“唔 
  汪,汪汪”声音尖细,甚至走了调儿。我的鼻子一酸。 
  有一天,在我弥留之际,最后一句话一定是假装微笑着对伶伶说:“狗狗怎么叫来的,给爸爸学学!”   
  细瓷娃(2)   
  两岁的伶伶又瘦又小,已经能到楼下玩了。楼下的孩子们都比她大,人们看不起这么小的小人儿。“你看,可好啦!”她拿着什么东西追着让人看,人家不看。比她大的孩子跟着比她更大的孩子们玩着,伶伶穿着棉衣,脸冻得红红的,只能在一边看。不一会回来了,可怜兮兮地说:“没人跟我玩。”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要是孙悟空的话,拔一撮毫毛说声变,变出一帮跟伶伶一边大的小女孩(当然也可以有小男孩)跟她一起玩,多好。 
  伶伶把她的大妹妹、小妹妹、小熊、大熊、小山羊们摆了一床,开始给她们上课。“同学老师好。”伶伶一鞠躬,屁股蹶起来几乎摔倒。其实老师跟学生们点点头就行了,这么隆重,有失师道尊严的。没人跟她玩,她只好来管理训斥这些十分听话的玩具了。 
  伶伶睡觉时总是把妹妹们摆在四周,把山羊放在被窝里。“山羊有角,顶你。”我警告她。“才不顶呢!”她说。 
  “爸爸,讲故事!”睡前惯例,伶伶命令道。 
  “把小熊给我,就讲,小熊多顺溜!能放被窝里。” 
  她光着腿把小熊送过来。“讲完了!”“不行,还得再讲一个,就一个。”“不讲了,我得睡了。”伶伶突然又赤着腿迈过来,把小熊拿走了。不讲故事还想要小熊? 
  夜里上厕所回来,我顺手把小熊拿在我的枕边。第二天一早,我说:“真奇怪,小熊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了呢?” 
  “骗人,你拿的。” 
  “妈妈,这小孩怎么长翅膀呢?”伶伶指着西洋画里的天使问正在忙着的妈妈。 
  “因为他们是天使。” 
  “我怎么不长翅膀呢?” 
  妈妈不耐烦地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会长翅膀的。” 
  “那你怎么还不长翅膀呢?” 
  没法回答了。 
  “你昨天怎么又跑到我们中间来睡了?” 
  “你咋知道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