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白雪

6 空水月


秋意渐深,裴蓁却依旧穿的十分单薄,由于他爱惜自己的形象,不忍心将自己变得臃肿,此刻也不得不在长街的穿堂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小蓁!”
    标志性的一声亲切呼喊,裴蓁无奈的抬起头,果然又看到了傅季珩标准的咧嘴大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而今他受了傅季珩的好处,也不得不笑脸迎了上去。
    “今日怎么让我到你家来?”裴蓁有点胆怯的问,“你也不怕被王爷打死”
    “今天我爹和哥哥出去了,我又特意到让你到后门来等我,不会被发现的!”傅季珩一脸自信,伸手将裴蓁拉进了王府的后门,裴蓁也不是没有来过这里,只是前一天看过傅季珩身上的伤口,心里还存着几分芥蒂。
    “你是没钱去外面了吧。”裴蓁扁扁嘴。
    “总之这一个月我让你去哪里,你就要去哪里。”恩客傅季珩得意的摇头晃脑,“这次叫你来,是为了让你帮我的忙。”
    “什么?”
    裴蓁话还没问完,就被傅季珩拖着向王府内走去,裴蓁没去过皇宫内院,只觉得王府装饰华丽,又大的出奇,每一次来都让他感慨不已,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住的上这么大的房子。
    傅季珩将裴蓁带到了自己的书房,他虽不爱读书,书房内却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宝,就连书桌上的小小笔筒也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裴蓁想到云麒每天只能在狭小的房间里看着别处淘换来的旧书,心里很不是滋味。
    傅季珩从裴蓁处拿来的小糖罐就放在他的书桌上,那罐子上还被傅季珩系了一条丝带,看上去如同一个装饰品。
    “我爹爹罚我抄这些文章,还抄两遍。”傅季珩没有注意到裴蓁心不在焉的表情,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一本薄薄的册子,脸上露出一个痛不欲生的表情。
    “你让我帮你抄书?”裴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二公子,你没事儿吧?我可不会写字啊……”
    “原来这样……”傅季珩有些沮丧的看看裴蓁,却又突然高兴起来,笑道,“不如我来教你怎么样!”
    “我年纪大了,学不会。“裴蓁不好意思的笑笑,补充道:“其实我也并不是全都不会,你看这个‘人’字,我就认得。”
    “这个太简单了,几岁小孩都认得,我教你写我的名字如何?”说着,傅季珩拿起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傅季珩”三个大字。
    裴蓁先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傅季珩这个半文盲在自己这个睁眼瞎面前教书,然而当那白纸黑字放在他眼前时,他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好久,竟有些孩子气的伸手指向纸上那第一个字,问道:“二公子,这个字是什么?”
    “这个字是‘傅’,是我的姓。”傅季珩笑着放下笔,问道:“怎么,你在哪里见过吗?”
    “没有没有。”裴蓁连忙摆手,顺手拿起桌上的磨石,“我年纪大了,看了也记不住的,你快些抄你的书吧。”
    “你为什么不认识字?”傅季珩很明显不想抄书,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
    “我父亲死的早,姐姐把我养大的,我也不愿意学,姐姐也管不了我,后来姐姐也没了,也就没人再教我写字了……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二公子这样的福分……”
    “不好意思……”傅季珩难得听到裴蓁心平气和的说一句话,却是如此凄凄惨惨的往事,傅季珩虽不会察言观色,却也不敢再问。
    “你快写字吧!穷人家的孩子,睁眼瞎的可多了去!”
    转眼间,裴蓁又恢复了他面对傅季珩时的刻薄面孔。
    傅季珩有些无奈的拿起笔,硬着头皮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裴蓁没有读过书,但是却能看出人的表情,看云麒读书写字如同欣赏厨师做菜装盘,舞女轻舞水袖,一切都恰到好处,一气呵成,看傅季珩读书却如同让他上刑场,怎么看怎么痛苦万分。
    他心不在焉的磨着墨,单单看着傅季珩抄了两行字,眼睛眉毛却都快要长到一起。
    “王爷和小王爷去哪儿了?”裴蓁放下墨石,为傅季珩递上一杯茶水。
    “今日宫里有宴会,是长乐公主的生日。”傅季珩听到裴蓁和他讲话,理直气壮的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你怎么不去?”
    “我去干嘛,他们吟诗作对,我连他们说话都听不懂,去了肯定会给人家笑话,吃也吃不开心。”傅季珩笑着戳了戳裴蓁的脸蛋,“你可不知道,这个长乐公主任性极了,却是被皇上疼的不得了,每日的花样更是多,又是扮男人逃出宫,又是自己卖画稿出诗集……”
    “你还笑人家,人家做的不都是好事吗?哪像你,唉……”
    裴蓁本来还想嘲笑他两句,却又被傅季珩这副本想笑别人却自己吃瘪的样子逗乐,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傅季珩难得看到他对自己笑脸相迎,也不由自主的大笑起来。
    “看来我们打扰了季珩的美事?”
    门外,一个略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那人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人,他们二人也不敲门,而是自然而然的走了进来。
    傅季珩猛的站到裴蓁身前,那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府的大公子傅季瑛。傅季珩看到自己的哥哥进来先是松了一口气,但他看到随着傅季珩进来的那人,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傅季瑛身后那人也是一位年轻公子,他身着绣着团龙暗花的灰紫色衣袍,乌发尽数被金冠束于头顶,身材颀长,样貌俊秀,眉目间似乎与傅季瑛有着几分相似。
    只是他的眉心正中生着一颗小小的暗红色观音痣,倒是如同神佛造像一般,竟比傅季瑛看起来还要庄重贵气。
    那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傅季珩便已经跪在了地上,又伸手拉了拉裴蓁的衣袖,裴蓁不知何意,他先是抬头看了看这位丰神俊秀的公子,才慌忙低头跪下。
    “你我堂兄弟,不比这样多礼。”那公子上前扶起傅季珩,调笑道,“我们可是扰了你的美事?”
    傅季珩的堂兄弟该是皇亲国戚,这位公子衣服上绣着龙,又让二傻子傅季珩吓得魂不附体,不会是皇子吧……裴蓁想到这里,也觉得有点害怕,不知道自己这次正撞在枪口上又会吃怎样的苦,只能心里暗暗念佛。
    “没有……”傅季珩低声回答。
    “这位?就是前几天大名鼎鼎的裴公子?”
    那公子走上前去指指裴蓁,却并没有让他起来。
    “求太子殿下开恩,放过他吧,都是我逼他的!”傅季珩浑身发抖,又忍不住跪在地上祈求。
    “太子……”裴蓁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连王府的下人都那样凶悍,这个太子不知道又会怎么样……
    “请……太子殿下和世子殿下用茶……”
    裴蓁颤抖着为这两位如天人一般的王公贵族沏好两盏清茶,又轻手轻脚的收起托盘准备离开,他经过书桌前的傅季珩时,看到傅季珩的眼神也是一片茫然,他们都没有想到,太子和傅季瑛看到他们在一起非但没有打骂,反而还让裴蓁伺候,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意。
    “今日给妹妹过生日,听闻你被罚着抄书,我们提前逃席出来,想找你叙叙旧。”太子微笑着端起那盏茶,优雅无比的轻轻吹去水面上的浮沫,“没想到你温香暖玉在怀,看来本宫和季瑛回来的的确不是时候。”
    傅季珩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只得抬头笑笑。
    “珩儿,殿下与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你何必那样紧张。”傅季瑛道。
    “是呀。”太子抬头,又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裴蓁,调笑道,“莫不是你怕我们偷偷看上你的裴公子。”
    “季珩不敢这么想……”傅季珩小声答道。
    “与你玩笑罢了。”太子又笑道,“我听说裴公子是卖药碰到的季珩,怎么,裴公子会看病?”
    此时此刻,裴蓁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过是暗娼而已,并不会看病开药,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那,”太子放下手中茶杯,将手臂平平放在桌上,笑道,“裴公子为我诊个脉如何?”
    此话一出,傅季珩手中的毛笔一滑,在纸张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墨迹。
    “好……”
    裴蓁用连自己都听不大清的声音答应了一句,伸手打开了自己的药箱,从里面取出软垫与一块纱巾。他跪下来,缓缓膝行到太子身边,将软垫放在桌上,太子笑着看了他一眼,配合的伸出手来。
    裴蓁拿起手帕,准备盖在太子的手腕上,却被太子一把抓住手腕。
    “不必这样麻烦,随意就好。”太子微笑道。
    裴蓁愣愣的点点头,任凭太子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腕上,只是裴蓁从未给别人诊过脉,此刻又十分紧张,一时间竟连太子的脉搏都找不到,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看着他在自己手上摸索了好一会儿,却也不揭穿他,而是低下头去,笑着问道,“怎么,裴公子说说,本宫的脉象如何?”
    “殿下的脉象……平和……沉稳……”裴蓁硬着头皮编了几句,“身体……身体很好。”
    “哈哈哈哈哈哈。”太子看着裴蓁一脸窘迫的样子,却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他伸手将裴蓁从地上拉起来,笑道,“裴公子说的不错,等本宫回府之时就来领赏吧。”
    裴蓁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千恩万谢的跪下行了一礼,只是当他从地上站起来时,正好对上傅季瑛的眼睛。
    傅季瑛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似有无数思绪,只是此刻裴蓁的眼神也同他一样,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那目光相接之时,傅季瑛竟然不由自主的恍了恍神,裴蓁的眼神中仿佛有一泓墨色的的潭水深深沉了下去,想到那日自己与父亲的疑问,他此刻更加确定,这个身子骨轻贱的男人绝不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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