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吧南洋

第9章


要争取最后胜利,须加强军事运输!”刊物的小栏目有:小论坛、自我批评、机工随笔、马来恋歌选、服务栏。其中让我最感惊异的是“服务栏”里登有机工的“信件待领”、“侨汇待领”,每一服务栏目下登有待领机工的姓名及序号。机工居无定所,不足20公分见方的一小块服务栏,随着《华侨机工通讯》不定时的传递,带来了南洋亲人的思念和牵挂。机工不计所得地奔驰于滇缅路上,多数机工需靠南洋亲人寄来侨汇维持生活。难道他们没在工作?他们没在付出?他们没在流血、流汗?都不是。机工归来,想到的只是为国家付出! 
  《新华日报》1941年1月27日曾对南侨机工作了报道。其中有一句说:“几乎每个人回国来参加抗战的经过,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史实!” 
  那父亲回国前有何经历呢? 
  多年前,也就是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我带着对父亲的思念回到海南。找到父亲的故居,转了一圈儿,如同过客,又匆匆离去。此行了却了我的一个心愿,但对父亲过去的认知,也就停留在那几间旧房子上。如今,我对父亲的认识,已不再是从前那样模糊。 
  揣着父亲那份浓浓的乡情,怀着对父亲更深的思念,我再次踏上父亲的故土——海南岛。读书时,我曾那样迷恋那一首抒情、动听的“万泉河水,清又清……”其优美的旋律唤起我对万泉河边那山、那水、那人的遐想!那一定很美吧! 
  压根儿没想到,父亲的故居就在万泉河边。 
  父亲故居的周边,参天的大树,低矮的灌木,屋前一条小溪轻轻地流淌着,几只肥鹅扭动着身子悠闲地漫步。多么恬静的乡村!但父亲故居那几间孤寂的破屋多少还是与这诗意般的环境有点相形不衬。 
  门前,我点燃了红爆竹。对故乡、对父亲心灵深处的怀念之情在一点点释放…… 
  爆竹传递着我的心声,乡里乡亲都知道这老屋有人回来了!   
  心路漫漫(12)   
  上香、上酒、上茶。三茶五酒,供奉了我的祖先、我的父亲、我的乡里乡亲。父亲,一个游子,离家多年,却无法回家…… 
  归来吧!故乡的风,故乡的土,故乡的情——魂兮归来! 
  老屋里一下子站满了许多人。从前,我对海南的乡音、乡情所知甚少。此刻,在父亲故居的这老屋里,弥漫起浓浓的乡音、乡情。其中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妇人亲切地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我认识你的祖父,见过你的父亲。你父亲个头高大,魁梧。你还有一个大姐,在万宁。” 
  啊!欣喜的心情溢之我心中。 
  急切地想寻找那个不曾相识的大姐,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家乡故土。 
  再回首,门前还站着徐徐挥手的乡亲。在晚霞的映照下,我的心中留下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画! 
  几经迂回,反复询问,我终于在海南万宁市乡下寻找到和我血管里流着相同血液的大姐,一位七十多岁、穿戴整齐、容貌娇好的大姐。一见面,她就激动得语无伦次,不停地流泪,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话。 
  父亲留给她的,只有童年的记忆! 
  “五岁时,爸爸把我接到新加坡。和爸爸在一起,真开心!早晨,爸爸送我到幼稚园,晚上又来接我。经常带着我和几个叔叔在一起,喝咖啡、上游乐园……” 
  折叠在大姐内心深处的记忆被拉开了,她甜蜜地回味起她的童年,时光被她拉了回来。和大姐一起分享着父亲所予父爱,温馨、幸福之感从心底渗出。 
  “爸爸让大伯母送我回海南老家,那时我只有十岁。我是极不情愿离开爸爸。大伯母牵着我的手,我每走一步,都回头看一眼爸爸。可他一直沉默、沉默——我好想听到爸爸开口叫我留下。” 
  大姐沉浸在她六十多年前与父亲离别的那一幕中,虽是童年但她记忆犹新!难以想象,父亲当年目送孩子时的沉默,其内心是如何承受着巨大的不平静!是什么力量,使父亲和所有的南侨机工一样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国征程? 
  大姐低头擦了擦泪水,抬起头来语气重重地说: 
  “爸爸心里只有国家,没有小家!” 
  不!应该说,爸爸心里一直亮着一盏“心烛”,那就是“家”。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希望自己有个美好的家园!可是,没有国家,哪有小家。爸爸是先国家,后小家。 
  在国家处于危难之时,父亲舍弃了在南洋安逸舒适的小家生活,回归祖国,是为国家;在我们兄妹年幼,需父母养育之时,父亲再驼的背也要撑着,是为小家。父亲,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大姐,我也曾和你一样抱怨爸爸、不理解爸爸。如果你和我一样,走近南侨机工、了解南侨机工、读懂南侨机工,那我们就会更加尊重和敬爱我们的爸爸。 
  海南岛,八百多名南侨机工的故土和家园。虽身在南洋、身在战火硝烟的滇缅路上,但他们心中一直装有浓浓的乡情、乡恋。 
  以下摘自第八批回国机工符和亲写于1940年3月8日的《乡愁》: 
  俗话说:“光阴易逝,日月难留”。真的,一转眼又是大地回春的时节了。院前,百花怒放,小鸟活活泼泼地飞鸣。大自然中的万物,都蓬蓬勃勃的充满生机,然而,异地的春光,时时使游子兴起了乡愁。 
  “7·7”事起,敌人的铁蹄踏进我们的祖国,连年的烽火,使乡土变色,民生倒悬,国势阽危,我们激于义愤,不愿在海外偷生,毫无留恋地,毅然整装回到祖国来,稍尽一点天职。南国的亲友们,也时常来信,加以慰问和鼓励,我们除了在内心深处道谢外,心灵上也涌起百般的快慰。 
  但是,自从我那可爱的故乡被敌人占据后,乡人不堪忍受倭寇重重的压迫,无论青年男女,都已纷纷离乡背井,四散流亡。回想我那七旬高龄的父亲,因年老体弱,只好仍留在那破碎的家园,在敌人的淫威下度日,无人服侍,又消息杳然,究竟他老人家的起居怎样?半年多来却一点也不知道,游子的心,怎不怀念呢?怎不勾起断肠的乡愁呢?……我现在深切地期望着,胜利早日到来,把倭寇驱逐出我们的国土,光复我们锦绣山河,让我重新回到我那秀丽的故乡。 
  愿我们坚强、勇敢,拼命地和敌人战斗,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去换取长久的自由和安乐。⑦ 
  …… 
  在海南岛,寻到了那我不曾认识的父亲的足迹。 
  离开大姐、离开家乡、离开我已深深眷恋了的海南岛。海岛的椰风胶林,海岛的乡土气息,海岛的亲人故里,一点点,不知不觉地向我浸染、渗入…… 
  即将离岛,我极目眺望,海连着天,天连着海,无边无际。 
  漫漫南中国海,连着太平洋,连着父亲的第二故乡——南洋,连着父亲的出生地——海南岛。与琼州海峡及中国大陆隔海相望的海南岛,古称珠崖、琼崖、琼州,古印度作家又称它为“棕榈之岛”,是一座极富有个性的岛屿。自宋代以来,这里人才辈出,是中国现代革命家和军事将领的摇篮。她因地处祖国边缘,百姓“下南洋”出国谋生形成风气,在中国历史文化中曾形成一股独有的“南洋文化”。这股南洋文化的形成与从海岛漂洋过海、寄居在海外的“侨”,有着深深的关系。“南洋华侨”是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在特定的文化和生活环境中形成的海外华人群体,他们不仅带去了故土固有的传统文化,还不断汲取着侨居地的外来文化,并最终孕育出华侨华人自己的文化。他们能较早地接触到世界脉搏,从而较早地接受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爱国、救亡、图存、强国、强种,在中国近代史上形成为一条思想主线。法国历史学家弗朗索·德伯雷在《海外华人》一书中写道:“正是这种对大陆共同的依恋使他们依然是中国人,使他们在任何时候都觉得他们是中国人,说中国话……”他们把在异国他邦领略到的风土人情、文化气息、精神风貌和自身的气质,潜移默化地向家乡传输,在故土注入了世界新文明的因子;同时,在异域他邦,他们切身感受到海外殖民地人民生活弱者的悲怆,迫切渴望祖国的强大。也就在这种南洋文化的熏陶、依托下,涌现出大批孙中山先生民主革命的追随者和支持者,也造就了对中国文化有影响的文化大师陈序经。用一名作家的话说:这股南洋文化曾较早吹向低重而沉闷的中国内陆,上演了一幕幕轰轰烈烈的文化革新运动。   
  心路漫漫(13)   
  以往,人们常常把华侨称之为“海外孤儿”,究其原因是由于旧中国的贫弱而致使华侨在海外遭受歧视和压迫。 
  父亲和几百名从海岛漂出,再回归祖国、报效祖国的南侨机工,不能不说是南洋文化的孕育和祖国“根”的情结在他们身上的具体体现。南侨机工自觉地用行动告知世人:“华侨不是海外孤儿”,拥有960万平方公里的中华民族就是他们的家园! 
  父亲的年轮,在我的追寻中渐次闪现。 
  2006年5月上旬我再次启程来到滇缅公路959公里处,畹町九谷大桥前。一块刻有滇缅、中印(史迪威)公路交汇点的路牌醒目地伫立桥边,旁边还放有一重重的石碾。上书: 
  万众筑血路 
  机工谱丹心 
  远征壮影行 
  铸就抗日功 
  这是滇缅公路国内段的终点;桥的那端,就是通往缅甸腊戍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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