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

第七章


第七回福洞寺采花遇秋翁新豪门群芳开夜宴
    莫道农家浊酒浑,
    菜米鸡豚自然淳。
    水清林秀是桃源,
    灵龟仙鹤留醉痕。
    晨钟暮鼓心相印,
    粗茶淡饭民风纯。
    从今无闲夜听泉,
    只缘方孔来敲门。
    小雨过后的天空虽说还翻滚着几朵灰云,可空气特别清新。爬过了缺口,明仁见四野无人,一手拎着塑料桶,另一只手拉起秋萍的手,想快步走起来,秋萍却怕泥溅了自己的鞋和裙子,故意要慢慢前行,明仁只得依她。
    秋萍一路走一路指着村里一些景致介绍着,也不知从哪儿批发来的。正经过一座破庙,明仁见两扇破门闭着,两颗参天大柏树出墙直冲云霄。明仁正想止步看个究竟,秋萍却拉着他走,说一个破将军庙有什么好看的。
    明仁无奈跟着她绕过破庙,谁想就闻着阵阵花香飘来。明仁定睛一看,见一片朴素的农家瓦舍,周围有截断的竹子横斜着扎成整齐的篱笆,里面如画一般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两人不约而同地凑近了去看:院子里最多是月季,犹以玫瑰红、大红、明黄的居多,艳丽多姿,看得秋萍不禁喜欢,就怂恿着要采几朵。明仁见篱笆扎得严实,仔细绕半圈,才找着一个低矮的豁口,估计站高后手伸进去就能采着,于是搬过一块青石来,站了上去。明仁刚顺着秋萍的指尖采撷了几朵,就听一阵犬吠,一只乌黑的土犬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红着眼要扑过来。
    正在狂吠之时,那农舍的门里走出一位老汉,见明仁露着头,手握了几枝鲜花,大声呵斥道:“小青年不学好,不做护花人,却做采花贼!”说完夺过旁边的铁锹高高一举向着明仁赶了过来。明仁吓得从青石上跳了下来,拉着秋萍的手就跑,狗在后面叫的更欢。明仁胆小,怕他开了门追,和秋萍往东一气跑了好长一段,两人才停在了一个墨绿色的池塘边,此时周围已经静静的,就听见两人的喘息声,两人对视着笑了,秋萍见明仁深情地望着她,慢慢将头低了下来,埋到他怀里,感觉着他的心跳。明仁也抚摸着她冰凉的肩膀,享受着她的脸贴在胸口那一刻饱满火热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回复了平静,秋萍抬起身,理了理长发,伸了一只脚到明仁面前,娇气地说到:“你看鞋子弄脏了,你得赔我。”
    “我叫你穿旅游鞋嘛,你不穿。”
    “你哪叫我穿旅游鞋,只是说穿平底鞋吗?这不是?”
    “我给你擦还不行吗?”明仁知道跟她较劲,徒增烦恼,索性蹲下来,摸出草纸给她把皮鞋仔细擦了。
    “那死老头就是那个钉子户,不是他,这儿早拆完了。”秋萍恨恨地说。
    “拆完了,一造起厂房来,我们还怎么来玩呢?”
    秋萍看着明仁给她擦完鞋,也就转了话题说:“哎,你姑妈最近怎么老找银行的人呢?”
    “借钱呗。”明仁随口就答了。
    “上面难道不拨钱吗?”
    “上面能拨几个钱?这大酒店将来时搞承包的,自负盈亏,有奖惩措施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姑妈放着好好的所长不当,去搞什么承包呢?”
    “就是么,好坏在体制里,旱涝保收的,一旦下了海,资金自己筹措不算,一旦亏了,风吹草动,吃官司都说不定呢。”明仁伸直了腰,眼里未免显出担忧的神色。
    明仁见池塘边有块大青石,有些湿湿的,就将桶放到池边,重新拿出几张草纸将石面擦了,先坐了下去,觉得还好,让秋萍也挨着坐了,顺手将她搂在怀里,秋萍也不言语。两人看着周围芦苇、箬叶森森,池面不时有飞鸟掠过,时真时幻地感受着阵阵微风伴着淡淡的清香,正摸摸索索之时,就听背后有咳嗽之声传来,两人像装了弹簧似的分开,明仁站起来朝来的小路上一看,原来是夏莲和小红拎着鱼竿、铅桶走来,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
    “你们也来钓鱼?”小红见明仁正走向旁边的竹林,像是去拗一根细竹杆。
    “吊龙虾呢,这池子里哪有鱼?”明仁回头答了一声。
    “什么都有呢,还有鳝鱼、泥鳅呢,滑得很呢,难捉着呢。”夏莲抢在小红前面回答,顺手将鱼竿往池边一扔,小红笑着拎着桶走向一处避荫的杨柳树下。
    “我只会钓龙虾,有别的虾兵蟹将我也不会钓。”明仁掰了一截竹子走到湖边。
    “这龙虾长在湖里、池子里的还好,那沟里里的可不能吃啊。”小红用认了真的表情对着他们说。
    “这我知道。”明仁从兜里取出细绳一头扎在竹竿上,一头绑了块扒了皮、切下的癞蛤蟆大腿,跑到芦苇边开始钓起了龙虾。
    秋萍见她们说话、干活,就懒懒地坐在青石上也不动弹,只瞧着她们干。
    明仁见小红下好了杆,叫夏莲看着,自己跑开了。明仁专心致志地钓起龙虾来,这池塘里刚下完雨,龙虾确实不少,一会儿一个地上钩,明仁将上了钩的龙虾提到接近水面时,就将那手抄网抄上去,逮了不少,秋萍喜滋滋地拿了块手帕儿扇动着……
    明仁这次下杆拎上来时觉得手里沉重,另一只手已准备好了网兜,心里默想着会不会是条鳝鱼呢?就见杆子冒了头,慢慢从水里拎上来,见一个蛤蟆腿上早钩着一只硕大的老龙虾,下面跟着还咬上了几只小龙虾,如同得了丰收景象的渔民,连连叫夏莲、秋萍她们来看,夏莲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见明仁提上来的这一大串不说,桶里也挤满了大小不一的龙虾,性子上来了,说:“我那还没动静呢,都怨小红,早钓龙虾多好,钓什么鱼呢。”
    秋萍一见连夏莲都跑去看明仁钓龙虾,也坐不住了,扭扭捏捏地过来,用白葱似尖尖指甲在明仁肩上轻轻点了几下,嗲声嗲气地说:“不错么,有两下子么,再过会儿,我们可以满载而归了。”
    夏莲见她们眉来眼去的,嘴一撇,跑回自己的地儿去了。秋萍见她在那儿一会儿提杆看看,而且提杆的节奏越来越快,这没有收获的结局也在意料之中,心中暗自好笑。
    “来,吃新鲜的嫩黄瓜了。”小红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用衣服兜着许多翠嫩的小黄瓜。明仁拿了就吃,果然又鲜、又脆。小红见秋萍有些犹豫,就拿了根黄瓜贴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秋萍,秋萍这才接了吃了,觉得味儿不错,又问她要了两根,小红又将黄瓜兜到夏莲面前,夏莲却偏不吃,直埋怨小红:选的什么位置,钓的什么鱼,一条也没见上钩。小红见她性急,一会儿就拎竿看,抿嘴一笑,将兜着的黄瓜倒到她手中说:“我来吧。”
    等明仁桶里装满了龙虾,小红这里也钓起了好几条鱼儿,也在桶里扑腾得水花四溅,夏莲圆圆的脸上挂着笑,见明仁他们收了竿,眯着眼,笑着对小红说:“玩玩而已,又不指着吃,我们也回去吧。”
    四个人一起往回走,小红提议说:“晚上聚餐吧,我再去采些蔬菜?”
    “好啊!饮料我来。”明仁巴不得找个理由聚聚,秋萍斜看他一眼,没有表态。
    夏莲望了一眼秋萍,说:“我来烧菜,叫上春杏她们一起。”
    到了破庙前的十字路口,小红还径直往西,往自己家的自留地里拔菜去了。秋萍转个弯倒走在头里,夏莲和明仁渐渐在她身后,并排而行。
    到了食堂,秋萍一屁股仍往座位上一坐,夏莲见春杏她们拿了饭盆正想打饭,指着边上两只噼哩啪啦翻腾着水花的桶,忙招呼道:“改善伙食了,别打菜了,打些饭就行了。”春杏几人围上来朝桶里一看,果然水下扑腾着不少鱼虾,众姑娘连忙躲闪着桶里溅起的水花。
    然后夏莲就晃悠悠地往厨房里走去,一眼看见范韶正在让小工刷锅,自己叼了支烟正盯着,就在他身后上去,绵绵的手掌往他肩上一拍。范韶吓了一跳说:“我的大小姐,人吓人可要吓死人的。”
    “范大厨,我们借你的家伙使一使?”
    “小丫头,你们又要聚餐?我刚烧好菜,你们再另外做菜,我这些不白做了?卖不了,可得扔了啊。”
    “明天我们多买两份,啊,锅子、碗盘借我们用用。”
    “不借!”范韶呼了口烟,一抬眼,不再正眼瞧夏莲。
    这夏莲可是出了名的惹不起,见范韶今天反了,这还了得,于是伸出将那只手改了拿捏田螺式,只用了三个手指就拎住了范韶的耳朵皮,再一拧,疼得范韶半真半假地叫唤起来。这范韶虽说光棍打到今天,也年近四十的人了,在这食堂里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也只有夏莲敢这么闹,旁边那些平日吃他教训的小徒弟都在偷笑。
    “你借是不借?”夏莲还真铆上了劲。
    “姑奶奶,快放手,答应借还不行吗。”范韶的脸一会儿抽动着,一会儿又嘻笑着。
    “不行,还得你来教我烧。”夏莲仍未放手,可劲却小了许多。
    “我可下班了,你这要付加班费的。”范大厨头又开始昂了起来。
    “加班费是吗?你这个守财奴,那我可不放手,等大家来打饭时,让大家都看见。”夏莲一下子又加重了手劲,范大厨昂起的头又缩了下去。
    “好了好了,快放手,我来烧吧。”范大厨眼睛骨溜溜地朝远处那几个徒弟使眼色,可却没人上来解围,只是朝着这边嬉笑。
    “谁要你烧,你旁边看着,我可没钱付加班费!”夏莲将手一甩,放开了。
    “教你烧?算了吧,把你的食材烧坏了,我还得赔呢,还是我来吧。”
    夏莲这才罢了,灿烂一笑道:“早答应不就好了?我来当下手吧。”说着招呼几个范大厨的徒弟去门外拎了两个桶进来,后面小红也犹犹豫豫地跟着进来了,手里提了个篮子,里面装满了新鲜的蔬果。
    那几个小徒弟暗暗求着夏莲道:“我们来帮忙,等一下让我们一块儿搭伙吧。”
    夏莲柳眉一竖,说道:“不行,你们不仅要帮忙,吃饭还没你们的份,你们吃自己烧的这些菜!”手一指窗口放着的那几盆黄溜溜、黑不拉几的大锅菜。
    范大厨又拿出了大厨的做派,赶着徒弟去洗菜杀鱼浸虾的,小红也跟着他们忙了起来。范大厨的眼前最后只剩了夏莲还来回晃悠的影子,只得客客气气、嬉皮笑脸地哄她说:“你也给我递递调料什么的,我怕烧差了,你怪我呢。”
    夏莲这回倒是一言不发,乖乖地开了柜橱找配着调料,范大厨刚得意地点上一支烟,就听夏莲又尖声问道:“你这藏着掖着什么?”
    范大厨伸头一望,差点没扇自己的耳光,原来橱里放着一只整蜜汁蹄髈,还有一盘全中段的煎带鱼。
    范大厨忙朝四周看了一眼,低声下气地说:“姑奶奶,别嚷嚷,这可不是我的,是给别人准备的,人家付了钱的。”
    “谁?你说不出来,我可没收了。”夏莲说着,伸手真去拿了那两盘菜出来。
    “别拿出来,我说,我说。”范大厨话音刚落,春杏探头往厨房里露了下脸,问夏莲:“要帮忙么?”
    夏莲将手里的盘子仍往橱里一送,说:“你们外面摆碗筷吧,这里交给我了。”
    明仁他们在外面早将几张餐桌拼了成一大桌,春杏又端来了碗筷,大家坐着说说笑笑,就等着厨房里传来的香气一阵阵浓烈起来,终于,范大厨的那几个徒弟抢着往外送菜了,看看送得差不多了,就赖在角落里和秋萍、春杏她们瞎聊天。
    明仁刚起身想去问范大厨要些饮料。就听身后绿萝的声音传来:“好啊,你们在这大吃大喝的,也没人叫我?”明仁一见她,想起了秀梅,忙问姑妈今天什么时候走?
    绿萝大摇大摆地先坐了下来,说:“早着呢,如今哪天她准时下班过?刚才我问过她,她说还找老白谈点事,我们吃一会儿没事。”
    明仁这才进了厨房,跟范大厨说好了要多少饮料,并用饭菜票付了账。
    等夏莲、小红都到齐了,大家一起将饮料倒进杯子当作了酒,一边干杯一边哄闹起来。范大厨再里面听着热闹,心里痒痒的,也端了一盘子菜出来,众人一看是一盘中段多的煎带鱼,都拉着范大厨坐下,给他也添了杯筷。
    众人正闹得忘形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呦,这么热闹的好事也不叫我?”
    众人声音马上低落下来,回头一看是秀梅,秀梅今天脸上挂满了笑,走近了瞧瞧桌上红彤彤、酱油油、黄辣辣的各色菜肴,吐了吐舌,对范大厨说:“你今天亲自显手艺了?”
    范大厨挠着头皮,嘿嘿地笑着说:“她们自己带来的东西,顺便帮帮忙。”说完站起身就往厨房里溜了进去。
    众人让秀梅也坐下,正挨着她的秋萍赶紧将范大厨的碗筷换了一副,秀梅也不客气,抓上她递过来的筷子说:“我也来尝尝。”说着从鲫鱼背上撕了块肉下来,细细品了,等吐了骨头,才开口说:“这鱼鲜,刚钓的吧?”
    小红低着头坐边上,明仁抢着指了指两搪瓷大盆里堆作小山的龙虾说:“这龙虾是我钓的呢,快尝尝,今天上钩的龙虾多吗?大吗?”
    “你呀……”秀梅刚想说下去,却见白向仁从厨房里拎了个袋子出来,白向仁一抬头也看见了这边角落里满满一桌子的人,立马刹住了脚,可停顿了脚步,马上又挪了过来,挂满了一脸笑容道:“呀,好兴致!呦,秀梅也在。”
    众人便要他坐下,白向仁扫了桌上的菜一眼,舔舔嘴唇,摇着那只空余的手说:“不了,不了,今天可得早点回家了。”
    秀梅笑着说:“我刚才到处找你也没找着,也没看你进去,倒看你出来?老白可会变戏法?”众人随着秀梅话音落了,都笑了起来。
    白向仁眨吧眨吧眼睛,咧着两片薄嘴皮说:“我见后门开着,抄近路就进来了。”
    夏莲在旁不三不四地说:“呦,后门进来的,(可是?)怪道我们这么多眼睛没看见呢。”
    白向仁朝秋萍使了使眼色,胡诌说:“找秋萍么,碰到那个临时招来的小丫头说你们在这儿呢。”(伏了黄蕙)
    秋萍听说找自己,忙站了起来,白向仁同她离桌子远些,才说:“你那份申请书改好了,错别字可不少,再誊一遍吧,字迹可要端正。”说完话朝众人招招手大声说:“你们慢吃,我先去车上等了。”
    在他和秋萍说话的功夫,秀梅、绿萝也早站了起来,秀梅跟明仁关照:“你自己回来吧,别闹得太晚了。”明仁巴不得得了这句,忙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了。
    到了车上坐定,等车开动了,白向仁问:“你不是最反对她们晚上在食堂里聚餐么?怎么今天还同她们聚到了一块儿?”
    秀梅回答道:“最近有人反映食堂伙食越来越差,我顺路看看,她们自己搞了些东西来聚聚,况且又是星期天,我也不好真做王老虎,整天给她们脸色看。”
    “那倒是,不过食堂么,晚上伙食差点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都下班了呢?范厨师也忙了一天,到晚上都是小徒弟烧的,难免……哎,你说找我有事?”
    “若兰打电话给我,说她那个外甥女冬梅前一阵子不是得了场大病,连高考都耽误了?如今想进来,你看……”
    “这种事你定了就行,不过她那个外甥女为什么不叫老石给安排安排?”(可不是疑问吗?)
    “她不过个高中学历,恐怕也难安插什么像样的机关里吧。我看就安排她和秋萍一个宿舍,她那对面还空着个床位。”
    白向仁转过脸来说:“什么?她还住宿舍?若兰家不就住镇上吗?房子又大,我也去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若兰只是说那是她婆婆家,总多些忌讳,冬梅是外甥女,住着不方便。”
    白向仁疑惑地张了张嘴,毕竟没再开口……
    秀梅到了自家门口,刚想上楼梯,旁边拐角暗头里快速窜出两人来一左一右挽住她:“别动!跟我们走!”
    秀梅定睛一看,原来是若兰与竹君,忙脱开两手,在两人背上使劲打了起来:“要死呢,差点没被你们吓死!”
    竹君朗朗笑道:“走,刷一顿去,我请客!”
    “什么高兴事让你疯成这样!”秀梅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感觉。(将来可先得了高血压)
    “到了饭店再说,总归是好事!”竹君拽住秀梅的胳膊往外拖。
    秀梅没法只得跟着,三人叫了辆出租车到了老饭店附近才停下。秀梅说:“别上老饭店了,随便吃点吧。”
    “哪能啊,请客岂能随便,不过不去那老饭店了,那里菜式早过时了。”竹君一边说,一边和若兰引着秀梅往边上美食街走去。
    三人刚路过一家有名的素斋馆,秀梅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再站定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明义,旁边还挎着一位稚气未脱、却描着眉、画着唇、烫过直发的女孩,明义眼尖,早看着秀梅她们了,用手肘朝那姑娘捅捅,又努努嘴,那女孩也算机灵,像弹簧一般弹开,往旁边商店里折了进去。明义上前叫了人,然后低头等着秀梅的问话。谁想秀梅知道他已经过了高考,今天又有若兰、竹君在一旁,只皱了皱眉,柔和地说道:“早些回去,别玩疯了,看,人家已经进去了,你还呆着干嘛?”
    明义迟疑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转身追进了那家店铺。
    三人继续往前走时,若兰的脚步慢了下来,问秀梅和竹君:“知道那女孩是谁吗?”
    竹君说:“我可不知道,也不认识。”
    “可要恭喜你了,你们可攀上‘皇亲国戚’了,那可是王国的女儿。”
    “就是戴大姐的女儿?”竹君还愣着时,秀梅却开口了。
    “对啊,她从对岸转学过来,去年石豹让我给她安排学校,我后来找了单湖舟好不容易给她找了这附近的那所名校,也就是明仁、明义就读的中学。”若兰又补充说:“单湖舟拖了很长时间才搞到了这张批条,我差点给她安排进石船中学呢。”
    一听“单湖舟”,竹君有些不屑:“你也想着托他?他可是著名的‘二传手’,这里批了条子给那里,再那里批了条儿给这里,中间有多余的,再转给第三方,整一个掮客!”
    若兰声音里有些不悦:“那人家能批来条子也是本事,你要有这本事,我早找你呢。”
    竹君一听忙顶着说道:“他不就依仗着是教育局的吗?批张条子也不算本事。”
    秀梅见她们在做无谓的争执,就拉了竹君问:“你要带我们去哪儿?这里灯红酒绿的,我眼睛都看花了。”
    “快了,就前面那家最大最豪华的酒店就是了。”竹君这才换了思路,指着前面闪着最耀眼霓虹灯的一幢建筑说。
    转眼到了跟前,秀梅抬眼望去那走动的霓虹灯中间又闪耀着六个大字:新豪门大酒店。门口四个礼仪小姐规规矩矩地站着,见她们迈上台阶,快进门的瞬间,门里面款款而出一位姑娘,脸上似乎永远挂着迷人的微笑,问她们有没有预定,竹君上前说定了,这位姑娘就将她们领进了门,亲自陪着她们坐了电梯上到楼上,三人被引进了一间宽敞的包房,秀梅一进门就打量起周围摆设来,只见:中间一张皇家才用过的大红木圆桌,旁边靠着中堂家的黄花梨橱柜,不过里面放的都是各式名酒,进门处又有官宦家用过鸡翅木的几案,桌子边上还有侯爵爷坐过的四出头官帽椅……秀梅惶惶然,怕做错了地方,谁知竹君却一屁股已坐定,若兰、秀梅也跟着依次坐了,秀梅觉得水晶灯照耀下的这张大桌子只坐了三人实在是空荡荡的。
    “姐姐们到了,怎么不早通知我?”门口一个沙沙哑哑尤像竹君的声音先传了进来,然后又有一个大家都熟悉的如宫里传话一般的尖细男声也从门口飘进耳里:“啊呦,稀客稀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失远迎啊,你们倒都先到了?”
    秀梅这才从隔世般的恍惚中醒来,那位引她们进门的姑娘识相地走出门外,王昌厂里的窦德专陪着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穿金戴银的妇人跨进门来。这窦德专在这供应公司的好几家单位都待过,仗着记性好、好吃喝,拉关系,所以上至老总、下至班组长,几乎无一不打过交道,也几乎没几个不认识他的。
    竹君她们也站了起来,竹君将那妇人的胳膊拉了过来,说:“那老窦不用介绍了吧,这位可是她姐姐窦德莺,原来公用局管后勤的,她们下属单位被并了,她可没有留在体制内,包了这楼开了饭店,可是响应号召的楷模呢。”
    “呦,你说得好,哪些下岗的还靠着我这一块呢,我总不能吃闲饭,怎么着也要闯一闯,再说有领导的支持,向前跨一步,也可能是海阔天空呢。”那窦德莺边说着话,边伸出手来。
    秀梅听了这话,想想自己今后的路子说不定也要步她的后尘,所以忙伸出两手接了那双软绵绵、肉乎乎的双手,使劲握了握,四目相对,像是心有灵犀似的,这窦德莺当秀梅面又解释说:开张那阵太忙,今天补请一些老朋友,请秀梅她们务必赏光之类的客套话。接着若兰也伸出她那只纤细的小手和窦德莺礼节性的碰了碰。
    这时,门口又出现了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朱、马等诸老总夫人一个个露了面,当中秀梅认出还有王昌的夫人,她边上还挽着一位陌生的妇人,众人却将她拥在中间。这王昌夫人许鸢花(需圆滑)比王昌小了十几岁,是王昌到了某所参加劳动时认识的,与原配离了后娶的,为了她,王昌难免被人背后垢言,所以后来也升迁无望了,现在这众夫人中数她最年轻、活泼。此时许鸢花看看离了近了,一只手没放,一只手又拉起了秀梅,让两人对面对站了,介绍起来:“这是我大嫂—戴茯苓。”
    秀梅一听就明白这是江对岸掌实权受器重的王国的夫人,连忙双手迎上,许鸢花趁机也将秀梅介绍一番。(可见秀梅早对她了如指掌,只是未曾谋面)
    戴茯苓那张只露一丝笑容的脸马上又松弛了许多,和蔼地与秀梅客套了几句,许鸢花又开口说到:“如今可好了,戴大姐调来做局里负责宣传口子的负责人,这回提拔的女干部,她们部门就占了两位,我们女同胞可有出头之日了。”
    这时身后有人嘀咕着问另一位是谁,另有人轻轻回答:“还不是那个丫头片子金桂,进来没几年,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又是大学生,一路升了上来,不是这戴大姐调来,我看她可要负了总责了。”
    介绍完秀梅,旁边的若兰,戴茯苓自是认识的,两人只是拉拉手,又由许鸢花介绍了竹君,戴茯苓看着竹君,说了一句:“有所耳闻啊。”
    秀梅注意到众夫人进来后,后面还跟着两男人,等众夫人散开相互寒暄时,这才看清是秦踺、秦羽两兄弟,原来这秦踺带了一支工程队从农村出来,如今被弟弟秦羽介绍到供应局来,秀梅那里的改建项目就是他承包的。这时,秦踺仍老实巴交地站在靠门口,秦羽早就往前靠了上来,面向众人嬉皮笑脸地说道:“众位姐姐,让我们两个光郎头也来凑合凑合?”
    许鸢花上前,从一侧推了秦羽一把,说道:“你们凑什么热闹,不跟着局长开会去,倒来女人堆里凑热闹。”
    秦羽也不恼、脸不红,只脸朝她笑着说:“局长开会都不带秘书了,把我精简下来正好和你们一起下海经商,省得每日里提心吊胆看眼色行事,最好是到秀梅姐的酒店里挂职,将我泡在酒缸里,又有那些花呀草呀的伴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做你的大头梦去!局长一次不带你去,看把你酸的,你要下来了,肯定是发配,到老王的厂子里去吧,有老窦陪你浸酒缸子呢顺便看看厂区里的花花草草。”许鸢花不屑地回了一句,众人都笑了,又有若兰插上来说:“再说你要回来,我家老石也不答应呢,嫁出去的媳妇泼出去的水,哪有往回收的道理,如果发配回来就是犯了错,我家老石最怕丢脸,那倒正好,他们那厂子炉子里煤炭多、毒气多,把你扔进去?”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秦羽装着吃瘪的样子,举着双手求饶道:“姑奶奶,我可服了,反正有一条我是明白了,早晚是没了退路,讨饭吃的命了。”
    史金花她们看看闹也闹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相互让座入了席。窦德专陪秦羽两兄弟坐了,众人又让秀梅和戴茯苓坐了一块,戴茯苓一边坐了王、马、牛、朱四夫人,秀梅另一首坐了若兰、竹君、窦德莺几位。席间就数窦德专、秦羽、竹君能喝会闹,其中又推窦德专第一,酒拼命地灌,话却不说错一句,只秀梅和戴茯苓没理会,私下低声聊着,仿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意味。
    酒过数巡,虽说这些夫人们喝饮料的居多,可毕竟一杯杯灌也不是闹的,先后就有方便的去了,秀梅有个洁癖,一般外出不上陌生的厕所,所以饮料控制着也没喝多少,于是戴茯苓便约了若兰出去了,秀梅两边位子就空了,秦羽端了酒杯摇摇晃晃地就坐了过来,涨红着脸,打着嗝,断断续续地开了口:“姐,我今天肯定有错,我要向您汇报……呃……”
    秀梅用柔和的眼神看着他,说:“今天吃饭,就别谈工作了。”
    “呃……不……”秦羽说着,将杯中酒一干自罚了一杯,又说:“我说的不是公事,老郑……哦,不……郑局今天开会,头一次没让我去,就是因为那个新提拔的金桂……”秦羽使劲睁了睁快要眯上的眼睛:“他俩一起去了……”还没说完,他就趴在桌子上了。
    接着又有竹君过来,拿了装满啤酒的杯子要和秀梅干杯,秀梅将手中饮料喝了一口,那竹君看也没看秀梅,就自顾自喝干了杯中酒,然后将嘴凑到秀梅耳边说:“你没听说么,老郑最近越来越关心宣传工作了,别的部门开会不一定到,这宣传工作会议逢会必到……”竹君也没仔细看秀梅的脸色,一边说,一边还在找酒瓶子,隔了半晌才冒出一句:“那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以前那位也是,前几年没升的时候,又是打电话、又是写信的,如今官做大了,送上门去看他,也不见了,可见这些负心贼!”
    秀梅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也不搭话,竹君说着说着也用手撑住下巴,眉眼低垂,靠近的脸和额头上的皱纹一下就在秀梅面前展现无遗。秀梅一只耳朵听着秦羽的呼噜声,一只耳朵又传来竹君的喃喃自语声,觉得身子乏了,浑身懒洋洋的,这时对面那些夫人们不是夸着自己孩子出息、能干,便是数落丈夫的冷落、无情。窦德专姐弟俩耳语了几句,见戴茯苓、若兰回进来找了空位坐下了,只顾聊着也不吃了,那窦德莺从早准备好的包里取出一叠信封向一位位手里塞了过来,秀梅看着戴茯苓客套两句接过信封也往包里一塞,就想站起来,借口上厕所溜走,谁知这窦德专早跟了上来,“姐姐、姐姐”的乱叫,一边拿了秀梅的手提包将那只信封硬塞了进去,秀梅看着众人那副模样也没法拒绝,只得低低对窦德专说道:“老窦,以后你叫我吃饭可别搞这一套了,要不我可不来了。”
    窦德专虽说满嘴喷着酒气,可神智十分清醒,怎么也要送秀梅、竹君回家,秀梅回头看看竹君的模样,也只能答应了。
    当下,秦踺因为没喝多,就开车送秦羽先走了,其他的夫人由窦德莺派了辆面包车一一送到家。秀梅、窦德专便扶了竹君上了窦德专开来的小车,又同站在酒店门口的窦德莺挥手告别后,就一路开到竹君家楼下,竹君下车吹了风,倒有些清醒了,便打发窦德专走了。
    两人相扶着上了楼,半道上,竹君还在絮絮叨叨的:“你可别太死心眼了,男人靠不住,他们俩出去也不是一两回了,就住在观岛国际里,不信我们现在就去,抓个现行,我狠狠揍那狐狸精一顿,给你出气!”秀梅心头一惊,浑身发冷,竹君倒喊了起来:“别过去了,过了自家门了。”秀梅缓过神来一看,果然过了她家门口,只得回转来,这时屋里群群已听到竹君的喊声,早开了门,将竹君接了进去。
    秀梅记不起如何回到自家楼上的,进了门就瘫倒在厅里沙发上,望着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古老座钟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明仁走了进来,一开灯却看见姑妈埋坐在沙发里,忙问:“姑妈你还没睡?怎么没开灯?”
    “还不是等你!跟那帮乡下孩子混到这么晚,你的档次也越来越低了!连你弟弟都不如!”
    明仁见秀梅发这么大火,只得乖乖地刷牙漱口,刚想进自己房里,又听秀梅厉声质问:“你那臭脚不洗就上床?害我明天又得给你洗被褥,你也得尊重尊重我的劳动!”
    明仁只得返回卫生间,全部刷洗完毕,见秀梅这才从沙发里抬身起来,一进自己的卧室,将门重重地一关。明仁本来就兴奋的脑瓜子被秀梅这无名火弄得更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到了深夜,这才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明仁听着厅里有些动静,知道秀梅已经起来做早饭了,明仁上了趟厕所,出来时,秀梅正端着早点从厨房出来,问了一句:“今天还进去?”
    明仁见她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有些黄瘦、疲倦,于是迟疑着点点头。
    “那我可先走了,你慢慢坐车进来吧。”秀梅拿了个白馒头就拎包出门了。
    明仁看看秀梅食堂里买来的那些早点,一点吊不起胃口,又睡不着了,想着昨日聚餐时也不知怎么入了那些女孩的“圈套”,被敲了竹杠,说要吃松松脆脆或酸酸甜甜的东西,明仁一想不如赶早到老宅附近的那个熟悉街区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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