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

第十章


第十回懵懂儿无缘富贵郎天真妹私解孽情案
    斩草要除根,
    毁家须礼崩,
    丧乱无祖典,
    国破始忘本
    明仁这一睡直睡到迎来一阵子敲门声,也不知惊了他什么好梦,人一下子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踢踏着鞋子,开门一看是绿萝,绿萝见他衣冠不整的样子就往门外退了一步,急着催道:“下班了,还在睡?快穿上衣服走了。”
    明仁这才穿戴好,跟了她穿过树林,见那小车正停在大道口上,前面被一辆挖土机堵住了,秀梅站在车下和秦踺正说着话,见他来了,就告辞了一起上车。
    明仁上车就见角落里还坐着一人,正是白向仁,阴着脸,沉思不语,直到车子发动,才对秀梅吐出一句:“最近可得谨慎啊,该罢手则罢手。”
    秀梅一句话也没搭理,也似乎在沉思之中,到了石船镇那条大街,车一停,明仁以为又要和秀梅下车去坐公交,谁知白向仁倒先下了车,绿萝等白向仁关上了车门后,嘀咕了一句:“又去应酬,不吃出了病才怪呢!”
    明仁见秀梅板着脸,仍一言不发,也不好与绿萝搭腔。
    车子飞快地到达家属楼,秀梅同明仁上楼时,关照道:“你以后别再同我一起进出单位了,你人也大了,我还错把你当小孩子了,还有,你没事也别老往女宿舍跑,免得多闲话。”
    两人边说边推门进屋,却见郑虎早早地回来了,桌上有老饭店买来的炒菜和熟食店买来的红衣熏肠和卤水鸡蛋。
    秀梅、明仁洗了手坐下,刚想动筷,见郑虎还从厨房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出来,放到桌子中央,一接盖,在满屋香气的萦绕下,露出一只黄澄澄的童子鸡来。
    “这可真是稀罕,‘甩手掌柜’也做起菜来了?”秀梅伸着头,狠狠地凑上去吸了口香气。
    “还不是为了给明仁补补?刚才去老饭店定菜时,临时向蔡大厨讨教的。”郑虎将盖子放进了厨房,声音从厨房传到了厅里,然后这声音又出了厨房:“老饭店要翻修了,尤榆停了厨师们的奖金,蔡大厨和他闹翻了,只做到这月月底,这倒正好,我把你早有的意思告诉了他,对尤榆,我们也不算挖墙角吧,你老公挖人才有一套吧。”这个得意的声音传到明仁耳里时,郑虎西用筷子将炖得稀烂的鸡撕开,两只鸡大腿也同时放到了明仁的碗里。
    “哪呢,别使劲往自己身上揽功劳,还不是他见了自己孙女喜欢得不得了,况且年龄又大了,想离着她们近一些罢了,否则你八台大轿都抬不动他,他可是个市区迷,是宁可要了市区一张床,也不要远郊一间房的主儿。”秀梅见明仁将一只鸡腿又夹向了自己,忙将明仁手腕按住,摇了摇头,又开口道:“他这一来,上岗竞聘一搞成,我们新酒店就可以开张了。”
    “说到这个上岗竞聘倒是个新事物,那些老家伙都反对着呢,前一阵他们开了几次顾问会,以前那些步伐大了的领导都被批得体无完肤,谁敢再提这事?上面的答复一天不下来,那几位见风使舵的老总脸转得比小孩子都快,肯定会反对的,你暂时别再打报告提这事。”
    秀梅听听这些事又不妥了,就闷闷地帮郑虎、明仁布起菜来,三人不一会儿就都吃完了。秀梅收拾碗筷,明仁揉着肚子回了自己房间,郑虎跟到明仁房里看看明仁,什么话也没问,只是用手抚摸了一下明仁的头顶,慈祥地微笑着掩上房门,回自己卧室去了。
    郑虎在厅里看了会儿新闻,等秀梅忙完,天也全黑了,两人一起进了卧室,周围人家电视机、收音机的声响也陆陆续续传了过来,可秀梅家今晚却是出奇的安静。
    明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没睡着,就去了一次厕所。他将虚掩的门开大,蹑手蹑脚走到客厅,驻足站了会儿,听见秀梅他们卧室里有些响动,于是明仁也不开灯,蹑手蹑脚地到厕所晃了一圈回到自己门口时,就听那屋里的响动停止了,不一会儿有人下地走动,明仁赶紧闪进自己屋里,仍轻轻将房门掩上,这时就听有人开了卧室门,同样轻手轻脚地上了趟厕所,又回了卧室,房门并没有关上的声音。明仁将耳朵凑近自己房门细开的那条缝隙,听着从秀梅她们卧室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只听秀梅开口在说:“前一阵我又让苗医生介绍了个老国医看了看,恐怕要怀上也难了。”
    然后是郑虎叹息的声音:“唉,当年不是因为两地分居的,你又添了小的,怕你忙不过来,也不至于……如今在一起放开手脚了,倒一丝动静也没了。”
    “恐怕是我自己有问题,这国医、洋医都看了,都认为问题出在我的身上,都下定论了。”秀梅无望地说着:“你如果遇见有合适的,就重新找了吧……”
    “别胡说!”郑虎声音提高了些,又说:“哎,前几天我父亲找我谈了谈,让我们给明仁操办生日呢。”
    “他整生日早过了,一个小生日罢了,何必那么铺张?”秀梅推托着说。
    “也不知怎么,老人家如今也想开了,我也没想到他会定那个酒店,可见他怎么喜欢明仁,你看明仁就像我们亲生孩子似的,我们要不就过继过来得了,老人们也有意思愿意补偿一下青松他们。”郑虎随口说着。
    “那不行!”秀梅声音也提高了:“明仁可是吴家的子孙,怎么能改了姓?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就能任性着要别人家的孩子改了祖宗?我看,你让你妹赶紧找个倒插门女婿倒是正经。”
    “你别生气,我父亲也就这么一说(露了底),我想你弟弟家有两个孩子,这明仁本来就是你带大的,改不改姓,也就是个符号而已,我想我们三人住在一起,也该有个名分。”郑虎声音先小了下来。
    “明仁不过临时来住住,青松说不定也快分房了,他已经跟我说定了,只要明仁大学一毕业,就让他搬回去,哪怕住单位宿舍,他这么大人了,原不该住在姑妈家,没有的事也被人想成有事了。”
    “好了好了,就当我没说。”那房里两人偃旗息鼓,再也没了声音。
    明仁听不到什么了,就回到床上,将线毯盖上了肚皮,脑子里将他们的对话细细地品味着,慢慢地觉得头有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却有人轻推房门,走了进来,明仁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看着是秀梅,刚想说话,却被秀梅做着手势止住了,明仁这才看清秀梅一只胳膊上挎着个大包袱,一手伸了过来拉起明仁,两人摸着黑就出门了。
    也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老房子,明仁进门前就觉得怪怪的,又来不及问,秀梅放下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只乌黑锃亮的盆不盆、炉不炉的玩意儿仍旧放到自己老红木圆桌上,这才转身让明仁去大门口树底下挖些东西。明仁心想:进门时倒是看着有许多新种的树木,那底下有什么可挖的?正狐疑之间,秀梅又在催促,明仁只得拿了灶间的一把刮灰的小铲子,走出屋门,这才发现那些树木早已长得郁郁葱葱了,明仁在秀梅的催促下,就在门前的树下挖了起来,一会儿就挖出一个坑来,明仁往里一看,什么金元银宝、青青绿绿的纸钞都有,明仁就觉得心加速跳动,血往上涌,回头看了看,发现秀梅早没了踪影,抬头仰望天空也开始阴沉起来,那颗驿动的心催着他伸手抓了把纸币揣到兜里,又拔了草堆到那个坑上盖住,这才往外跑,跑不多远,就觉凉风习习,扑面而来,觉着就是风雨欲来的感觉,忙躲到一幢楼里。
    进了这楼更觉怪异,都是大理石的廊柱,雕有千奇百怪的异兽,廊柱上又挂满绿色植物,一派春意盎然的感觉,那些雕塑又是如此的立体、精细,让明仁的心开始平复下来,明仁仔细观察了房间,屋子中间原来是个大水池子,池边每隔一段都有可爱的小兽张着嘴往中间池子里吐水,飞溅的水花发出的五彩之光让明仁似乎又飘飘然回到了招待所的那个园子……
    明仁环顾四周无人,就脱光了衣裤钻到水里,看着水池碧蓝碧蓝的,明仁心神荡漾起来,又有一股清香袭来,而后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先从脑后而后四面八方地涌来,明仁赶紧将身子没到水里,等着人影出现,这时就见许多条白晃晃的大腿在池子边上,自己眼前清晰地闪动,眼花缭乱、再就头晕目眩最后睁不开眼,嘴、脸都被蒙住了,就听那些清晰的笑声越来越远,嘎然而止,明仁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那块窗帘在一动一动的,不时还刮过自己的鼻尖和脸颊,从开着的窗望天空是阴着的,但已是白昼了,明仁抬了抬上半身,见线毯也不知踢到哪个角落去了,肚皮也露着,明仁觉得一阵内急,赶忙往厕所跑,等他从厕所出来时,厅里依然静悄悄的,秀梅、郑虎早已上班去了,看看桌上压着张字条,秀梅镌秀的字迹写着:菜和饭都在冰箱里,中午热一热吃,。
    明仁漫无目的地打开那间老关着门的房间,除了一排装满各类书籍的大书橱也没别的,记得他们刚来时,郑虎有时还和他进来翻看书本、聊聊关于书的话题,如今这样的日子愈来愈少了,他留意到靠墙的那个红木供桌,见一块绣梅花绒布覆盖着的那只乌盆好端端还在,这才放心。明仁又去推开秀梅她们的卧室,一眼望去床铺得整整齐齐,郑虎的书桌上同样摆得一丝不乱,明仁上前摸摸象牙雕贤人笔筒,又抚抚青山绿水纹石插屏,再用手指敲敲喜鹊登梅图砚台,觉得自己确实是在现实世界中,可昨晚的梦境又那么的真实,特别是那奇特的游泳池,仿佛还清清楚楚地在眼前……
    明仁看看五斗橱上红木座钟上显示的时间还早,便出门去了旁边的竹君家。
    开门的是群群,穿戴着白色的长袖衬衣,底下一条黑色的长裙,(将来是判若两人,可见女大十八变)见了明仁才想着竹君前一阵让明仁帮她温习期末考试的事来,就将明仁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明仁看着厅里还算明亮、干净,原来如今群群人也大了,就愈发谨慎起来,知道自己母亲大大咧咧的,家务欠缺,就自己学着将屋子也收拾得窗明几净的,怕来人笑话。
    明仁进屋才看清若兰的女儿石娇凤躲在一边朝着他笑,还拿草稿纸揉成一团朝他身上投了过来,便也不客气地上前照着她肩膀拍了一下,谁想这娇娇脸朝里屋嚷道:“阿姨!小明哥哥欺负我!”
    “谁敢欺负你啊?”里屋传来一个懒懒的沙沙的声音,竹君穿着睡衣,踢啦着拖鞋出现在门口:“小明么,来教你妹妹们功课了?怎么,又受你娇妹妹气了?”
    “他可打我了,打在我肩上。”娇娇装出一脸不悦来:“快道歉,一个大男人打小女生,真不害臊!”说完,娇娇挤眼又做了个鬼脸。
    竹君听完,早回了房间,在里屋边整理被褥,边大声说:“明仁,在这吃饭啊。”
    群群在明仁边上嘀咕:“什么都没买呢,吃什么啊。”
    娇娇翘着拇指指指外面,轻声说:“去饭店。”
    群群白了她一眼,开始问起明仁题目来。群群成绩也不差,问的题目难免也刁专古怪,明仁答上了一题,另一题就卡在那里了,不时抓耳挠腮,哼哼哈哈的。本来娇娇也开始做起作业来,见明仁被难题镇住了,来劲了,在一边闲言碎语起来,什么“还算大学生呢,中学题都解不出。”“限你多少时间做出来,否则罚你中午请客。”等等,看看明仁给她个后脑勺,脸都不转过来,就不知从那里抽出一把香木扇,打了开来,给明仁脸庞扇了起来。
    明仁一闻这些异香,不由忙捂着嘴,连连打起喷嚏来,气呼呼地说:“你这铁扇公主扇什么妖风呢?这么臭!”
    “你这臭猴子,给你打扇,不谢谢本小姐也就罢了,还说这没良心的鬼话。”
    两人吵吵嚷嚷地,把竹君引了出来,说:“你们这些小馋鬼,我去老饭店买些菜来。”
    “阿姨,我可跟你去,一人拿不了许多。”娇娇窜起身来。
    “最怕你跟着,你这敲竹杠的小机灵。”竹君嘴里说着,一手却将几个锅子递了过来,嘱咐群群好好问明仁题目,这才和娇娇一起出去了。
    等他们走了,明仁又冥思苦想起来,连日生病,毕竟人有些虚,一些汗珠难免沿脑门子往下挂,群群偶尔抬头看见了,拿了块毛巾给他:“擦擦吧。”
    明仁将毛巾往头上抹去,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不由擦了又擦,说:“香喷喷的,一擦,脑子都清爽了。”
    群群低着头,眼也不抬说:“我的,你去放脸盆里浸着,等会儿我自己来洗。”
    明仁照她话做了,群群又起身切了块西瓜给他,说:“慢慢想,我去收拾收拾。”
    明仁见她今天性情柔顺,便想和她说说话,就说:“你这屋里够干净了,以前你家是什么样,我又不是没见过,你陪我聊聊,我们这么久没见了。这解题思路也怪,有时脑子分散分散,再回过头来想想,或许也就豁然开朗了。”
    群群点了点头,虽不先开口,眼睛却往明仁脸上移来。
    明仁先问了几句闲话,见群群有些不耐烦起来,将话题移到娇娇身上,问她今天娇娇怎么会在。
    群群马上开口说:“还不是若兰阿姨如今攀上了贵人了?”
    “谁?”
    “还会有谁,不就是那个板着张臭脸的严莉么,整天见了我们,就充了长辈了,好一通教导,自己整日里逛街购物不亦乐乎,今天又约了若兰阿姨和那个马夫人出去了,说侨汇商店里认识人,买便宜货去了。”
    “那里有什么便宜货?工薪阶层的进去都嫌贵呢。”明仁不解地说。
    “你呀,像生活在真空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我不说了嘛,里面认识人,买便宜货去了。”群群虽说像是不耐烦,可明仁问话,她还是有问必答的,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马夫人史金花的关系。”
    “那你母亲不跟着……”明仁有意话说了半句,一边在观察着群群的反应。
    “我母亲马大哈男人样,最怕逛街购物磨时间,叫她搓麻将、打牌,兴趣才高呢。”群群说到这,也不知怎的四周望了望,浆着脸对明仁说:“我可有个心事问你,你可发誓不能对任何人说。”
    明仁从没见过群群眼光这么认真地盯着她看,一瞬间明仁似乎看到了秀梅的目光,身子有些抖动,然后很有信心地回答说:“不说出去,我发誓。”又顺便做了个最新电影里的动作。
    群群眼光不再严厉,渐渐转为茫然,说道:“我妈外面有人了。”
    “谁?”
    “名字我也说不准,不过最近事态严重了。”群群的目光从明仁脸上移了开来。
    “你别瞎猜了,你妈我还不知道?她同男人打交道还少?这叫公关么,我也没听说有什么男女闲话。”明仁话一出口,心里明白这完全是鬼话,他听到的闲言碎语正与此时说的相反,不过为了安慰群群,也只能这样说了。
    群群转身去了自己房间,不一会儿拿了个练习本翻开了,有半张曾揉得皱巴巴又被压平整的报纸,明仁接过来一看是前几天一张报纸头版被撕下的半张,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江北考察团莅临本市参观、指导。明仁又见大幅照片上有一人被圆珠笔戳得都是洞洞,明仁不解地问群群:“这谁啊?这洞又是谁戳的呢?干嘛刻骨仇恨似的?”
    “我妈以前就瞒着我去了好几次江对面,昨天我放学早,你郑姑父下午就把她送回来了,说了一通奇怪极了的话,后来,她也不理我,自己关进房间,又哭又骂的,‘挨千刀的’、‘陈世美’、‘一点不念旧情’什么的。”
    明仁想郑姑父昨天也没说起这事么,只说为了自己、秀梅才早回来的,都说姑父嘴紧看样子倒真是不虚。
    原来昨天群群回来后正在自己的屋里做作业,就听着郑虎陪着竹君回来了,本来她要出去打招呼,可听着竹君沙哑着喉咙、又哭哭啼啼的声音,索性就在里屋没动弹。
    只听外面关了门,郑虎说:“你可别再去找他了,影响不好,如今他快调任了,不一样了,以后恐怕连我见他都难了。”
    “他以前怎么说的?说好了和那丑八婆离了,和我……”接着竹君就不三不四地骂了起来。
    “好了,那陈年旧事不能再提了,别说,他还是念旧情的,谁让我们以前有那么多年的交情呢?他昨天走时特地关照了,要我给你安排安排,解了你的后顾之忧。”
    “那他昨天为什么提前走,还不是躲我?我好不容易托人递条子就想见他一面都不让,想前几年,他没升的那阵,又为什么要见我?人家心热了起来,他那头倒凉了。”
    “你可别再提这事了!如今群群也大了,一旦有人说闲话,你也得考虑考虑她的感受!”郑虎坚决制止她说下去。
    “我可知道了,我如今可人老珠黄了,你和石宝却快升了,要成他的左右臂了,就帮着他说话了。”
    然后郑虎就不再理她了,过了会儿就走了。
    群群说完,看明仁面无表情的,又继续说:“昨晚我催了她几次都不肯出房间来吃饭,后来好不容易出来吃了一点,我看她将这团纸扔进了厅里的废纸篓,我等她进去睡了,翻出来一看是这个,俗话说:爱能生恨,我妈会不会干出什么傻事?”
    “竹君阿姨平日里虽说有些心直口快,可也没见她动武危害过谁。”明仁嘴上说着,眼睛早扫好了那张报纸的日期,为了让群群宽心,又说:“看样子那是位领导,可能什么事得罪了你母亲,这当官的,办事热辣,难免刻薄的事做多了,俗话说得好,宁跟讨饭的妈,也不跟做官的爹。你妈给你找个后爹,分了心,对你有什么好处,如今这样挺好。”
    群群勉强点点头,双眼迷离地看着窗台上一小紫砂盆里种着的六月香,盛开着点点白色小花。明仁随即又冥思苦想起那道难题,想着想着又想岔到了群群身上,眼角瞥见群群的眼珠偶尔也往自己身上飞快地扫上一眼,忙低下头去,不想视线正移到群群坐着时没注意被撩起来的长裙下白白的腿儿,不由下狠心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重新振作着抬起头来,两人就这样熬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等竹君和娇娇一回来,屋里又热闹了起来,群群、娇娇将桌上书本收拾了,拿出菜来一一摆放,竹君又给自己倒了些酒,问明仁喝不喝,明仁摇头,竹君满满晃动着酒杯若有所思地说:“这可是好东西呢,堪比忘忧草啊。”
    吃了饭,明仁又帮娇娇解了几道题,群群的那道难题实在是太难,明仁也觉得有些倦了,便起身要走,竹君醉眼朦胧地要留着他吃晚饭,群群埋头看书不语,娇娇抢先开了口:“别吃了,人家晚上有饭局,再说他两道题只解了一道,只能吃一顿,那道题解不出来,他还得回请一顿。”
    明仁不屑与她争辩,下楼去了,刚到门口,见一辆车等在楼下,若兰下得车来,正看见明仁说:“精神了嘛,晚上一块儿吃饭?”
    “不了,家里还有剩菜,不吃可浪费了。”
    “不吃就倒了呗,这点浪费算啥?人家厂子好几个亿投资说停就停的,也没人提出‘浪费’二字,是不是阿姨请客,你不愿来?”
    “哪有的事,只是身体刚好,晚上怕吹凉风淋着雨的。”
    “小鬼头,现在也伶牙俐齿的了,下回请你吧,哎,我给你和你姑妈买了些东西。”
    这时车窗摇了下来,若兰朝里面说了一句,一只购物袋递了出来,传到明仁手中,随后严莉的脑袋露了出来,说道:“病好了?好久怎么不来玩了?星星如今也闲着没事,到处乱窜的,你们俩出去逛逛,我也好放心。”
    明仁一看她那张冷冷的、说话却句句在理的脸,就觉得浑身一股莫名的不舒服,不听使唤的腿规规矩矩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这时车里史金花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这孩子老实巴交的,我看星星和他正一对呢,什么时候我来组织,你也带了星星一起来,明仁,你既然病没好透,快上楼去吧,吹了凉风可不好。”
    明仁一听这话像得了“如赦令”一般,赶紧跑回了自己的家。回家后第一件便是好奇地打开购物袋一看,里面是一首饰盒,里面装着一只银色梅花别针,可看看又不像银子做的。明仁赶紧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双与肖百鲢买的式样相近的皮鞋,皮鞋上面还附着娇娇那清秀的字迹写的贺卡:祝小明哥哥生日快乐!
    到了吃晚饭时间,明仁也习惯了姑父如今三天两头不着家,自己就独自先吃了,收拾了碗筷,看了会儿电视,都是些老掉牙又无聊的片子,索性看起了国外的动画片,将那未泯的童心“凭吊”了一回,这时秀梅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出现在门口,明仁问她吃了没有,她回答吃过了。当明仁拿出若兰买的礼物时,秀梅只是随便看了看,就放下了,反倒举着那张娇娇写的贺卡,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下月本来老爷子要给你过生日,我想了想还是推掉了,不过那个酒楼还得去,订的席位也不退了,对外就说我们给你如风阿姨接风,顺带着其实也是给王国夫人戴茯苓接风,不过这事不能明说罢了,你看怎样?”
    “本来我就过了整生日,没必要大抄大办的,我也没当回事,哎,不过都快过暑假了,这如风阿姨怎么倒来了?”
    “你可别往外说啊,大概还有一年半载的,肖百鲢的父亲也要调来了,等那边换了届,正好到这里衔接上,她这次是来打前站的,举家搬迁,还得看房子,给肖百鲢姐姐调换工作,事情多着呢。我和你姑父刚才通了电话,这事就这么定了,就说家里招待朋友,如果老肖真的赴任了,倒不好如此张扬了。”
    明仁觉得有理,心里想着秋萍,又不好明说,只得绕着弯地问:“今晚又堵车了?”
    “这么晚了,堵什么车?”秀梅看了一眼明仁,见他说话没看着自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秀梅窝在沙发里,一时也不想动弹,就接着说道:“今个可好好剋了秋萍、夏莲一顿,连春杏也被我说了一通。”
    “怎么了?”明仁这才将视线转向秀梅,认真地听着。
    “还不是那群女孩子家,整日里疯疯癫癫的。今天设计院小申来,我和老白,还有秦踺商量修路的事,晚了,去食堂,看她们又搞什么聚餐,让范韶烧了一桌子菜,男男女女的混在一起,还有喝酒的,白天上班越来越没心思,晚上倒来劲了,夏莲还好意思反问我那天休息日聚餐为什么可以办?,真是无法无天了,俗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好心办坏事,我就问她:今天是不是你当班?当班时可允许在食堂里喝酒?今日可是你们自己掏的钱?这下才封了她的嘴,那老白也将秋萍、春杏狠狠地批评了一通,说秋萍正在考察期,捅了篓子可什么都完了,这才将她们的气势压了下去。”
    “不会是有外人挑唆的她们吧?”明仁眼前仿佛出现秋萍挨批,面露委屈的神情,不由为她鸣起不平来。
    “所以说,你以后少与她们掺和,你指的外人不会是小肖吧?他是客人能说他么?那范韶也不是东西,今天看在老白帮我的份上,也不能多说他什么,唉,看样子这老体制下盘根错节、投鼠忌器也是难免的了。”
    “秋萍、春杏平日里也算是规规矩矩、勤快干练的。”明仁又补充了一句。
    秀梅一下子把头转向明仁,眼珠子盯上了明仁的脸,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秋萍了?”
    明仁脸一红,辩解道:“我说句公道话么,平日里你将她们都当女儿看待的,左夸右赞的……”
    “你呀就是太直心眼,别忘了安公子的那句名言:见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么,有的话台面上说说而已,你和小肖别以貌取人,被她们迷了心窍,我倒宁可你喜欢夏莲这样的直心肠子,(一语成谶)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并不可怕,怕的是心比天高,一山望着那山高的人。”秀梅说得明仁低了头。
    明仁一听说起夏莲,马上想起她那张圆脸,说实话夏莲并不难看,身形只是稍微丰满了些,换个朝代说不准还是美人的标准,甚至那肤色白得赛过秋萍、春杏。(明仁这三心二意,可见还是个孩子)
    “也有不爱掺和的,我看冬梅就不大爱嘻嘻哈哈的,今天就她顶了她们几个人的活。”
    “她如今可老成了,话也不多说一句,整日里冷冷的,像欠了她什么似的。”
    “这倒也是,几年没接触了,那女孩子确实沉默寡言了许多,不过这几天我和她接触下来,我看她心地还是蛮纯良的,过几天我准备让她跟跟你竹君阿姨,好好历练历练,也不至于太过内向了。”
    明仁正心猿意马地想着秋萍她们几个平日里的所为,嘴里也不再争辩了,这时耳边又传来秀梅柔和下来的声音:“也是没法子,大家都不管,我再不管,真惹出麻烦来,还得我兜着,秋萍、春杏确实能力比较强,又能说会道,见眼辨色的,不用她们,也没人可用了……”说完,秀梅瘫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起来……
    等秀梅漱洗完毕进了卧室,明仁早躺在自己的床上了,这时又想起刚才姑妈对那几个女孩的一番评价,眼前像过电影一般闪现出那几个女孩的形象,闪着闪着,秋萍的形象不知不觉活了起来,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以前那副妩媚的模样,不由燥热难忍,便从床上坐起,跟着她飘飘荡荡地来到那间书房,却并不见她的身影,明仁轻轻掀开那块蒙着乌盆的绒布,见乌盆里盛开着一朵莲花,莲花里坐着自己曾朝思暮想的小琴,自己想对她说话,她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明仁再定睛一看,四周书房的环境已经变了,已然到了一座花园里,道路都是似曾相识的,小琴已经垂垂老矣,一脸的沧桑,在路上孤独地行走着,最后她停在一座寺庙门口,面朝向明仁,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当她打开庙门时,明仁一下惊呆了,里面居然都是自己熟悉的脸,一个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都是尼姑装束……
    明仁坐了起来,知道自己醒了,也不开灯,呆呆地望着没有完全被遮挡的窗外漆漆的黑夜……
    几天后,秀梅如期等到了如风,那如风见了明仁,聊了几句,伸出一手拉着,又伸出另一只手拉了拉肖百鲢,说:“看看人家明仁,多么文质彬彬,知书达理,我有这么个孩子就好,让我可省不少心了。”
    秀梅接过去说:“我倒想有个你们肖百鲢那样的孩子才好,灵巧活络,整日里哄得我高兴,比给我金山银山都好,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
    众人都陪着笑了起来,有人说道:“你们可还有女儿?一个做了另一个的女婿,不是都解决了么。”
    竹君插话道:“我姐倒是有个女儿,我来撮合撮合?”
    明仁听了脸一阵阵发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下去。
    见面后,晚上还是去了新豪门大酒店,除了明仁、肖百鲢,其他请的都是各位老总夫人,不过郑虎和他父亲没露面,只是请来了郑虎的妹妹郑玫瑰,又叫了明仁的母亲如菊,倒也满满当当坐了两大桌,只说为如风洗尘,乐得如风合不拢嘴。除了戴茯苓、竹君等个别认识如风、并知道她背景的除外,其他大多数人都抱着与秀梅她们平日里请来请去惯了的、大概今天也是找个由头请客的心理。(俗话说得好:有吃不吃,猪头三!)秀梅、若兰将如风一一为众人介绍,当若兰介绍到如菊时,如风还没等听清,左右看了看秀梅,又看了看如菊,唐突地说道:“呦,怎么明仁还怎么会有两位母亲?”
    如菊一脸的尴尬,不过她倒也有些资格,仍耐了性子重新介绍一遍,如风这才听懂,也不好说什么了,打了哈哈算是蒙混过了。
    宴毕,秀梅和若兰抢着付账,闹了个脸红脖子粗的,还是最后秀梅板了脸,若兰才得作罢。
    回去的路上,秀梅和明仁母子坐了一辆车,如菊不由对着秀梅唠叨起来:“你也不事先介绍介绍清楚,这个如风也是个口无遮拦的马大哈,换了我,人家的家事问得这么详细干吗?”
    秀梅也不争辩,只是笑笑说:“她当年就是这个脾气,几十岁的人了还能改么?”(如菊恐怕也难改)又说:“她有个女儿也要来呢,大概看上了你儿子,要招做女婿呢。”
    如菊一听秀梅并没有将明仁据为己有的意思,又唠唠叨叨地说了起来:“都怪青松没本事,这次单位里分房实行什么评分制,听他的口气又排在了后面,看样子分房子的事又黄了,否则我两个儿子挤挤也能住下了,青松他也不知道托个关系什么的……唉,明仁不如明义活络,这找女朋友的事,看样子还得你那几个小姐妹帮忙……”
    秀梅这时忍不住开了口:“明义也太活络了,恐怕哪天你做了婆阿妈,都不知道呢。”这才打断了如菊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年半载的,如风也如约搬进了家属楼,因为肖百鲢的父亲任期未完,还有个女儿百合刚上大学,暂时留在那里,据说(肯定是如风自荐了)长得五官端正,秀气白皙,是位知书达理的,喜好专研的小知识分子。
    那肖百鲢打母亲搬来后,便觉不自由了,常常当着明仁的面抱怨说:周末被母亲拘束着难再天马行空了,和秋萍见面也须偷偷摸摸的。而明仁自被秀梅提醒后,去招待所的机会也少了许多,反正考研的名额有限,加之两人又胸无大志,明仁便跟着肖百鲢经常在学校里呼朋唤友,吃吃喝喝的,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慢慢溜走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