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

第十七章


第十七回读书郎偶惊鸳鸯梦顶梁女大描兴业图
    春夜香浓正销魂,
    乱云难遮珠胎痕,
    待到榴花阑珊时,
    秋风秋雨愁煞人。
    到了招待所,秀梅看看竹君那副样子,就让车先开到自己办公楼下总台拿了钥匙,将竹君母女又送到了大雁楼。一到楼前,竹君精神头又上来了,推开群群的搀扶,却拉了明仁的手,嘴里咕哝着:“时间还早,群群可有题目还得问你。”秀梅摇摇头,搭了绿萝的车回了宿舍。
    明仁只得拿了钥匙开了房门,那竹君见他们俩坐到了桌边,亮了台灯,也就如释重负地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明仁心猿意马地看了群群要问的题目,一看头嗡地一声大了,又是七八道难题,只得强打精神一道道看过,做了两题,听那竹君鼾声已经震天了,就觉着头疼欲裂,苦笑着对群群说道:“我也只会了这两题,我看你啊,离大考也没几天了,还是看看基础知识,背背那些容易忘却的公式,有空的话再背些常用单词,死记两篇议论文,再把今年的新闻时事梳理一遍,我看就差不多了,何苦自己难为自己,这种题即便考到也不过一题而已。”
    群群扑闪着隐藏在镜片后的那一双水水的眼睛,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要么把那些错过的题目再捋一捋,背些单词,你要累了就先回去吧。”
    明仁如得了大赦一般,告辞了群群就沿着河边的那条新铺的石板路走向办公楼。经过鸳鸯楼时,看着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往那乌漆墨黑的门洞里一钻,明仁赶紧闪到路边的石榴树丛中,定睛往那边看去,借着湖边的灯光衍射,见底楼门极速地被关上了,明仁倚靠着石榴林,又飞快地通过了鸳鸯楼和相思楼之间的空地,一下贴上了鸳鸯楼的外墙,正巧是在东头窗根边,那扇窗也没关上,听着框里暗处传来橙橙(丰橙,可与后文明仁被人偷窥之事对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气喘吁吁的喃喃细语:“可快些,被人发现了可了不得。”
    一个男声边大喘边含糊不清道:“时间长了才有味呢……组长已经趁着吴所长不在早溜了,怕啥?”
    “春杏万一找来怎么办?”
    “找来了好,哥和你们一起作乐……”
    “去你的,你敢?看我不把你黄儿给捏出来。”
    “好肉肉,你倒是老吃老做,连黄儿都知道?那给哥吹吹,搞点润滑剂,你下面还未湿透呢。”
    “脏兮兮的,谁做那事?”
    “呦,好肉肉,给哥吹吹,可胀死了,哥空了给你吹葫芦丝听。”
    “要吹,你自己吹……”
    明仁听着那男声像极了新从自己厂里调过来的临时工李兼仁,平常一脸笑容,说话却阴阳怪气,尖声利气,顶替着白杨、刘阿强他们,如今和钟心的兄弟钟直一起看着泵房,夏莲给他起了个绰号“小李子”是也。
    “哎?窗好像开着,我来关上。”听着李兼仁要过来关窗,明仁一吓,躲得急了点,脚下一滑,拽动了树枝,明仁赶紧往灌木丛里伏了进去。明仁听着上面那人待了好长一会儿,窗才被轻轻掩上,扣了插销。
    明仁再也不敢多待了,往鸳鸯楼南面绕了过去,走了去食堂的小路。到食堂门口时,望着钟心和另一名保安正在里面吃夜宵,一只小狼狗用链子挂在门口柱子上,见了明仁窜上前来,不住地咆哮起来,钟心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出来,见是明仁问:“你也来吃夜宵?别怕,我特意白天不让它见生人,如果外面混熟了,这狗也就没了用处。”
    明仁答道:“我晚上吃多了,散散步去,不吃了。”然后远远地绕过那狗,往秀梅办公室走去,一到楼下,听着四周悄无声息,只有清风拂面而来,明仁趁着兴去总台看了看,果然只春杏一人坐着,翻看着一本画报,明仁蹑手蹑脚地挨近了她边上,学着秀梅的嗓音拿一块钥匙牌敲敲台面,说道:“哎,哎,上班还在看画报,看看,客人都等在门口了。”此时夜深人静之时,春杏冷不防有此动静,一下丢了画报,站了起来,一看明仁笑嘻嘻地站在面前,赶紧拾起画报打了过来:“叫你装神弄鬼的,叫你吓人……”
    明仁边躲边笑边小声求饶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谁让你这么专注,让鸡鸣狗盗的偷了东西去也不知道,我这可是查岗呢。”
    “查岗早着呢,还得过个一二个小时,钟心还在吃夜宵呢,哎,你打后面过来看着橙橙没有,刚才竹君的女儿打电话来要送开水呢。”
    “她呀……”明仁故意拖了长音,边要往楼上去,边回头说道:“她此时可在练功修炼呢,谁敢打搅?”
    春杏听差了,以为明仁知道橙橙躲在哪个角落去眯一会儿,就自己提了两瓶水,说:“你帮我看会儿呗,我去去就来,我还有事问你呢。”
    明仁见她笑眯眯看着自己,于心不忍,(到底对谁“于心不忍”?)只得返了回来坐了总台的凳子,拿了那本画报翻看起来。
    那本画报里都是美人头,那些婆婆妈妈的八卦介绍明仁也不感兴趣,只花了一两分钟翻完了,又觉得口干了,见春杏杯子里有大半杯凉开水,就一口气灌了下去。
    左等右等地终于盼回了春杏,那春杏见自己杯子里空空如也,也不吱声,拿了自己的杯子,顺手又拿了一个玻璃杯去洗了,然后倒了两杯水,在明仁边上坐了下来说:“这阵子你都晚回来,我也不好意思上来打搅你。”
    “贷款批下来了,机器订的订、买的买,现在确实厂里够忙的,不过说实话也不至于忙得这么晚,主要是我们那个筹建小组组长装腔作势,白天闲逛着也不开会讨论,到了下班了,领导快走之前要召集开会了,领导看着大家倒是挺卖力的,可苦了我们这些不住厂里寝室的人,他们又混加班,又混客饭,又讨好领导的,我们开完那些马拉松式的讨论会,回到这里可不是天断黑了?我还比那些回市区的人好些呢。”
    春杏笑着说:“趁着年轻表现表现也是好的么,看你和肖百鲢整日里在我们这里混,也不是个办法。哎,外面都传开了,吴所长要升总经理了,我们这儿也要改大酒店了,可是这样?”
    明仁寻思着春杏平时嘴紧也不声张,跟她聊聊倒也无妨,于是轻声说:“看样子,确实快了,不过我听着我姑妈说要搞竞聘上岗,所以这事一直拖着,这对你们年轻人可是好事,省得那些老阿姨们整天占着茅坑不拉屎的。”
    春杏笑得更甜了,看着明仁盯着她看,就低了头不做声了。
    明仁突然想起个事来,问春杏道:“我看许多人对秋萍都有些或多或少的忌讳,你平日里也不与这类性格的人交往,可我看你对她倒像亲姐妹似的,这可怎么回事?”
    “谁让我不能把她做了小姐妹了?趁这会儿没人,告诉你吧,我和她可早就认识,我还没满十八岁时,通过熟人介绍去了南方服装厂做工,就在那里认识了她,也不过是一般的同事而已。那个厂子也位于一条大江边上,我们住的寝室就在厂里,门、窗,反正到处都用铁栅栏封着,一日工作十几个小时,钱是比这儿挣得多,可那厂子真是不把人当人,地方狭小不说,还堆满了衣料、成品,厕所也就在一边,我因为有熟人介绍,工作到吃晚饭就可歇了,秋萍她们可得加班加点的,我天天给她们做些夜宵,这样与她们几个都处得像亲姐妹似的,可有一次……”说到此处时,春杏突然眼里湿润了,声音哽咽起来,然后居然捂着嘴哭了起来。
    明仁吓得站了起来,手足无措,言语结结巴巴地,半天才蹦出个词来:“你怎么了?”(我的眼也湿了,可大哭一场!)
    “一场大火……”春杏还在抹着眼泪,“同寝室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妹……就这么没了……”
    明仁看着边上有条毛巾就递了过去,那春杏一看倒止住了哭声,拿了那条毛巾一扔,埋怨道:“那是擦手的……”春杏顿了顿,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死死地盯着前方,说道:“本来我也是要去那个世界的人了,多亏了秋萍,她观察力确实强,知道老板有个给遛狗留着的小门,那个搭配毕竟不牢,我们俩那时又瘦……”
    明仁还想问什么,就听远远地传来狗乱叫的声音,看着春杏似乎还沉浸在个恐怖的场景里,真后悔去问这些多余的问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春杏才回过神来,从兜里拿出手绢,小心又细细地擦拭着眼睛,缓缓说道:“她们就在这个季节走的,真该给她们过过周年呢。”然后她将手帕收了起来,又说:“老板跑了,工厂烧了,我们也不懂,也无处说理,比起那些去了的,我们还算幸运呢。我回家乡时,路过此地听着招人,况且我家人也迁到这城里打工,所以就留了下来。”
    “那秋萍呢?”
    “你别看她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可要强了,混不出个名堂,她是不会回家乡的……”
    春杏话说到此处突然打住了,明仁往边门一看,那个橙橙出现在门里,只见她蓬着头发,两颊涂的粉被汗水花了,在日光灯下闪着奇怪的银光,颧骨下肤色又显得红红的两圈,两个圆滚滚的胸脯上下不停起伏,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说:“这死钟心,也不知那根筋搭住了,提早来巡查。”橙橙这时已从刚才的一脸惊慌的样子转了无辜的表情,继续说道:“看了我从小道上过来,硬说后面树林里有人,那狗扑着乱叫,哪有人呢,分明是些野猫野狗的,大惊小怪的,也不知得了什么奖励,这么卖力……”
    春杏见明仁不吭气,在一旁冷眼旁观,就解劝道:“好了,他是保安队长,也没规定他非什么时候去巡逻,早点晚点还不是他掌握,你从客房过来,为什么不走大路,绕远走了那边的小路?那食堂又是曾经经常少东西的地方,你走那儿黑灯瞎火地凑什么热闹呢?”
    听春杏一席话,橙橙消停了许多,转了笑脸拉着春杏胳膊,却又拿那双迷离含情的眼眸子看看明仁说道:“我不是饿得慌么,又想带点吃的给你么,所以去了食堂。”
    明仁微微冷笑着,又不便多嘴,转身上了楼睡觉去了。
    又过了一阵子,那朱总带了袁建业、窦德专、管徳广、肖百鲢等人去了东邻国家考察先进技术去了。俗话说得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代王。那王昌对出国没轮到自己本来就有微词,于是借着独揽大权的时机,工地上干干停停也不多管,只是每天下午组织骨干学习,弄了吴世蟒、左秀菱、溥光等帮忙张罗,又搞宣传小报,又开讨论会的,倒也有声有色,磨蹭到下班便一哄而散,自己则不知混到哪里去了,明仁他们也趁机准时下班各自回去了。
    这天下午,明仁又按时回到了招待所,看着秀梅、竹君商量着事,冬梅在一边坐着拿了本子记着什么,就想转身离开,谁知秀梅也不避讳,招手说道:“我们也不是开会,只是商量些细节,我给老王打过电话了,邀请你们厂里的干部也来参加我们的竞聘上岗活动呢,老王让你把我们的方案也带给他一份。”
    明仁这才挨着竹君坐了,竹君主动朝他靠了靠,问:“这两天,老王大概又扯着虎皮做大旗操练你们了?”见明仁点头,竹君又说:“这回是马总压下来的任务,说好了连牛总、杨总也得来捧场,那王昌主动得跟你们厂子里的事一般,今天给我和秀梅姐打了三四个电话,老头子别说也有些道理,比如横幅挂什么、座位怎么安排、请些什么人等等事无巨细地问,我们商量妥了一个方案,准备也给老王一份,这不刚散了会,这会子也快吃饭了,正闲聊呢。”
    明仁见秀梅满面红光的,此时听完竹君的话,站了起来,搓着手说:“我们该不该出去搓一顿庆祝庆祝?”
    “你这老刮皮终于松口了?等你一顿饭等了多久?我看此时要找饭店也不是时候了,不如还是去我那里随便吃些算了。”
    “那哪成啊,老师老到学生家讨饭吃,不成笑话了?”秀梅正摇着头,却见若兰亲自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闯了进门,明仁、冬梅赶紧上前接了。
    “咦,你不是回家去了么,怎么又来了?哦,听着秀梅姐要请客赶过来的?你倒真是顺风耳朵千里眼么。”竹君开起了玩笑。
    秀梅沉默着,听若兰开口说些什么。
    若兰喘着气拉起明仁的手说:“明仁最近表现倒见好,朱总、杨总都在夸,这可是不大有的事。”
    秀梅笑笑,明仁低着头,听了这没头脑的话不回答什么好。
    “石豹叔叔考察回来了,刚到家又出去了,太忙,特地委托我过来,说你和群群的生日我们还是记得的。”若兰对明仁说着话,眼却瞅着秀梅,秀梅仍是笑笑,也不搭话。
    “不过是给几个小孩凑热闹,借机会聚聚而已,你也太大模大样地张罗起来,何必出手又如此重,你孩子明年生日,我们都不敢来了。”竹君见桌上这一大堆礼物,早憋不住了,就插了一句。
    若兰望着那堆礼物,说:“这都是老石转机时在免税商店里特地买的,不成敬意了。”然后若兰拉了明仁和群群的手,分配着礼物,明仁、群群一边听着一边谢过。
    “我叫的出租车还在下面呢,我得回去了。”若兰分配停当,就要走,此时秀梅开了口说:“你来了正好,我们正商量一下如何交接……”
    “啊呀,交接什么呢,姐,你说了算么。”
    “那可不行,一是一二是二,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况且我们带走的是一栋楼和一拨人呢,老窦的姐姐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她在千莲镇开了个分号,我们去捧捧场子。”
    若兰这下也不好推脱了,众人分坐了绿萝的车和出租车驶到了千莲镇最热闹的地段,果然那里有一家装潢出众的两层酒楼,窦德莺有是涂脂抹粉、衣着华丽地迎了出来,明仁一看她边上还多了个穿着黑衬衣,穿了绸裤的年轻男子,长得英俊潇洒,窦德莺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将他介绍给众人,说是她这家分号的大堂经理池贤范,然后亲亲热热地拉起秀梅和竹君的胳膊往里进。
    谁想这池贤范和竹君(明写李兼仁和丰橙,露的却是窦德莺、池贤范、竹君等人,将来必有后文)倒是以前搓麻将时认识的,两人相视一笑,那池贤范就低眉顺眼地站到了竹君边上,竹君不时斜眼朝他快速地瞄一眼,众人也跟着往里进。
    进了包房,明仁看看与市区那家风格也差不多,窦德莺、池贤范应酬了会儿也就走了,那绿萝进来打招呼又要走,却被竹君一把拉住,死活不让,秀梅说道:“绿萝,今个我私人请客,你放心坐着吧。”绿萝这才勉强挨着冬梅坐下。
    秀梅对了冬梅低声说:“你可仔细观察他们这里的服务,将来兴许用得着。”
    “哎,我问那个小池要份员工守则来就行。”竹君满不在乎地插了一句。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这里也懒散惯了,就我制订的那些土政策也上不了台面,可得多看看严莉和窦德莺她们这些正规大酒店的规矩,如今不是都高喊与国际接轨么,我们怎么也得与市区对接一下吧。”
    若兰见众人笑了起来,也笑了,说:“老石这回就吃亏在不懂与国际对接了,跑到外面酒店里吃饭,口一渴,将玻璃碗里盛的洗手水也喝了一大口,前几天打电话说给我听,我都笑死了。”
    秀梅等众人说说笑笑够了,才对若兰、竹君正色说道:“这回我带了合同工、临时工都走,老职工里就绿萝非跟着我,反正她今天也在,愿去愿留,这两天反悔也来得及,冬梅你也自己选择一下,你可跟秋萍、春杏她们不同,你实习期满就可以转为正式职工了。”
    冬梅看了一眼若兰,对着若兰说:“姨,我想出来闯闯。”
    若兰早收了刚才的笑容,说道:“我可随便你,如今你翅膀硬了,也该自己拿主意了。”若兰此话一出口,气氛马上凝固起来,屋里一阵沉寂。
    正在不尴不尬之际,窦德莺、池贤范又走了进来,竹君是最怕寂寞无声的人,见了窦德莺正好棋逢对手,拉了她的手,非要喝两杯,窦德莺推说正上着班,池贤范想上来插一杠,却被竹君推往一边,弄得窦德莺没法子,只得脸对着池贤范说:“没法子了,今天破回例了,下不为例,你可证明哦。”
    池贤范另拿了一瓶红酒过来,给众人和窦德莺满上,窦德莺与众人干了一杯,谁想那空杯子被竹君夺去,又倒了一杯,窦德莺也不理她,走到秀梅边上,俯身说:“马总可在隔壁,刚才看到你们了,说秀梅怎么不过来敬酒?”
    秀梅听了,拉了拉若兰的袖管,那竹君也听见了,也不再胡搅蛮缠了,跟了秀梅就往外走,此时门突然开了,马总由史金花勾着胳膊走了进来,史金花仗着年轻嘴快,笑着对竹君说:“有好事也不知道叫我。”
    竹君接口道:“今个可不是我请客。”说着指指秀梅。
    “换了秀梅姐,那可更得好好请请我们了,这不是刚宣布了?搞完竞聘上岗,就得改称‘总经理’了,可和我家老马一个级别了。”
    “见笑见笑。”秀梅只得涨红了脸客套起来:“我这经理的名分哪能跟马总的含金量相提并论呢。”
    马总哈哈大笑起来,竹君忙一边插话说道:“呦,马总该我们来敬你们才是,哪有倒过来的道理?走,让我们过去敬您几杯!”
    马总见竹君真地往外走,一把拉住了她,轻声说道:“那里可有一对宝贝,你们可千万别去打搅,我们今天也是私人请客。”
    竹君这才作罢,马总转动着那张长脸,左右扫了一眼,对着若兰说道:“这两天可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我耳朵里呢,说你们闹着分家分人?”
    若兰的脸一下红到了根,低了头细声回答道:“没有的事……”
    “也不用避讳,如果是公家和私家确实该好好切割一番,可如今我们还没有公布方案呢,可有这种传闻入了我的耳朵可不是什么好事,可别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啊。”这马总看着她们三个手中都端着酒杯,脸上有有了微笑,说:“来来来,你们三个先好好干一杯,让旁人看看你们的诚意,你们可是我们局里这次改旧立新的三员虎将,精诚团结才是第一要旨,让刚才我说的那些谣言消失得无影无踪!”马总将那双凤眼瞄向了竹君。
    竹君吐了吐舌,辩道:“马总你准是临时编出来的故事,跟你喝酒可真是占不着便宜呢。”
    秀梅听了马总的一番话,将杯子与若兰、竹君碰了,一仰脖一干而尽,马总笑道:“好!改旧立新就要有这种态度,你们啊,该好好顺应时代的发展,可别学一些老顽固,整天哼哼哈哈,占了茅坑不拉屎,就是要打破体制,将蛋糕做大做强,搞个什么酒店小打小闹还不如不搞,离了公家做后盾,你我辞了职,拿我们那些积蓄,就够旁边小马路开个小饭店的,给农民兄弟供供饭罢了。”
    此时,窦德莺插上前来说:“马总要辞了职,我这里可就让了位了,我宁可做了您的副手,每天我们就做熟人的生意,也能挣个盆满钵满的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马总动了动嘴唇,终于没开口搭话,史金花这时举了半杯红酒,飞眼朝着马总一看,说:“好了好了,敬酒的变成罚酒的了,我们也该敬敬人家,白天报告还未做够?”
    马总此时也笑了,高举酒杯说道:“来来来,大家干一杯,小窦、小池你们也来陪一杯。”于是众人嘻嘻哈哈地都满了酒举了起来。
    明仁想耍个滑头,将酒杯沿与马总碰了,据说碰了杯沿,可以随意。谁想马总何等眼尖,马上拉了长脸说:“这是明仁吧,小年轻,可别耍花样,那有活干不干净的道理?”
    明仁一吓,不知不觉地就干了,马总的脸这才多云转晴,嘻嘻哈哈地说:“小年轻,好好干,将来都是你们的天地。”
    等众人都干了,史金花就让窦德莺她们添两个座位、碗筷,池贤范忙抢着去安排了,不大功夫就弄妥了,窦德莺、池贤范打了招呼出去了。
    史金花正好坐了秀梅与明仁之间,秀梅低声问道:“隔壁是谁啊,你们都跑了,人家不奇怪么。”
    史金花将头凑了过来,小声说道:“还有谁,不就是那对老青年么,正正累死我们了,早知道也不该管这闲事,此时他们正有些对眼呢,不管他们了,我们吃我们的,聊我们的。”
    明仁一听也知道她指的是谁了,此时秀梅又问史金花:“听说我们公司在这也有股份?”
    史金花点点头,见那边她们都专注地听着老马高谈阔论的,又压低了些声音说:“要不这两个猴精一般的人会盯着我们屁股后乱转?这里是我们和他们工商局名下三产合建的,经营不善,入不敷出,老马提出还不如租出去,倒是现成拿了租金,比养着一帮光拿钱不干事的强,本来老马呢只答应她们借五年,不知哪个尖嘴猴腮的到老朱面前求了情,一借十年,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老马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姐啊,你就放心大胆地往前闯吧,这种下三滥的角色都赚得盆满钵满(果然是盆满钵满了)的,还不如让姐姐你赚呢,我看着也好受些。”
    明仁看着秀梅脸色愈加平和了,和史金花说说笑笑地聊起了别的,不一会儿也就散了。
    出来时明仁经过史金花她们那间包房,果然见门大开着,杨总、郑玫瑰似乎还聊得投机。
    到了账台处,那马总见秀梅抢着上前,就一把拉住了她,大声对服务员说将两个包房账结了,那收银员一算,很快就交了账单,谁想马总倒看也不看,正想掏钱,史金花接了单子一看,不由对那收银的女孩吹鼻子瞪眼起来:“这账可不对啊,前两天刚来过,酒水和菜都比今天好得多,怎么今天算出这价来?”
    那女孩只得接了单子又算了一边,将单子递回了史金花说:“没错呀,你看看这些菜是你们点的么,这电脑一加怎么会错?”
    正在此时池贤范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一把夺过那张单据,对那女孩使劲挤眉弄眼的,说:“我不跟你说了?这几天开张,来的客人都得打折么,你肯定将折扣忘了。”
    说着才将手中紧攥着的单据塞到那女孩手心里,又用了用力。谁想那女孩是个死心眼,平日见池贤范溜须拍马、欺下瞒上的就来气,也没仔细琢磨他的用心,见她将单据硬塞了自己手里,又平白无故地使劲捏了捏自己的玉手,肚里就来了气,将单子往桌上一摁,斩钉截铁地说道:“没算错!算了两遍了,折也给打了,就这价!”
    马总看看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拿眼往这里瞧,忙又摸出皮夹,抢着要付钱。可这池贤范也是顺风惯了的人,见她平日里也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今日又当面顶撞,反而劝着马总不让付钱了。
    正在两拨人僵持不下时,跑来了窦德莺,她过来也没埋怨谁,只是问那女孩要了单据,装模作样地将电脑屏幕的数据飞快地对了对,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卡片来,重新输入了折扣数,拉出一张新的单据来,这才将脸上紧张的肌肉放松了,将那张卡片恭恭敬敬地递到马总手里说:“那天你们吃完饭匆忙走了,忘了将这张贵宾卡拿走了,她是按普通客人打的折,所以误会了。”
    马总这才舒了口气,爽快地付了钱,顺手也接了那张贵宾卡。
    众人走了出来,那史金花还有些心有不甘,嘀咕着:“算得什么帐?这种木头一般的人怎么能放在收银台上?斩冲头斩到我头上来了。”
    马总回头喷着一口酒气,数落起她来:“少说两句了,那女孩又不知其中奥妙,再说多付些就付了么,总比让熟人看了笑话我们的好。”
    也不知这史金花是今天多喝了酒还是平日里撒娇撒惯了,一听马总向着那女孩,声音反而提高了八度:“你就看着人家年轻漂亮多付钱是么?有种你将皮夹子交给她不完了么?”
    秀梅先前还若有所思地想着事,此刻听听闹得实在不像话,急忙拉了拉史金花的袖管,想让她和马总脱开距离,谁想这史金花见秀梅、若兰她们围了过来,不仅没收声,反而更加哭哭啼啼起来:“……他早就嫌弃我了,看我不顺眼了,也好,我跟了秀梅姐住宿舍去!”
    马总一甩手,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众人大多面面相觑的围着史金花劝,都束手无措。
    明仁看着冬梅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像没事人似的望着远处暗淡的星空……
    总算是那窦德莺和池贤范追了出来,两人靠近了史金花,窦德莺半哈着腰说:“我把那女孩调离了这岗位还不行么?”
    “不行!开除了她,我才不记这事呢。”史金花一跺脚,咬紧着牙关。
    “开除她倒不行,恐怕老窦不答应呢,你别生气,她可是老窦的亲闺女呢。”
    “哪门子亲闺女?我怎么不知道?”
    “是……是前妻留下的……也不怕你笑话,她刚从职校毕业,工作也难找,外面那么多人下岗呢,在我这里混口饭吃吃。”
    史金花一听窦德专的大名,才渐渐止住了哭闹,看看马总叫了出租走了,此时酒也有些醒了,倒有些后悔起来,于是顺坡下驴地说:“怪不得没教育好,她老妈好,也不至于老窦打了光棍。”
    窦德莺、池贤范见史金花平复了下来,也舒了一口气,这池贤范也是,本来已经没事了,他却讨好地上前扶了史金花一把,这窦德莺可是有气没处撒,马上板了脸对池贤范说:“小池!你也有责任,那孩子不懂事,你业务该熟的,亏得你还在市区店里混了那么长时间,这点应变处置能力都没有,这月奖金可扣了!”
    池贤范赶紧放了史金花的胳膊,又不好意思讨饶,就哭丧着脸往一边靠了。窦德莺非要自己开车送史金花回去,那史金花面上一时也下不来,对着秀梅说:“姐姐,我今晚就住你那了,我可不回去伺候那酒鬼。”
    于是秀梅、明仁、竹君搭了窦德莺的车,其他人上了绿萝的车,一路向招待所驶来。经过镇口“昌盛大酒店”时,只见一层连同了二层也还是灯火通明,不时地有一拨拨的客人被送了出来,窦德莺对竹君说:“恭喜发财了,你这儿比我那儿生意都红火。”
    “哪能比啊,这里做的都是下里巴人的生意,赚的也是薄利,别看现在红火,过了这阵子人来疯,也就淡了。”竹君和明仁坐在后排,虽嘴里说得平淡,可也掩饰不了一脸得意的神情。
    等车停到了招待所门口,还想往里开时,秀梅却让窦德莺停了车,说:“没多少路了,我们走着进去吧。”然后和她道了别。绿萝本要送若兰回去,谁想那史金花死活不让,非说要找地方唱歌,所以绕了一圈也跟了过来,那史金花见窦德莺的车停了又走了,便也要下车走走,于是这些人又并了一拨,稀稀拉拉地往总台而来。
    巧的是今天还是春杏、丰橙当班,那李兼仁闲着没事也在一边插科打诨地瞎聊,春杏只低头微笑不语,仍翻看着杂志、小报,旁边的橙橙不时笑得前仰后合,又斜着眼看他,还时不时地撩撩长发。
    竹君走在前面,抢先走进门,那李兼仁慌忙打起招呼来,两只脚一挪就想溜。谁想竹君反而笑嘻嘻地叫住了他说:“你陪我们去新楼,开个包房端端茶水、唱唱歌什么的。”
    此时明仁、秀梅也后脚跟着进了门,春杏、橙橙早就规规矩矩地站着了,秀梅听着竹君的吩咐,问李兼仁:“那钟直可会操作了?他可毕竟调来不久,那泵房、锅炉房可是出过事的,大意不得,这样吧,你先回去关照他一声再过来,让他可千万别跑开。”秀梅转脸对春杏说:“那新楼包房里的钥匙呢?”
    “组长保管着呢。”
    “那组长呢?”
    春杏、橙橙低了头不语。
    “又回家了不是?”秀梅刚想再行盘问,见史金花、冬梅、若兰也踏进门来,就面朝了冬梅说:“你到我抽屉里拿那串备用的钥匙来。”说着又将门钥匙递给了冬梅。
    秀梅也不再多言语了,陪了史金花,一行人往新楼而来。史金花边走着边对挽着她胳膊的竹君说:“那些大兵们待过的地方肯定也乱得不成样了?”
    “还好,”秀梅在一边听见了说:“亏得那个华榕倒还是讲道理,出面协调武装部出了些钱,又加上镇里支持了一把?重新装修了一下,还过得去。”
    秀梅话音刚落,若兰就插了上来说:“羊毛还不是出在羊身上?那武装部的钱也是镇里拨的,镇里光支付的那些运材料、垃圾的费用得多少?又不能赖账,我家老石头都大了,至今还欠着不少白条,那些运输老板隔三差五地盯着他呢。”
    “这倒也是,如今用钱的、伸手要钱的太多,赚了钱的都往自家藏了,要他们往公家交钱,还不是剜他们的肉?”史金花做出些愤愤不平的样子。
    听到此处,若兰也不再诉苦。众人坐了电梯上了楼,到了四楼,等冬梅过来了开了大包房的门,一股热风夹着些霉气味道扑面而来,走在头里的秀梅忙挡住史金花她们,让她们走廊里再等会儿,让冬梅、李兼仁进去开窗通风,又开亮了所有的灯,等闻闻觉得没味了,秀梅才让众人进来。
    史金花环顾四周,见虽没有贴金画银,却也布置得典雅大方,家具主色调是一色的白,特别是半圈紫色的绒布沙发显眼地对着一套进口的电视和音响设备,倒很合她的口味。
    秀梅这才命冬梅调暗了了灯光,等众人坐定,李兼仁翘着屁股忙前忙后,居然很快找了一堆大影碟,先试放了几张,调好了音,将两只话筒分递给史金花和竹君,史金花又和秀梅谦让了一番,两人先合唱了首老歌,秀梅这才将话筒推回了史金花手中,自己往沙发一角慢慢挪了过去,冬梅此时献上了茶水。
    等史金花、竹君唱得兴起直到引吭高歌之时,秀梅向若兰招招手,两人便溜了出去。
    史金花、竹君唱了会儿也有些无趣,就拉了明仁和李兼仁一起唱,那李兼仁确实有些天赋,不仅熟练地用南方方言唱了此时香岛最流行的曲子,又变了音陪史金花唱起了民间小曲,接着又合作了对唱,竹君见她们两人含情脉脉、一唱一和的也有些泄气,就一边坐了拉了冬梅、明仁聊天。
    明仁趁着上厕所的机会溜了出来,一路回秀梅办公室,一路哈欠连天,到了办公楼楼下正看着春杏走了出来,就问:“你怎么也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么?庄秘书打了电话问看没看见你,让我也去新楼凑热闹,我刚送完水,本想眯一会儿,这不泡汤了,喝酒要陪着灌着,这唱歌难道也有陪歌的?”
    明仁知道她姑娘家的也不出去玩,也不便多啰嗦,就只恳请春杏千万别说看见了自己,春杏“嗯”了一声走了。
    明仁正往里面走,就闻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原来那个橙橙听着门外说话声,出来张了一眼,见春杏走了,明仁走了进来,便有些装模作样起来,做了一脸笑容,启着两片画得通红的嘴唇边迎边说道:“喝酒了吧,我给你泡杯茶去?”
    明仁慌忙装了一脸倦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回道:“谢谢了,今天可不能再喝了,一肚子水呢,我得上去睡了。”
    橙橙赶紧用一只食指头点着下唇,眨眨眼说道:“要不我给你送床新洗干净的被褥上去?你那套多久没洗了?还是几个班之前我给你换的呢。”
    “算了,今天也晚了,我着了床就能睡着,也闻不着味儿。”说完,急步上了楼,走到三楼楼梯口,就看办公室门开着,又亮了灯,听里面秀梅在说:“……昨儿我听谢秘说这番话我还不信,还照着我申请的和朱总谈定的方案做,今天看来可得推倒了,马总如此一说,那就是铁板钉钉了,他后面没准就是上面的想法呢,别看上面嘴上硬,做起来毕竟也有些瞻前顾后的,这推倒重来的法子看样子也不行了,完全剥离的法子也不行了,只得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了,那些组长除了秋萍都是快退休的人了,都得下来,哪怕我背骂名,不能再让她们占着茅坑不拉屎了,她们的组长津贴可以继续保留到退休,也不要绝了她们后路,竞聘上岗也照搞,这样朱总、马总的颜面也都保留了。”
    “嗯。”明仁听着若兰答应的声音后,就是长长的寂静,就故意加重了脚步从走廊里往办公室里走来。
    看见明仁进门,秀梅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微笑着说:“你也开溜了?”见明仁满脸倦容,就拉了若兰说:“走!今晚我陪你也开个房间睡去。”
    若兰甩了手笑道:“算了吧,你还不了解我?我还是一人睡去,如今娇娇大了陪我睡还不习惯呢,不知怎么地我这怪病也得了数年了,一到下半夜我必醒来,不忙乎两个小时是不能再睡着的了,再说两个女人一起睡也觉得怪怪的,听说国外两个女人开一个房肯定被认为是同性恋,众人都会用奇特的眼神看你,反倒是一男一女睡一起倒是正常。”(想当年几十个人睡一屋不是也睡得着么?)
    说完话,秀梅、若兰嘱咐明仁早些休息也就都走了。明仁开了一扇窗拉了窗帘关了灯,听新楼那边隐隐约约的还有歌声传来,明仁慢慢合上了眼,脑子里想着刚才的事,明显感觉着这里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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