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回拥名车脱胎换新骨添义冢一魂报亲恩
    观音莲花生,
    接引星宿光,
    如来金翅鸟,
    普贤妙吉祥。
    明仁一惊,双手不由自主扶住了车沿,此时另一边车门开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了出来,然后就见车上下来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明仁赶忙擦擦眼睛,定睛一看,不是别人,领头的是白檀,后面跟着娇娇和群群,白檀和娇娇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只有群群端立一边,依旧没吭声。
    “好啊,想撞死我,里面可坐着警察,你有没有驾照。”明仁似乎恼了,一手指着白檀。
    “哼,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白檀柳眉横起,白里透红的脸庞嵌了一对浅浅的酒窝,嘴角微微上翘,似笑似怒地双手还插了腰。
    明仁看看唬不住她,只能往后退了一步,说:“都吃完了,你们才来,难道想吃残羹剩饭?”
    这一句又将白檀她们惹恼了起来,娇娇手叉着腰说道:“谁稀罕?我们宁吃肯拉基和麦糖钠里的鸡排,也不愿陪你们灌黄汤呢。”
    明仁玩笑道:“喔,我知道了,那你们是来帮忙收拾的喽?快去吧,里面正缺人手呢。”
    “才懒得理你呢,你姑妈呢?我可来报到了。”
    “天啊,你这样子哪像个服务员?”
    “服务员?亏你还是你姑妈的侄子,这早是隔夜消息了。”白檀越说越得意,走到明仁面前往车身上一靠,扭了腰肢说道:“还是你姑妈懂我的心,这不?推荐我去报名演员选拔,等着将来电视里看我的风采!”
    明仁此事倒是不知,白檀摆了个姿势,往外一撩长发,说:“怎么样?像不像火兰无德的大腕?”
    原来,秀梅那天答应白头发老太让白檀来报到,可想想她实在不是一块规规矩矩上班的料,心里正反复盘算着,前几天听若兰说起她的栾姓同学如今做了导演,今天正在千莲镇电影院选演员,跟白檀一说,白檀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于是就托了若兰的关系,让白檀去面试,不知怎么娇娇、群群也听说了,评委都是些知名演艺人士,不由心里痒痒得难受,吵着要一起去,白檀刚考了驾照,又借了一辆好车,都搭顺风车一起去了,此刻三人疯疯癫癫地回来了。
    明仁嘴里还想嘲讽她几句,却听到竹君的声音传入了耳朵:“呦,檀檀,驾照出来了?好漂亮的车啊,过些日子我也去学开车了,你可教我?”
    “一句话!”白檀扭头一见是竹君,马上爽快地答应了。白檀正用手抚摸着车上的反光镜,明义也走上前来,对着白檀调侃着说:“老同学,你可像顶级车模了,别动,让他们厂的娄光给你来一张,登到杂志上肯定名扬天下。”
    白檀一见明义似乎就感冒,白了明义一眼,说:“关你什么事?”明义白胖的脸上肌肉有些颤动,悻悻地仍由如菊挽着去坐了大巴。
    明仁就听着身后群群对了娇娇小声嘀咕道:“这个小白脸下流着呢,我们上初中那阵子,他和几个调皮鬼躲在角落里,见了女孩子穿裙子,就用自制的弹射枪将泥块往人家屁股上弹,搞得人家后面一滩滩的,那天正弹着檀檀,被她上前一个耳光……”这时她意识到边上站着明仁,一下子嘴里刹了车,脸也红了。
    明仁觉着也无趣,就往白檀、竹君两人身边凑过来,竹君对车兴趣正浓,仔细观看着,多问了几句,见明仁凑过来就说:“过一阵子跟我一起去学,开个车兜风多爽?”
    “我怕学了,没车开。”
    “放心,这车子阿姨给你解决。”
    明仁知道竹君向来爱说漂亮话,也就权且听了。
    “咦,这不是老白的宝贝孙女么?”众人一回头,见走在最后面的杨总、青松、傅枫等人也走了过来,那杨总虽说有一只残眼,可另一个眼却尖,记性又好,一下子就认出了白檀,白檀只得叫了他“叔叔”,又向青松、傅枫低头称“老师”。
    竹君见不远处停的大巴都坐满了,杨总他们又不愿去,就要拉白檀一起去,白檀回绝了,娇娇听说去津口村的农庄,兴趣盎然起来,拉了群群跟着自己的母亲也上了那辆大巴走了。
    杨总随口问了问白向仁的身体,谁想白檀的眼神一下子黯然了,回答说:“医生都摇头了,刚出了院,没多久了。”
    杨总也不再多话,由青松他们陪着往酒楼后面逛去了。白檀用柔柔的声音对着明仁说:“陪我找找你姑妈吧。”
    于是两人就尾随着杨总他们一路过来。两人正走过一个蛤蟆形的垃圾桶,明仁看着白檀脸上有些挂汗,就拿出一小包餐巾纸递了过去,白檀抽了好几张,一一轻轻地在脸上按过,然后瞥了一眼明仁,又抽了好几张,在自己一望无垠的雪白胸脯前照样一一按了,见明仁脸微微红了,嘲讽着动了动嘴角。白檀扔了垃圾,望见杨总他们往小福楼去了,就问:“你姑妈如今去那里办公了?”
    “是啊,我们都住在那楼里呢。”
    “走吧,参观参观你的‘闺房’。”
    “哪有闺房?我可是个男人。”
    “看你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和女朋友上过床么?”
    明仁有些生气径直领了头往前走,白檀加快了脚步追了上来,喘着气说:“给我餐巾纸,我又出汗了!”
    明仁依旧不理,白檀伸手拉住了他的袖管,说道:“明哥哥,你怎么了,跟你开开玩笑呢。”
    “有这么开玩笑的?”
    “啊呀,看你这保守的样子,一看就不见世面,前几天新闻没看么?那大学里的下水道都给套子堵住了,你读了四年,居然能守身如玉?”白檀见明仁仍气鼓鼓往前走,差点拉脱了手,改口道:“不说了,不说了,我问你个正经事呢。”
    明仁这才放缓了脚步,倒要听听她嘴里居然还能有什么正经事。
    “跟你姑妈好好说说,我可不受那个骚狐狸精支使,哪怕给你们扫地、抹桌子,我也情愿。”
    “哦呦,我的大小姐,谁还敢支使你呢?你么就坐在那里,我们像供菩萨那般把你供起来,每天早请示、晚汇报……”
    “呵,呵,”白檀不由笑了起来,手轻轻在明仁肩上一拍,这回也没了怒容,只是笑嘻嘻地说:“可你说的?你给我跟你姑妈说去,我每天就闭关面壁,由你给我送吃的……”
    两人说说笑笑,走得快了起来,而青松他们虽说走到了前面,可是在湖边,杨总起了雅兴,嘴里念念有词,指手画脚的耽搁了,明仁他们正好跟上了他们,明仁看着杨总用那只好眼骨溜溜盯着他们看,看得明仁和白檀都低了头,杨总含糊不清地哼哼道:“一个是美玉无暇,一个是阆苑奇葩,不说有奇缘,今生偏又遇上了她……啊……啊……”
    白檀被杨总唱得正有些不好意思了,此时腰间一个黑漆漆的小盒子响了起来,她低头摸了那小盒子一看,对明仁说要去将车停好,转过身去走了。
    青松和傅枫躲在杨总身后都微微笑着,明仁赶紧扶了一把杨总,杨总由着明仁扶着往前走,等与后面两人拉开了几步距离,那个好眼向明仁眨眨,嘴里朝身后努努,悄悄说:“怎么要不要叔叔给你保大媒?他爷爷和大伯跟我都是原来一个车间里的好朋友。”
    明仁只低头不语,众人便进了小福楼往楼上走来。
    秀梅趁刚才竹君送众人去江边之时,就打电话请来了沈荠灵,两人窝到小福楼的会议室里重新将各项费用计算,恨不得将一切繁杂之事都推掉。
    明仁上到二楼楼梯口时,就听沈荠灵提高了嗓音说道:“这个女人也太黑了,又不是没想着她,我都留了余量,也没想到她会一砍砍一半,我本来还不信,大家传说她连戴茯苓介绍来的人都敢拿横档,本来我不信,如今看起来倒是真的了,我看她索性去背娘舅得了。”
    屋里也没人搭话,明仁让杨总先进了门,屋里两人一下站了起来,杨总随口说道:“那再多搞些抵押么,反正这里资产又不是你家的,我们单位这个大户还害怕她不贷?”
    秀梅这几天真恨不得将几百年来的经济书都读完,自己本来只想承包个百福大酒店搞搞小本经营,将来自己赚了,也好入得起股权,谁想这些领导一味忽悠她,一股脑儿地将招待所、包装厂的资产都交到她手中,以后她一直到死都没弄清哪些是公哪些是私,算集体算个人,连带着后来竹君、若兰也是一样,稀里糊涂的,不过此时秀梅毕竟还是信了上级的什么“国家、集体、个人三得利”等语。
    听了杨总的话,两人也不敢插嘴,那杨总受不得气氛紧张,忙关切地问沈荠灵说:“吃饭没看着你么。”
    秀梅此刻也想起沈荠灵中午有少吃或不吃的习惯,听杨总提醒,又见明仁闲着,就向他招招手,吩咐说:“去炒几个菜,一定要挑时鲜的。”
    沈姬玲补充了一句:“我不吃海鲜和竹笋、腊肠、咸肉一类发物还有红肉、韭、蒜等!”
    明仁一一答应了,这才离去。明仁一路小跑赶往食堂的厨房,穿小路经过食堂后面那个杂物间时,就见范韶背朝外蹲着,明仁觉着好奇,就放慢了脚步,看范韶双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只听里面“喵”“喵”的叫声夹杂着范韶的训斥声:“平日里偷腥****,今日好饭好菜的伺候倒不吃了,看我不把你们剁碎了喂狗?”明仁也没闲工夫看他训猫,知道他这阵子不顺心,什么活都交给了那几个小徒弟了,就快步经过,进了厨房。
    只见厨房里热气腾腾,阵阵香味扑面而来,炒锅之声声声入耳,那两个徒弟厨子都忙得不亦乐乎。原来这范韶的四个小徒弟蔡大厨看中了两个被要走,加之竞聘会又没他的的份,心里正七上八下之时,亏得秀梅念旧仍让他负责职工食堂这块儿,那些职工又被秋萍分成有早有晚两拨吃饭,所以,厨子还正在忙着呢。
    明仁正寻思找哪个厨子说话,旁边却窜出一人来,一双肉乎乎的手蒙上了明仁的眼睛,随之压低声音,粗粗地问:“干嘛来了,能随便进厨房吗?清洁卫生搞过吗?”
    明仁使劲将那两胖胖的手掰开,一看正是夏莲。明仁心想:这回可逮到你了。所以明仁故意装着很严肃地说:“吴总要你准备几个炒菜。”然后又将对食材的要求告诉了她。
    夏莲听了,挥挥手说:“没事!看我露一手!”边说边将明仁往外推,“等一小时再来。”
    “快点,你想把她饿死?最多半小时。”说完,明仁又到厨房门口,逗着枫树上吊着的鸟笼里夏莲养着的两只鸟来玩。
    夏莲嘴上这么说,尽管最近厨技大增,可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她赶紧在厨房里上窜下跳翻找食材,这个时辰厨房最忙,平时空闲时的那几张笑脸也不见了,白眼倒挨了不少,好不容易凑出一堆食材,看看鱼肉也不怎么新鲜,蔬菜更不用说都是那两个厨子挑剩下的,范韶又不见踪影。夏莲正一脸苦相,发着呆,这时旁边响起一个温柔男中音,真如天籁之音送入耳朵,夏莲抬眼一看正是银鹿。这段日子银鹿借着秀梅有事找他,三天两头往这儿跑,今天借着酒胆,知道夏莲最爱躲到职工食堂,摇摇晃晃的寻了过来,看着明仁在树下逗鸟也没惊动,径直闯了进来,见夏莲对着一堆菜在发呆,知道她遇到难题了,就借机关心关心,博她好感。这夏莲见了银鹿,就像班长见到了兵,也不客气,用白白嫩嫩又肉乎乎的食指一指,把事情一交代,银鹿倒是爽快,将西装一脱往夏莲手里一塞,说:“我来,交给我了。”
    夏莲用一只胳膊勾住了衣服,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一只魔方,一边玩,一边说:“认真点啊,给你半小时,超时要罚!”
    银鹿见夏莲靠在自己的附近,圆圆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愈发白嫩,趁人不备情不自禁的往夏莲脸上亲了一口:“肚子还没吃饱呢,还罚,先赏一口吧。”。
    夏连玩的正起劲,不想他来这一手,差点没把魔方砸过来:“要死啊。”她转身看了看厨房里,见那两人都忙得团团转,也没人理她们,只能用手往自己鼻尖前挥了一挥,压低了声音说:“满嘴臭气,快干,再闹,我把你西装扔火里,你信不?”说完,又自顾自玩了起来。
    这银贵果然一丝不乱,先腌了青鱼片放一边,同时开了油锅和水锅,先将一些生菜心掰了片烫了烫即刻撩出,用盐和麻油拌成一盘,等油开了,又挑出一堆小排骨用油炸了,撒上椒盐已成一盘,这才烧了小炒锅,放下鱼片一炒,自然成了第三盘,最后银鹿又炒了一盘宫爆鸡肉丁,那些鸡肉丁还是夏莲从那两厨子手里抢来的。(青、生、骨、肉)
    正在众人个忙个时,从食堂前门绕道过来位中年女子,只见她梳着油光光的盘发头,身上穿了件自裁的贴身紧腰蓝底白花小衬衫,底下一条大绸黑裤,扭动着已经不那么细了的腰肢走了过来,有一首《春光好》形容得好:
    春风过,昼也长,相思忙。叹去一身光华,欠思量。
    燥热四肢奔放,唠叨忘却心伤。窥因究源天注定,羡成双。
    她也看了一眼树下拿了根小枝条逗鸟的明仁,也不急着打招呼,而是先往厨房边门走了进去,往后厨里面望去,见着门里那一男一女,一个闲着一个忙着,不由用手先捂了嘴,又往里面瞧去,见那两个厨子身影都不像是范韶,这才退了出来,走到明仁身边,见着明仁正伸了枝条进笼子,一只绿色小鸟狠狠啄住不放,另一只黄色小鸟却不屑一顾地立在枝上,难得斜眼看看,明仁于是将那枝条慢慢伸进伸出,引动那只绿色小鸟。
    “小明。”明仁正玩得入神,听身后有人叫他,一放手松了了那根枝条,回头一看原来是阿金。
    这阿金仗着秀梅撑腰,整顿宿舍有了起色,便得意洋洋起来,拼命结交钟心、范韶、李兼仁这些人,这几天,秀梅又决定将小福楼打扫卫生的郝阿姨交由她管,更是觉着有些扬眉吐气,今天中午看着宿舍里空无一人,就锁了门,悄悄溜到厨房里来,一则同范韶、夏莲打听些闲话,另外顺便看看有什么便宜可以沾,见明仁回过头来,就含笑问道:“这小鸟叫什么名字,怎么看着有些像小鹦鹉?”
    “那就叫小鹦鹉呗。”明仁故意逗她,传闻她最近老往厨房跑,就反问道:“你可找范大厨?”
    阿金脸一红,笑着说:“你也知道,这儿离镇子远,买些东西不方便,这不,晚上烧菜少了些葱姜,来借点。”阿金见明仁回过头去又盯着鸟笼,看看四周无人就凑近了对明仁说:“你姑妈不放心别人,让我代管小福楼,还给宿舍那里派了个老阿姨做替班,我寻思着那二楼不能让外人来打扫,你姑妈和那些来客谈的都是要事,你们又住在那里,难免有些贵重物件,所以我自告奋勇每天早上过来……”
    明仁听着有些不耐烦,又提溜起那根留在笼子里的小枝条来,阿金却神秘地说出一段话,引起了他的兴趣:“知道伐?那个橙橙辞职了。”明仁抽出那根枝条握在手里,听她继续往下说:“昨天你姑妈找我,我过去时,正看着小红在楼下等着,一打听她是陪着橙橙来辞职的,说什么要嫁到别处去,我看着那小丫头下得楼来,总觉着不对劲,以前么总是骚首弄姿,蹦蹦跳跳,最近却是眼眉低垂,走路像个蜗牛,听人说还经常做酸呕吐,我看呀,八成已不是小姑娘了,(这阿金不是“老中医”便是“相面”的)这倒好,带着肚子嫁人去了。”
    “哪有嫁人不带肚子的,你也别瞎猜了,得罪了她们当地人也没意思。”明仁斜了她一眼。
    阿金连忙补说了一句:“我也只是跟你和你姑妈说说,平时,我嘴巴不要太牢哦。”阿金见明仁脸色平和了,又说:“你姑妈真是个善人,心又慈又软,我进去时,她还坐在沙发里发呆,嘴里叨叨着‘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啊’什么的,连叹了几声气呢,告诉我还多结了两月工资给她呢。”
    再说厨房里,菜都妥妥地放到了一个大托盘里,银鹿刚想端走,夏莲又叫住了他,往每个菜盘和饭碗上又扣了一个洗得白白净净的小盘子,这才放银鹿走了出来,银鹿刚一出门,就见着阿金正跟明仁说话,就问明仁这菜往哪里送,明仁正听着心烦之际,顾不上答话,忙接了银鹿手中,说了声“谢谢”,就原路返回了。
    一路端着,开始明仁没觉着什么,可毕竟满满一盘,走着走着,双腕沉重起来,等到了三岔路口,便寻思着哪里搁一下,歇一会儿。这路口树木茂密,遮天蔽日的,湖面的凉风习习吹来,送来了两人的说话声,只听一个女子说道:“唉,秀梅姐也真是,那严莉搞了观岛国际总有经验,提些建议搞些西洋景致也不错,非要顶着,找些破破烂烂的古建筑,又要恢复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不是费钱费力么。”
    “谁说不是呢,如今贷款被拦腰截了一半,亏得老郑念旧撑她一把,要不连那一半都悬……那个钱来顺可不像我,仗着后面那个残腿老牛撑腰,没钱了,工程说停就停。”
    “那为何你不做园林这块儿?”
    “你没想着这老钱、老牛上面、背后还有人?再说干我们这行,圈子分明,抢了人家的生意,后果……”
    明仁一听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若兰和秦踺,看看近了,亏得这里正是界墙,要过了月洞门才看见湖边那条道,于是明仁往墙后一站,等着若兰她们走过去,果然,等了一会儿,两人声音渐远。
    明仁这才往湖边走来,觉着实在手酸,就将托盘放在湖边的长椅上,喘口气,看看他们俩是往小福楼方向去的。
    明仁歇了会儿,慢悠悠又往小福楼过来,快到楼下时,就听着身后汽车喇叭“嘀”、“嘀”响了两下,回头一看,一辆银色的车子停到了身后,车上先下来一人,梳了油光光的分头,一身笔挺的衬衫、西裤,正是肖百鲢,见了面就说道:“呦,老兄什么时候被人差遣着干起服务员啦?不是我说你,在单位你就是爱亲力亲为,有什么事吩咐下去嘛,该谁干就谁干,我们可是搞管理的,动什么手呢?”
    明仁看着他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知道他最近升了助理,也不上来帮自己一把,却数落起自己来,不由嘴一嘟囔,就想转身,谁想车上又下来一人,对着肖百鲢教训起来:“你不上去帮一把,还看人笑话,你还忘了你父亲常常教导你的‘要与群众打成一片’的话了?我看明仁爱动手讲实际,深入群众,就比你强。”说话这的人正是邢如风,她后面跟着那位不起眼又不张扬的楠蓉。
    明仁赶紧跟她俩打了招呼,肖百鲢装模作样地也要上来帮着端托盘,明仁也不客气,就交到他手里,大家一起上了楼。
    上到楼梯口,如风一看秀梅、杨总她们都聚在会议室里,就拉了肖百鲢要进去,那肖百鲢赶紧将托盘还给明仁,明仁往冬梅的办公室里走了进来,果然沈荠灵正坐在沙发上看报,除冬梅有时接接电话,两人也不搭话,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明仁将托盘搁在茶几上,沈荠灵看每个盘碗上都盖着盖,就转脸默默地看了明仁一眼,嘴角挂了微笑,又拿了餐巾纸将筷子细细擦了,这才一个个掀开了盖子,当掀到椒盐小排骨时,皱了皱眉,伸出带着兰花指的小手将那盘子捏了,递到明仁一边说:“我可不吃,怪油腻的。”
    明仁中午也灌了不少黄汤,菜没怎么吃,此时闻着香,嘴里似乎有虫子要爬了出来,也不客气,用餐巾纸拿了一块就往嘴里送。沈荠灵伸了刚才端盘子的那只小手捂了嘴笑着。
    明仁、沈荠灵正吃得香甜之际,就听一阵似秋后蛐蛐叫唤的声音传了进来,明仁抬头一看是肖百鲢不停地翻看着腰间的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盒子走了进来。肖百鲢直奔了冬梅桌边拿了电话就打,一边不时拿那双柔情万种的眼瞅着冬梅,一边对着电话机说:“许阿姨,他们在闹呢,我也没办法啊,老王派我办事去了,如果我在的话就是硬撑着,也要顶着那帮子中层,这不,我前脚刚回来,你电话就跟来了,我现在立马就去解围,你看好吗?”肖百鲢又对着电话哼哈了几句,这才放下,看着自始至终冬梅只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就埋头审着一份规章制度的样稿来,有些心有不甘,嘀咕道:“呦,看得下这么枯燥的东西?”看看冬梅连个反应也没有,这才兜到明仁边上,对明仁说:“兄弟,别光顾着吃香喝辣的,我也来尝尝?”说着就拿了三个手指沾了一块软骨丢进嘴里,品评道:“味道真香,只是凉了,刚炸出来才好吃呢。”
    那沈荠灵吃饭是不爱出声的,低头只顾抿了嘴吐鱼骨,明仁见肖百鲢眼神在他和沈荠灵两头扫来扫去的,打趣道:“那你刚才得跑着上来,你为何看着杨总在那里,就过去了?”
    “还不是我妈……”肖百鲢话一出口,马上又咽了回去,改口说道:“许鸢花来电话了,让我去劝着老王少喝点,陪我一起去吧?”
    明仁摇摇头说:“我可没这么好的酒量,他们都是喝慢酒的高手,现在过去不是撞在枪口上?不如你自己过去,你可还滴酒未沾,正是主力军呢。”
    “好小子不肯帮忙是吗?本来路上有消息告诉你的……”
    “得了,当我三岁小孩?哪次不是告诉我些鸡毛蒜皮的事,害我牺牲?”
    肖百鲢急了就有些结巴:“兄……弟……我还能骗……你?真……真……有事告……告……诉你,事关你姑妈……”
    冬梅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你们俩去外面说悄悄话去吧,别让我们恶心了。”
    明仁被她这一说,只得用餐巾纸擦了油腻腻的手指,跟了肖百鲢出来,两人刚要下楼,就见一个和刘阿强差不多模样的中年汉子“噔”、“噔”、“噔”地满头是汗地跑了上来,明仁瞧着就觉得眼熟,谁想那个人倒先打起招呼来:“呦,这不是小明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同春坊的钱来顺么。”
    明仁这才想起,小时候,明义和他侄子钱永光打架吃了亏,就约了明仁躲在小弄里趁着黄昏偷袭了那小子,把他打得鼻青眼肿的。谁想这回闯了祸,这钱来顺可是地皮上与刘阿强齐名的硬汉,那小泼皮回家一哭诉,借着酒劲就闯上门来,亏得秀梅伶牙俐齿地周旋,好歹打发了这家伙,隔天刘阿强不知如何得知,也放了狠话,他前思后想这才罢了,后来那钱永光渐渐忘了仇恨,又与明义鬼混到一起,经常对着他俩说他叔叔的语录: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做流氓有什么不好?前呼后拥,香车美女;女人是靠哄出来的等等。明仁脑海里像回放电影一般,将他的言行举止过了一遍,想他如今也不知走了谁的门路,也混得人模狗样的,居然带了一支绿化队伍参与秀梅新扩园林的建造,此时上前顺便与自己套套近乎,明仁一时分着神,没反应。
    这钱来顺和颜悦色地伸出那只蒲扇一般的大手在明仁肩上轻轻按了按,说:“兄弟,有机会聚聚,此时你姑妈叫我呢。”说完才转身进了会议室。
    肖百鲢一看就知道那是个什么角色,也没多问。
    两人一路往酒楼走来,肖百鲢先开了口,说:“你姑妈老和这种人打交道,也真难为她了,这回可险呢……”肖百鲢环顾左右,才接着说道:“我爸今天跟我妈说了件事,我们这里开运动会,老姜要来……”
    “关我们什么事?难不成我们这里还做了体育场?”
    “你傻呀,那不得大建大造了?那些老家伙搞紧缩,都快把下面那些单位给逼死了,你姑妈神通广大,不也只弄了一半贷款?这下好了,那‘金龟子’使坏也难了。”
    “谁是‘金龟子’?”
    “不就是老郑后娶的那位么,得了子了,不正好是‘金龟子’么?”肖百鲢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怎么刚清了那些陈年烂账,又放开了,不怕国民素质低,又一哄而起么。”
    “这才不关我们什么事呢,反正有钱好办事,像我们这种人家,政策一松就能贷得到款,以前那套紧缩整顿还不是针对我们的?”肖百鲢看着明仁不再搭腔,又换了话问:“你看我是不是该结婚了?”
    明仁心头一颤,嘴里嘴里酸溜溜地答道:“那么多女孩子围着你,你早就该抱儿子了,何必问我,难道你还要选秀不成?”
    肖百鲢愣了一愣,马上嬉皮笑脸地说:“你小子也会寒碜人?跟你说正经的呢,我妈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机关枪似的常常烦我,这两天连我爸……”
    “那你就该学着电影、小说里的那些新青年,挣脱你父母的锁链,奔向那自由自在的新生活去。”明仁边琢磨着,边故意说说。
    “唉,这么简单就好了,如果换在念书时,血气方刚地说不准就这样办了,如今……那朱星也不知什么人缘,我也就跟她通了几回电话,逛了两次街,吃了两顿饭,那说媒的、保媒的就排了队了,居然连我老爸都知道了,这麻烦的……”
    明仁心头一喜,插话道:“那不是挺好?她们家可和你们门当户对呢,她人长得标致,又进了衙门捧了金饭碗,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我是她老同学,难道还要我去说说不成?”
    肖百鲢捶了明仁一拳,说“你小子是不是看我笑话?”话音刚落,他们已经侧着看见新酒楼的大门了,肖百鲢突然拉了明仁一把,朝明仁使使眼色。
    明仁朝大门口看去,就见秋萍不知施了什么魔法,已将自己厂里的那帮人送了出来,那秋萍挽着王昌的胳膊,管徳广、窦德专还在一边插科打诨地上蹿下跳,周围就是三三两两、歪歪扭扭的那帮子中层干部,每人手里拎了两箱子小礼品往外走去。明仁说道:“你小子真运气,让你逃了敬酒了,你不送送老王?”
    “送什么,看这样子那老王也不会马上回去,我也犯不着替他花冤枉钱,反正有窦德专那个冤大头管着他呢。”肖百鲢拉了明仁又原路返回,刚走了没几步,就远远望见青松和楠蓉从望江楼方向走了过来,肖百鲢朝他们努努嘴,明仁只做没有注意,埋头往前走。
    谁想明仁正走过湖边那条小路口,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来,撞得明仁转了一百八十度,明仁站定一望,看着那人胖胖的背影、穿着厨师的白衣,跌跌冲冲地用手撑了地一下,直起身来,又飞快跑了。
    “拦住他!这个畜生!饭桶!范猪猡!”明仁就听着夏莲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传来,忙退后一步,望着这条小路,看夏莲晃动着身子冲了过来,到了明仁身旁一下子抓住了明仁胳膊,大喘着粗气,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泣不成声,那肖百鲢也想讨好的扶她一把,却被她拿手有力地往外一挥,差点挨了一记。
    “我的小白啊!”夏莲看着范韶已经跑远了,拉了明仁胳膊放声大哭起来。明仁只得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问起原因来。
    “那个死饭桶,把我的小白给折磨死了,惨啊!活活摔死的啊!”夏莲想到心酸处,瘪了嘴巴又痛哭起来。原来这范韶有事没事也替着夏莲喂喂那两只小猫,今天下午闲着没事喂了那两只猫好几趟,谁想那猫中午时早被夏莲喂饱了,眯缝着猫眼瞧着范韶不够顺眼,死活不吃,范韶白跑了几趟,看看夏莲和银鹿你来我往地开着玩笑,又插不上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先是拎了两只猫的耳朵教训一番,后来又将那只小白按在食盆里,那小白可习惯了夏莲的温柔,那里受得住这等***不由返身一爪子拉向范韶,一下就抓出几道血痕,范韶吃了痛,一脚踹走了小虎,恶狠狠地将小白捏起往地上一摔,小白当下就昏死过去,范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又将她往地上猛摔几次,可怜那小白一丝游魂往猫国天堂报到去了。范韶这才回过神来,知道闯了大祸,就拿了塑料袋装了死猫往食堂附近找地方想葬了她,不成想这夏莲送走了银鹿,心底又相思起两只猫来,绕过来正看着范韶躲躲闪闪、神色慌张地拿了个塑料袋,袋子口还晃荡着一条白白的猫尾巴……夏莲一路追了过来,这才遇着了明仁。
    明仁好歹语无伦次地安慰了她一番,和肖百鲢往那条小路返了过来,果然那个塑料袋被扔在地上,猫半个身子已经被抛出袋口,可怜的小脑袋被摔得变了形……
    明仁听着夏莲蹲着身子哭哭啼啼的样子,后悔刚才真该进去看看或早些告诉夏莲范韶训猫之事,此刻悔恨已晚。明仁对肖百鲢说道:“我们去找找小虎,它该跑不远。”
    于是两人又沿着小路,不时拨动草丛一直找到了湖边,正听着草丛里又“喵”、“喵”的唤声,明仁抢在肖百鲢前头蹲下身来,拨开草丛,果然那小虎瞪了一双哀怨的眼睛看着明仁,不时还舔舔自己的爪子。明仁先伸手试探了一下,抚了抚它的身子,那小虎似乎认识他一般,只轻轻叫了几声,也不动弹,明仁用双手绕到它背后,将它轻轻托起,抱到怀里喜滋滋地来到夏莲面前,夏莲看见小虎,一把夺到自己怀里,又是亲又是抚的,明仁趁着她高兴,就提出埋了小白,夏莲歪着头搂了小虎眨巴着眼睛算是同意了,明仁从杂物间找了把铁锹和肖百鲢开始挖坑。夏莲将小虎搂着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不见了小虎,手里却多了个酒瓶,明仁他们一看就是瓶好酒,等小白落了葬,堆了些土,夏莲就将那瓶被打开了的酒往那里倒了上去,嘴里念念有词:“小白你要是觉得冤,就找范胖子去,我给你消消毒,让虫子细菌慢些吃你啊。”然后等那个酒瓶子倒空了,将它放到泥土上,又让明仁他们往上盖了土,只见那酒瓶子一半在上面,一半埋入了土里,夏莲这才罢了。
    肖百鲢在夏莲身后做着怪模样笑着,明仁白了他一眼,看看夏莲心情已经平复,两人这才离开。后来那范韶在外面躲了几天,托了小红去求情,好说歹说又买了一只白猫给夏莲算是赔罪,等他上班一看,见自己更衣箱门洞大开,好酒好烟都被泡在垃圾桶里,衣服上不是猫爪印,便是猫粪,看着那两个徒弟笑话他,也不敢声张,悄悄收拾了了事。谁想那夏莲记了仇,有时看着那白猫毛色脏了,就说范韶买的猫不纯,有杂毛,指桑骂槐的,或有时那猫不吃饭,就吓唬范韶说是小白附了体,非要范韶去小白的坟上祭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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