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谢公子醉闹小红楼莽阿三救命津口村
独在异乡为异客,
生死勘破一界河,
你方唱罢他登台,
何惧离别那一刻。
明仁忙掸了掸身上,关了灯出来,也没顾着锁门,先探头探脑地出来看,谁想却把一位穿着文雅而又朴素的女士吓了一跳,借着外面昏暗的灯光照射,见楼下暗处窜出一人来,仔细看看却是明仁,不由叫出声来:“小明?”
明仁看清了眼前不是别人,原来是郑玫瑰。明仁忙打了招呼,看着外面又走进一位男士来,真是神采奕奕、满面红光、走动中带着新风扑面而来,以前天天看着只觉他是个高个而已,此刻却高大伟岸如泰山压来,自己又显得如此渺小,这位正是新升职了的郑虎。
明仁叫唤了声:“姑……郑叔叔好。”
“好,好,小明也长大成人了,看样子我们也都老了呢。”郑虎笑着看看明仁,又朝郑玫瑰看看,郑玫瑰撅着嘴,头往边上斜了过去,郑虎拉了明仁的胳膊又说:“走!上去看看你姑妈。”
三人上楼一进屋,正看着秀梅从里屋寻声出来,秀梅已经洗了澡,换了睡衣,见她们进来,忙“呦”了一声,又退回里屋,秀梅再出来时,上身已经临时换了件外衣。
郑玫瑰先开了口,说:“我哥这阵子晚上老睡不好,今天非要我出来。”
“还说我?你自己刚学会开车,每天没事还出去逛两圈,只不过载了个人跑远一点罢了。”郑虎申辩道。
秀梅想了想问:“孩子还好么?”
“就是体弱,有些吵闹,如今请了保姆带着,玫瑰带着倒比他母亲带的时间都多。”郑虎答道。
秀梅再不言语了,两人先在厅里红木椅上坐了下来。郑玫瑰拉了明仁到了走廊里,明仁会意地跟了出来,又开了秀梅的办公室,请郑玫瑰进屋,郑玫瑰见屋里一张大大的西洋老板桌子,虽式样老旧,包浆浓郁,却没有一丝斑驳、毁坏的痕迹,后面一个新配的红木西洋靠椅,再后面就是一整排书橱,里面已经整整齐齐摆放了不少书籍,中间有一扇大的落地窗户,拉着淡粉红的落地窗帘,另一边就是一个皮沙发和一个玻璃茶几,脚下木地板中央有一块艺术地毯。
“我倒喜欢这样干净利落的办公室。”郑玫瑰双手交叉放到胸前说着。
“还小了点,否则我姑妈把你那台钢琴都要放进来呢。”明仁多嘴道。
郑玫瑰一听“钢琴”就来了劲,问:“你可学着弹了吗?”
明仁低了头不好意思起来,答非所问地回答道:“我姑妈弹得还好,我们单位最近忙了起来,都快投产了,不是组织考察,就是要倒班操练,我在家的时间不多。”
“你呀,当年我怎么说你的?你该往那些衙门、知识分子堆里挤,何必到这企业吃苦?都是你那个姑父的主意,如今进了,又不给你好好安排,我看还不如拖了楠蓉,进教育局强。”
两人聊了几句,郑玫瑰又问起明仁最不爱听的话来:“又女朋友了吗?”然后见明仁摇摇头,就继续说道:“过几天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个,真是配你呢。”
明仁红了脸低了头,也不回答,郑玫瑰指着那个拉了窗帘的落地门问道:“那里通那儿呢?”
“拉开门就是一个观景平台,将来可通花园。”明仁见郑玫瑰岔开了话题,心里如释重负。
郑玫瑰不由嘴里喃喃自语道:“我要是能有这么个大花园多好?我一定在一边盖幢别墅,啊!阳光,绿草,小河,树荫,人,本就该生活在大自然中啊,那钢筋水泥的森林真是人类的噩梦,我们下一代的牢笼啊。”
明仁见她诗意盎然,心情大好之时,就说了一句:“杨总最近搬了家,我们去参观了一下,那小区绿化不错,又是高层电梯的房子……”
郑玫瑰只当着没听见,也没了诗兴,垂头往沙发里一坐,沉默了一会儿问明仁:“这两天若兰她们全家来过么?”
“来过啊,只是石豹忙着筹建新区,我姑妈也没特地请就没来。”明仁见问,就如实回答了。
“那她哥哥一家呢?”郑玫瑰脱口又问。
“哼,她哥哥我听说,”明仁习惯性地往门外看了看,说:“恐怕正闹得不可开交呢,连她女儿都嚷嚷着他们一旦离婚,她非去跳楼不可,贾叔叔只得偃旗息鼓了。”
郑玫瑰脸上浮起了几片乌云,又顺着刚才未尽的诗意念叨:“城市就是无声的混凝土森林,小区就是终老的监狱,所谓……所谓新房就是束缚的牢房,我们终日在街道上放风……”
明仁也搞不清她的思路,只能默默听着,又听她在问:“阿姨是不是老了?难看了?”就规规矩矩地回答说:“不老,你本来就长得不难看,我还想看着你披上洁白的婚纱呢。”
“真的吗?”郑玫瑰欣喜地转了脸色,面相明仁用一双认认真真地眼神盯着他在问,看到明仁肯定地点点头,她终于兴奋起来,显得十分的信心,使劲拉了拉明仁的手……
秀梅和郑虎谈完了,就像朋友一般肩并肩地在走廊里招呼郑玫瑰和明仁,大家一起走下楼来,看着郑玫瑰还拉着秀梅聊上几句,明仁就送了郑虎到车边,郑虎上车前,用那只粗壮的大手按了按明仁的肩膀说道:“小明啊,替我照顾好你姑妈,她可是一忙起来什么都忘的人……你呀,心软、耳朵根子软,性子却急,要不得啊,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钱孔迷眼,什么诱惑都堂而皇之地围着你转,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啊。”
明仁仰望着黑暗中他那张真诚的脸,耳朵边却想起了肖百鲢毕业时开玩笑似的留言“善良的人啊,别让善良蒙住了你的双眼,当心啊!”
送走了他们,明仁也没心思再去翻弄那些“宝贝”,洗了澡,上床睡了,睡着睡着,他又做起梦来:自己行走在一片杂草丛生、残垣断碑的松林里,只听得风声呼呼作响,残阳撒入林子里的缝隙中,到处泛着金光,他来到了自己的老房子,看着秀梅放下手中的锅铲,红堂堂的脸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明仁清晨起来,觉着头晕脑胀,看秀梅起了床,人不知去了哪里,经过冬梅办公室时,见她已经大开了门,坐在办公桌后正审阅着什么,知道她素来的习惯就是早起,也不便打搅她。下楼就往湖边走来,想绕一圈逛逛,再去吃早饭,好有胃口。走到那条小路时,却见秀梅同那位模样与冬梅有些相似的那位野鹤法师正从另一边走来,秀梅似乎正认真地听那尼姑说着什么,等面对面走近了,那尼姑停了声音,低头闭眼站在一边,秀梅祥和地问明仁:“冬梅过来了么?”
明仁回答道:“来了。”明仁看秀梅反应时,还不时那眼飘向那位尼姑,见她住了脚步,转身便要往回走,却听秀梅对她的背影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佛根真清净,见面又何妨?”
那尼姑慢慢停止往前的脚步,站定了回过身来,对着秀梅说道:“善哉善哉,施主倒有禅心,将来必成正果,好吧,心宁是根本,法眼观烟尘。”说完径直往明仁身边走过,也不与明仁搭话。
秀梅匆匆对明仁说了一句:“吃完早饭到我办公室来一次,我还有事找你。”然后紧随着尼姑走了。
明仁见她们奇奇怪怪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安,就加快了脚步往小路折了过来,去食堂吃早饭去了。
明仁走进食堂就觉着空空荡荡、寂静无声,加之少了范韶,气坏了夏莲,就剩了两个打饭的小徒弟躲在窗口后面。明仁知道如今秋萍、春杏当了权,管得严实,那些惯与秋萍作对的老阿姨们都被秀梅交给了钟心管理,原来那几个快退休的组长也被养了起来,上班爱来不来,而钟心素来话又少,心又直,做事公正,这些人没了领头人,也没得搞了,反而窝里斗了起来,一个个相互看死了,管着洗物、洗衣、浴室,锅炉泵房等处,也逐渐太平起来。新招来的那些年轻人,合同一年一签,态度积极,只是有些生疏,不过秋萍、春杏这班老的多多指导,这工作面貌一变,就没有三三两两窝在食堂里聊天的了,故此越发清净了。
明仁吃着早饭,觉得味道也不错,就是少了以往一份惬意闲暇,不由很快风卷残云般吃完,如今盛菜盛饭的都是不锈钢餐盆,倒也省事,到规定处放好即可。明仁正想起身,背后传来一个箜篌箫竽般悦耳的声音:“明仁哥哥,你也在吃早饭?”
明仁回头一看正是紫薇。紫薇每天都被师傅差遣着来打饭,蔡大厨拒绝了秀梅的好意,既不到新楼早餐部取那些琳琅满目的早点,也不从自己的炒菜中留中午饭,而是和其他职工一样吃食堂,故新楼里不论新进来的还是范韶手下那些原班人马都无话可说,学着他模样,不敢越雷池一步。
明仁看看紫薇,白天的光亮下,除了皮肤黑些,那五官长得还很端正,一开檀口流露微笑,又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嵌着,在如此冷冷清清的食堂里,就像开了一盏明灯,也带来些许妩媚动人之情。明仁不好意思马上就走,坐着看她如何行为。
紫薇打了招呼,先去打饭,她刚进来之时,众人嫌她愚笨,不免对她取笑欺负之举,可她也不恼,凝神静气地多听,轻声细语地多问,加上性子慢、随大流,如今与众人处得融洽,明仁就见范韶那两个小徒弟笑嘻嘻给她打了饭,开了几句玩笑话,紫薇只低了头,也没回音,仍端了盘子走了过来,又将手里一个装了馒头、茶叶蛋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放。
“这是给蔡师傅的?拿过去不都冷了?”明仁猜测着问。
“嗯,师傅吃饭很随便,我会给他在微波炉里热热,没事。”紫薇虽不时抬头看看明仁,却没有多少言语,只是吃着盘中餐。
“这两天蔡师傅大概忙坏了吧。”明仁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问问,心想差不多就该走了。
“蔡师傅忙是忙,可我没见他那么高兴过,每天晚上能回家逗外甥女,比发钱还高兴呢,早上来总要说几句,眉开眼笑的呢。”紫薇一说起蔡大厨来,话倒多了起来。那紫薇似乎又想起什么来,指指那边打饭窗口,对明仁说道:“范大厨那几个徒弟可坏了,除了夏莲姐姐不敢欺负,老是趁没人时对我们动手动脚,这里捏一把,那里摸一下,又在宿舍里看下流片子,还说给我们听、比划给我们看呢,能不能汇报汇报吴总,好好管管他们才好呢。”
“他们没拿你怎么着吧?”明仁心里想着,他也早知道那几个小徒弟名声在外,不是秀梅、阿金管了宿舍,那里成了逍遥窝都说不准。
“总觉得难受,有时被摸得怪痒的……”
明仁看着紫薇低眉垂目地说着,傻得有些可爱,故意逗她说:“那你就喊么……”
“咳……咳……喊什么呢?”明仁听着脑后传来一个姑娘沙哑的说话声,回头一看果然是春杏。明仁见她穿着工作服,问道:“今儿不是你当班,怎么也来了?”
“还不是隔壁村里那崔家老头子今天入殓在大超大办么?我们这里本地人也凑热闹去了大半,秋萍安排不过来,我叫了几个歇着的人来顶班呢。”春杏说完仍旧“咳”了几声。
明仁关心地问:“怎么了?病了还硬扛着?”
“没有,不过是旧疾,天气一变就咳,过几天就好。”
“唉,教你一个方子,用白冰糖炖梨吃吃看?”
“你那方子早过时了,吃药都不管用,再说哪里有空呢?”春杏皱着眉头,去窗前打了些稀饭,也不要酱菜、茶蛋之类,只过来坐着紫薇身边慢慢喝了起来。
紫薇笑着说:“这有何难?我给你炖。”
春杏摆摆手说道:“我小时候土医生开过几副方剂倒管用,只是如今那老医生已死,这药草、剂量、配方都成问题,我等夏天空了去市里医院做做热敷,看看管不管用。”
“要不我给你榨些萝卜汁、黄瓜汁、荸荠汁……”明仁一口气报了一串蔬菜水果的名字。
“得得,你爱榨就给我榨上几杯,反正甜滋滋、清爽爽又吃不死人。”春杏不耐烦的望了一眼明仁,想了想又补充说道:“算了吧,如果我吃了,即便咳嗽好了,恐怕就得拉肚子了。”
明仁刚想再搭两句,秋萍喜匆匆地行走进来:“哎呀,我的春杏妹妹,来了一大帮客人,都是老窦她姐姐介绍过来的,一个旅游团呢。”明仁顿时也兴奋起来,听了这好消息,就想快些去告诉秀梅,一下就站起身来,谁想秋萍又说:“今晚还得来批客人,都是明仁哥哥他们厂里的客户。”说着话,眼神不时朝着明仁脸上飘来,明仁低了头走了出去。
明仁一路疾走到了小福楼上,经过冬梅办公室时,就见沙发里窝着两个脑袋,一个秃头青皮,一个青皮乌发,两人正在轻声谈论什么,明仁也不好意思偷听,径直进了秀梅办公室。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秀梅和竹君似乎正等着明仁,一见明仁,秀梅就开口说道:“白檀打电话来了,老白没了,我和你竹君阿姨得去一趟。”
明仁想着大概论理自己也得跟着去,于是就随意点了点头,没想秀梅却说:“你就别去了,你可替我跑一趟津口村,崔明贵他父亲也没了,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替我去吊唁吊唁。”说着拿起茶几上一个白白的信封来递到明仁手中,明仁只得接了,听秀梅还在说:“窦德专也去,他等会儿开车来接你。”
秀梅话音刚落,底下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竹君一听说道:“老窦来了,小明你先走吧。”
明仁拿了白信封出门,就见冬梅送了那尼姑也正好在楼梯口,冬梅低着头,明仁也没看见她什么表情,就见那尼姑昂首挺胸,手里捻着佛珠往楼梯下走去,明仁跟了她也下了楼,到了门口,就叫窦德专梳了个分头,穿了一套黑西装,活像个套筒里的木偶似的无力地依在一辆黑色汽车的门上,老窦看了一眼从他身边走过的尼姑,(伏将来千莲禅寺之事)又将视线转到往外走来的明仁,随手开了车门,笑逐颜开地招呼着。
车子从百福园大酒店出来,穿过镇里繁华区,绕过竹君承租的农庄,很快往南就转上了开发区新修的大道,原来那些遮天蔽日的梧桐大树也不知去向,如今宽阔的道旁是成片的草地和不时出现的巨幅广告板,特别是靠西边的广告板后时不时还出现一些专收工业废品、垃圾的堆场,明仁知道已经有不少工厂入住了。
快到自己的厂子时,出现了一片村落,村口仍是被几块巨幅广告板遮挡,公路两边和村里两边道路明显拥挤起来,两边都被许多整齐划一、黑白两色的汽车占满了。明仁看着村口以前那些老旧房屋都被涂过了新的白色涂料,又有巨型红字标语,什么“一人结扎,全家光荣”、“依法纳税,平安入睡”、“盼开发,望发展,动迁一来住新房”等诸如此类。此时老窦汽车被进进出出的人流弄得正苦于无法动弹,却见边上穿过来一人,白布包头,白带围腰的,老窦忙开了车窗叫道:“老崔!”
果然那就是崔仁贵,崔仁贵陪送着车子吆五喝六地让村民让开一条路来,老窦的汽车几经周折才进了村,停到了垃圾堆边上。明仁和老窦下车,远远望见有一独栋新建的显眼楼房矗立在中央,前面又有大片空地,放着一桌桌方桌,走近了看,连两边小路也都放满了桌子,吊唁完了的人正陆续入座。
明仁他们进了门,就见满目花圈、花篮、白单子,比店家开张都热闹。偌大的院子中间由毛竹搭了棚子,里面停放着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遗体,两边排满了披麻戴孝的家属,随着躲在人群后面乐队吹箫弄钹的哀乐声,传出阵阵有节奏的哭声。
明仁和窦德专一一上前焚香祭拜,又与崔明贵、崔仁贵等家属握手。明仁趁机将秀梅给的白信封塞到崔仁贵的手里,谁想老崔坚辞不收,正僵持之际,窦德专对明仁耳语一句,明仁才将那信封收了起来。
原来这千莲地区的民俗规定,红白喜事收礼不收钱,比如今天送两刀锡箔纸倒是收的。明仁和老窦由老崔送了出来,老崔拉了他们俩一定要吃饭,说这里开饭早,等不了多长时间的,关照完,老崔便又出去招呼别的人了。
明仁看着刘阿强和阿三穿着黑西装远远地坐在一张桌边,稀奇古怪的是周围还坐着一帮穿同样服装的人,老窦笑着对明仁说:“你仔细看看,那些不是大刘的手下?估计路口那排车子也是他的了。”老窦又指着刘阿强不远处还有一群穿黑色条纹西装的人说:“那是姜河村来的,中间那个矮矮胖胖、敦敦实实的人就是他们村长,又是姜河村那些村办企业的老总,也是被树了典型的人,我估计那一溜白的汽车就是他的了,只是当下崔明贵是新秀,他是镇里原来那些老家伙捧起来的人,说句公道话,太过张扬,仗着以前被郑秀表扬过,连石镇长、竺主任那些干部也不放在眼里,平时公开胡说什么‘一心一意谋发展,全心全意向钱看’,听竺罡说,前一阵子石镇长陪了帮友邻县市的干部来参观,好坏他们也都有级别,那小子就躲在家里哄孩子玩,不出来接待,陪吃客饭的都是村里老农民,除了连声夸赞‘邱总’、‘邱总’的,连个数据也报不清,小尾巴可翘上了天啦。”
此时门口人群轰动起来,一下让了一条缝隙出来,打头正是石豹,后面紧跟着竺罡、姚茜等人,由崔仁贵引着,此时早有人通报了崔明贵,崔明贵低头哈腰地迎出门来,石豹挥挥手算是答礼,大跨步就进了门去,那些早到的官员都蜂拥着跟到门口,明仁见只有刘阿强他们远远坐着,再就是那个姜河村村长仍由那群人围着,谈笑风生的,屁股都没动弹。
窦德专对明仁说道:“过去打个招呼,怎么也是熟人中的熟人。”
明仁以为然,两人刚想挤过去,就见石豹已经慰问完毕仍大踏步地走了出来,周围也有人挤着上前打招呼的,石豹倒也不计较这些,视线往明仁这边挪了挪,似乎朝明仁他们看了看,然后转过头去,大踏步走了。
窦德专还在那里对着石豹的背影伸了个大招手,明仁想想好笑,此时就听一边洞口村的郝阿姨也坐在一边正和同来一位中年妇人说道:“啧啧,好大的气派,毕竟是石镇长面前大红大紫的人,连我们老村长那次,石镇长也没上门,不过托人送了个花圈而已。”
那妇人说道:“可不是么,这种事‘石敢当’和‘摇钱树’连面都不会露呢。”
郝阿姨问:“谁是石敢当’和‘摇钱树’?”
那妇人望了望明仁他们都背对着她俩,才放低了声音说道:“石镇长一上台不是今天典东边明天当西边的?为了搞开发区,什么地都敢租出去么?所以我们背后都叫他‘石敢当’,至于‘摇钱树’么,就是他身边那个小女人,要前途的,要树典型的,不通过她行么?”
“哦……”郝阿姨似乎才明白。
“你看看他们兄弟俩结交的那些人?黑白两道的都齐全了。”那妇人声音放得很轻,又说:“那个刘阿强看见了么,如今崔家大哥投了那流氓老大,弟弟投了’石敢当‘这条路子,真正是双保险了。”明仁看窦德专也挤到前面去了,怕一转身被郝阿姨看见,倒有些尴尬,只能跟在窦德专屁股后面也往那边凑热闹去了。
其实窦德专并不是去尾随石豹他们,他倒是奔刘阿强他们去,离着好几步远,就打起招呼来:“刘哥!”
刘阿强正由众人围着,半站起身子,一看是窦德专,连忙让身边的人腾了座位。等明仁他们坐下了,就拍着明仁的肩膀说道:“小阿弟,是该出来见见世面,你看,连老崔都认了我做大哥,你看,给他撑的台面怎么样?够气派么?”
明仁皮笑肉不笑地动动嘴角,窦德专忙应道:“那还有话说?这镇上除了你刘哥,哪来那么多小车?那些个厂长的车算什么?再多也是公家的,可你刘哥……”
“呵呵,这些小事提什么?只是因为晦气,否则我把那酒楼都借给他,你看这酒桌摆的……”
刘阿强话音还未落,隔壁不远那个姜河村小圈子围坐的人堆中冒出冒出一位被称为“邱总”的声音来:“哎,我刚想的那“三个中心”有了,除了一个审批中心和一个娱乐中心,再来一个餐饮中心,那装潢至少不得亚于千莲那个新豪门大酒店的规格,乡亲们以后的红白喜事在家门口就能办,多便利啊。”
“邱总,这些个小楼都叫中心有些不妥吧,还是叫办事处、棋牌室、大酒店比较通俗吧。”此时旁边有个声音冷静地提醒道。
“去你妈的,那还有气魄么?什么叫大手笔?”那个被称为“邱总”的几乎气愤至极。
旁边马上就有人打起圆场:“邱总,还是邱总的名字取得好,有魄力,有气派!哎呀,这里离着那个厨房近,不如换远些吧,少闻些烟臭味。”
明仁一看果然不远处就是临时搭的厨房,此时正由几个厨子开始掌勺做菜,明仁看着其中不乏一位熟悉的身影,似乎是范韶。
不想那刘阿强突然提高嗓音说道:“再难闻也没有姜河村那条河难闻吧!”
那“邱总”已经站起身来要离开,听了这句话怒目扫了过来,似乎认出了刘阿强,只能低头对着那群还在慢慢腾腾起身的手下训道:“我怎么说你们的?环保、绿化样样都得抓,一个都不能少,你们看这下落下把柄了不是吗?”
刘阿强得意地看着他们那伙人挪远了位子,这才介绍身边一位高大威猛的大个子:“来来来,这位是我保安公司总经理谢启秋,老窦,怎么样?你人头再熟,也有你不认识的人吧?”
窦德专朝众人微微一笑:“千莲镇警局老谢的公子吧?”刘阿强、谢启秋都同时一愣,老窦又补充了一句:“你儿时我就看见过你。”那谢启秋更是愣得发呆,见此情景,窦德专倒喜形于色,说笑道:“老潘带我去拜访过你爸,他不是调去收拢所了吗?我们厂里有民工晚上外出闲逛被收拢了,我去过两次,你爸爸有个橱柜里都是你兄弟俩的照片,从小到大的都有,我不是从小看到过你么?”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毕竟这是葬礼,众人也不敢过于放浪形骸,都学着刘阿强模样微笑着点了头,刘阿强见窦德专身后一桌有两个后生正朝老窦左看右看也在嘻笑,就给老窦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底下的新提的两个队长,胡柞与费苇。”
老窦那反应叫快,马上板着脸回答道:“我不认识他们!”
“呦,窦大哥,您要不认我们,那我们兄弟俩只能钻地洞了。”两人说着话“唰”的都站了起来,讪笑着凑上前。
“得了得了,你们等会儿拿杯酒好好敬敬老窦,别像蜡烛似的杵着了。”然后刘阿强回了回头,那两人才坐下,刘阿强笑着对老窦说道:“服了你,这镇上无论新的老的,没你不认识的,不如我和阿三认了你做老四得了。”
“哎,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有一位你面上的人,我却真不认识。”
“谁?”刘阿强也没想着老窦会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老二啊?你是老大,他是老三,那老二呢?认了我做老四,总不能不让我见老二吧?”窦德专理直气壮地问道。
刘阿强这一下泄了气似的低了头,愣了一会儿说道:“这不过是儿时闹着玩时,叫出来的,那老五老六的一大堆呢,阿三不过是叫惯了一直叫到今天,习惯了嘛。”
窦德专也不再追问刘阿强,两人说起了明仁单位里的情况,窦德专说道:“如今有朱总在还好,他蹲点一结束,你看着吧,老王和小袁肯定得掐起来,小袁也真是,喜欢招用一批胎毛未干、狗屁都不懂、刚毕业的书呆子,而且把他们放在车间、操作室里,这不是耽误他们的前途吗?明仁,你也是大学生,不是我说得难听,你们下面实习个一两年,就该进科室,车间那些操作工只要肯干活就行,哪用招那么高学历的?按我心思用几个狠角色(流氓?这些话真是有所耳闻呢)管着他们,看他们不好好干?”
“老窦,那我这里给你推荐几位去做车间主任?保证管得那些人服服帖帖的。”刘阿强这一说,周围他那些小兄弟再也忍不住了,都笑了起来,刘阿强赶紧用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众人马上收住了笑声,就见那个厨房里由许多中年妇人端了一盘盘菜一桌桌往上送,崔家两兄弟也绕了所有的桌子招呼了一圈,又是发烟又是作揖,算是开了席。
等酒过三巡,刘阿强手下难免有些热血上涌、意气风发的,便猜拳斗酒喧哗起来,刘阿强无奈地朝窦德专摇摇头,窦德专依旧满脸堆笑,听着邻桌有人要唱歌什么的,就对明仁说道:“兄弟,刘哥新开的歌厅没去过吧?”
见明仁低头无语,刘阿强插嘴说道:“老窦等会儿你带他们找个地方乐乐去,包房酒水我来,不过……”刘阿强转过头去朝着刚才发声音的邻桌方向说道:“小费可得自己掏,自己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隔壁那两个叫做胡柞、费苇和几个手下都“嘿嘿”笑了起来。
“就去你那儿?”窦德专试探着问道。
“不用,哪有许着兔子吃着窝边草的?你带他们玩去,小谢买单,我和阿三也不去了。”刘阿强看看周围大多数桌子也吃得差不多了,边说边站了起来,指着明仁,对谢启秋和窦德专说道:“帮我把这位小兄弟照顾好啊。”然后拉了阿三走了。
这下刘阿强底下那些个狐朋狗友都热闹起来,猴着脸皮围着老窦和小谢敬酒。老窦什么角色,早知道这里的门道,也不愿多喝,就拉了明仁去和崔家兄弟俩打了招呼,这才拉了那帮人出来,窦德专到了停车的地方一统计,加上自己开来的共是五辆车,于是将自己的车发动打头里出来,其他车辆歪歪扭扭地跟在后面,明仁从车窗里看出去,早上许多堵在路口的车已不见了踪影,连姜河村那排白色车子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厂里的两辆大巴,老窦见明仁仔细瞅着那两辆车,就说:“别看了,我替老崔借的,今天也就只能借着这两辆,还有的被白胜他们借去了,追悼会还有一段时间,我知道有个去处,我们去坐坐。”
窦德专虽喝了一些酒,开车却十分平稳,下午的公路正适合一路疾驶,半路,车拐进了红洞镇边上一条街道,只见两边到处都是什么“大龙桑拿浴”、“茉茉歌厅”、“露露卡拉ok”、“芭比情人茶座”等等诸如此类,老窦却并没马上停车,反而一驶而过,又转过两条冷僻的小马路,这才在一栋红砖砌成的小楼前停了下来。
明仁摇下了车窗,见这栋小楼离着街边还隔着空旷之地,外面围墙上加着铁丝网,临进敞开的大门才看出端倪来。
老窦露了露头,朝门口两名穿着笔挺的保安打了招呼,这一行车子就进了看管森严的大门,明仁见一边稀稀拉拉地停了几辆豪华轿车。到了小红楼跟前,就见一位身材如啤酒桶的胖夫人早已笑呵呵地守候在那里,专登窦德专一下车,那妇人启开涂抹得猩红的朱唇开口道:“老窦,真真想死我了,这阵子死哪儿去了,阿红呢?”明仁也有所耳闻,窦德专外面有个相好,叫阿红的,在刘阿强那里当歌厅的经理,明仁猜就是她了。
“这不顺路来看看你么?阿红今天没来,我们坐坐就走,还有事呢。”窦德专又介绍了谢启秋给她。
那妇人舒展开嘴边耷拉下来的两块肌肉,又问:“刘哥没来?”此时又将那双勾魂过无数男人的眼神转向明仁问窦德专道:“这位小兄弟是谁?看着文质彬彬的,还挺眼熟。”
“这不是秀梅的侄子么。”窦德专有些不解地回答道。
“哦?长这么大了……”那妇人仔细端详了明仁,窦德专还在给明仁介绍说:“这位是赖昌馨,赖总,以前可是你姑妈同事呢。”
“赖老师好!”明仁也没仔细想想,脱口而出叫了一声。
那妇人“咯咯”笑出声来,眯缝着眼睛,抬起那只白胖的肉手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说道:“这称呼我爱听,好久没听到了。”
明仁见她五个手指上倒戴了三颗戒指,有纯金的、绿色翡翠戒面的、大颗珍珠戒面的,白白的脖颈里又有一条粗得像老式抽水马桶上铁链一般的金链子围着,富丽堂皇、金光四射的,明仁这才回想起这张脸确实以前在秀梅的学校里见过,那时的她似乎低着头、躲着人在过活,即便见着也没个声响,更谈不上对她有多少印象了。
窦德专看看寒暄得也差不多了,就和谢启秋带着那帮子刘阿强手下的队长、组长之流和那妇人说说笑笑,勾搭着进了大门。
众人分坐了两辆电梯上了二楼,经过许多包厢门都敞着,灯暗着也没人。赖昌馨自言自语地埋怨道:“唉,少了阿红做帮手,生意可冷清了不少。”
窦德专似乎装聋作哑,只对赖昌馨说道:“来一间大的、一间小的。”
那妇人马上让人将他们领进了一间大包房,窦德专看看能坐下十几个人,众人刚落座,只稍稍等了一会,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都穿着统一套装短裙进来了,又有几个穿得与她们式样一样,颜色有异的姑娘端了茶点,拎了啤酒瓶进来,本来偌大屋子里下就显得拥挤热闹起来,那群年轻威猛的色中饿狼,酒中恶鬼们忙搂的搂,抱的抱,叽叽哇哇的嬉闹声响成一片,谢启秋拉了明仁、窦德专出来,出门前关照道:“别玩过了火,等会儿还要开追悼会,啤酒挺喝,只许***不许脱裤子,小费自摸。”
这三人在后面那帮小兄弟的起哄声中由赖昌馨亲自领进了另外一间包房,跟着进来的还有三位小姐,老窦挑了两位安排在谢启秋和明仁身边,对另外一位说道:“你就帮着点歌。”
赖昌馨挨着窦德专坐下,悄悄问道:“我托你的事怎么样了?这儿还好,那街上的几家三天两头地来查,我还怎么做生意?”
“没事,老潘我还不了解?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烧罢了,又不会烧焦。”
“烧不焦,可烧钱呢。自打阿红被你哄走,我这里生意一落千丈,再来个火上浇油,唉,看样子你帮我找个接盘人接了这里得了。”
“老潘那里我去搞定,包你笃定太平做生意,这里么,我给你找个主顾,包了,也准保不让你吃亏,怎样?”
赖昌馨满意地起身,关照那几个女孩招呼好他们,这才走了出去。
三人无聊地唱了会歌,那几个女孩也忙得很,一会儿腰间bb机响了,便跑出去打电话,那谢启秋可是见过世面,不好糊弄的主,第二次那位女孩要去接电话就说:“你索性就别进来了。”那女孩只得憋着坐下,过了会儿,那谢启秋便把这事也忘了,难免喝了酒,兴奋起来,搂了了那女孩到怀里,那只手也自然不安分起来,上上下下摸了又捏、又抠的,招惹得那女孩哇哇乱叫,谢启秋便又不满起来,将她一把推开,嚷嚷着要换小姐,窦德专只得出面来劝,又将自己身边那位虽年龄显大些,却看着经验老道的小姐推到他身边,自己又拉过那个满脸委屈的女孩,轻声安慰一番,闹得众人兴致索然。
窦德专看看谢启秋得了那小姐,却难忘刚才的不快,那小姐(卢花出场)耐心明显强多了,由着谢启秋胡闹,还陪着笑脸,窦德专见他搂了那小姐躲在一角闹个不停,也不好插话,只得同自己边上和明仁边上的两个女孩周旋,挑动着她们给明仁轮流点歌,又腾出另一只眼来观察谢启秋的德行。老窦正思索着怎么去和谢启秋搭话,却听谢启秋腰间拷机声响起,谢启秋低头看了看,一下停了那只过了瘾的手,站起身来,大吼一声:“买单!”
依旧是那位年长老道的小姐笑吟吟地扶了他的胳膊走了出去,窦德专像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拿出两份小费塞到了那两位女孩手里,然后跟着就出去了。
等明仁来到走廊时,那帮子刘阿强的手下歪七竖八地晃悠着占满了走廊,有的还拉了小姐的手不愿放,只见窦德专往一位位小姐手里塞着小费,明仁跟着老窦走到总台时,见谢启秋和赖昌馨正拉拉扯扯的,赖昌馨这般资格老道的人也被谢启秋闹得涨红了脸,老窦连忙上前将一份小费塞到了边上那位女子手里,却听着一声:“住手!”
窦德专也不由愣了愣神,手往回一缩,就听谢启秋说道:“老窦你也真是的,难道我连这小费也付不起?”于是谢启秋又与窦德专推推搡搡起来,谢启秋嘴里咕哝道:“这小费自摸,可是刘哥的指示,谁敢不听?”
这句话倒把老窦噎住了,明仁见她们没注意自己,赶紧摸了一份小费飞快塞进那女子手里,让她快快离去,那女子果然伶俐,一下就消失了,谢启秋好不容易摸出小费来,却找不着人了,也就罢了,带了那帮子如狼似虎的兄弟先出去了。老窦露出无奈的表情朝赖昌馨和明仁笑笑,对赖昌馨轻声关照道:“给我开个发票。”
等窦德专的车发动后,明仁傻乎乎地问了一句:“这钱也能报?”
窦德专盯着明仁看看,眼珠子一转,回答道:“报个屁啊,不是记个账而已?”
明仁又问:“就这么一会儿,这里的小费这么贵?”
“包房费还贵呢,人家小姐毕竟给你亲了摸了,收这些也不算什么,放心吧,兄弟,有哥呢,这些算什么?照顾照顾兄弟姐妹的生意也是应该的,吃吃喝喝玩玩,该用的时候用掉一些,朋友就是这么来的哦。”
明仁听了这一席话,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看着车又折向了北面,知道这是往红洞镇方向去了,这红洞镇西面荒僻之地有个火葬场,若从石船镇过去更近,为了消磨下午那段时间,窦德专才绕了路来了千莲镇,如今这里马上要和石船镇、红洞镇等一起合成千莲区了。
等靠近了火葬场的那条马路,停靠的黑白小车一下子又多了起来,窦德专便要想方设法地停到里面去,才放显自己的能耐,于是这些车子便堵在了大门口,保安也不认识你什么老窦不老窦的,直闹到出来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人,那些保安才安静了,看他们如何处理。
就见那老人板着个铁板脸,两手叉着老腰,等窦德专转过身来一看,先唤了一声:“呦,是老窦啊。”那脸一下子舒展开来,转身对保安说道:“快,快,让他们进去,把我们停车的地方让给他们。”于是和身后那姑娘跟着车子一起往里面领。
等五辆车开了进去,后面也有头子活络的马上想将自己的车子跟进来,却马上被保安拦住,难免不服气,要争执几句,反被保安训斥道:“你们可别浑水摸鱼,那可是我们总经理的的贵客,如今连我们职工停车的地方都满了,没车位了,停外面吧。”
窦德专停好车,和明仁下了车,就与那个老头寒暄起来,最后老头介绍边上那位姑娘道:“这是我闺女,这里的公关经理,我老喽,没几年就要退了,将来这些烂事就要交到她们年轻人手里了。”
明仁见那女孩长得一脸肃穆,样子倒有些像冬梅,此时也来不及细看,被老窦拉着带众人去了吊唁厅,明仁进门时看着额顶挂着一块牌子,上书“福海”二字。这窦德专像掐了秒表似的,等他们进门,正好台前司仪宣布开始。
明仁趁着竺罡读悼词之际,看看左右都挤满了人,刘阿强和姜河村村长也出现了,只是一个领头站了东面,另一个则率众聚在西面。明仁看看前头隐隐约约又有姚茜那苗条娇小的身影,心里想着一个刚出道的女孩应付这应付那的,打交道的又都是些……
此时哀乐想起,前面想起抢天呼地的豪哭声,明仁低头看着站在自己边上窦德专的脚尖,见他穿了一双与肖百鲢一模一样、价格不菲的皮鞋,想起窦德专有时说笑江北妇人哭老公的唱词道:“听听悼词像个人,磕头鞠躬吓煞人,想想棺材不是人,三圈绕好好嫁人。”不由自主地想笑出来,可终于忍住了。(伏将来参加老窦追悼会的感悟。)
开完追悼会,回程路上,明仁便主动跟窦德专说经过汽车站下去,自己回百福园大酒店。老窦又劝道:“刚才人家来请,你又未发一言,再说这追悼会出来,可不能直接回去,我们先去跨火,跨完再说。”
老窦的车子打了头刚到村口,就见一妇人里面只有内裤,敞着件毛皮裘衣,两手手里拿了几支鲜花、纸花一路跑了过来,后面几个老太婆在追。窦德专车子一转角度横在了路口,那女人又跳又叫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老窦看着那妇人被后面的老太婆赶上,抓了她双手,转脸对明仁说道:“你知道这是谁吗?”老窦见明仁目无表情,又说:“这可是崔村长的老婆……”
正说话间,那妇人使劲挣扎,来了个金蝉脱壳,整个身子从裘衣里跑了出来,往路边不远的池塘跑去,一下就跳了进去。窦德专和明仁几乎同时跳出了车子,明仁这才想起自己也不识水性,嘴里只能大叫“救人,救人!”
此刻就见身后窜出一个矮个,箭步跑往池塘边,边跑,身上的外衣已经被甩掉,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那妇人到了水里也不会游水,水已没到了嘴鼻,被矮个抓住了往上推托,还在大喊大叫:“痛快!痛快!咕咚……洗洗澡!咕咚……痛快!”矮个将她推往池塘边,窦德专、刘阿强、明仁等赶紧去抓那妇人挥舞的双手。
“洗澡澡,照镜子,穿新衣……”那妇人被拖上了岸,嘴里吐着水,又唱又蹦了起来,等在一边的老太婆们嘴里连连叫着:“罪过,罪过。”一拥而上,将裘衣裹到那妇人身上,紧紧抓住了她,妇人不满地喊叫道:“我死了,你们不是都省心了!”
“闹什么闹!丢人现眼!快回去!”又一个汉子出现在妇人面前,拿那双充满血丝的灯泡眼一瞪她,那妇人马上老实了,咧着嘴说道:“你上哪去了?今天回来这么早?我去做饭给你吃。”这才由着几个老太婆扶着进村了。
明仁一看那汉子披麻戴孝的,正是崔明贵。那崔明贵一个跨步到了那矮个面前,接过明仁递过来的那件被抛到地上的西服给那矮个子披了起来,又抓起他的手,连连道谢,那矮个正是阿三。
阿三也不善言辞,只脱了里面湿的衬衣,往边上一扔,早有手下接了,重新披上西服,天毕竟转凉了,水又冷些,阿三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刘阿强问了声:“没事吧?”
“没事!”阿三昂起头来回答道,然后钻进了车里。
这时车里响起了一阵铃声,阿三随手递出一个没有线头,像小砖头似的黑不溜秋的玩意盒子,刘阿强接了那盒子,退到人稀的地方,说了几句:“……嗯,嗯,我知道了。”然后叫过谢启秋来,轻声关照道:“今晚查场子呢,你和阿三先回去。”刘阿强走回明仁身边时还嘀咕了一句:“这‘铁公鸡’也真是的,只做了三天代理所长……”见崔仁贵在明仁身边,又拉过崔仁贵耳语了几句,崔仁贵听了急匆匆地往村里走去了。
众人重新上了车,明仁坐上了刘阿强这辆车从堵在路口的大批车辆里分出来开走,其他的车辆才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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