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宝玉寺参禅证前缘功德林空谈议婚姻
(看仔细了,“参禅”对“空谈”,“前缘”对“婚姻”)
佛前有悟根,
供奉是七珍,
切莫乱伸手,
往生火先焚。
宝玉寺规模并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四周都耸着高楼的老城区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秀梅、青松一身素衣素服的早早地领着一家子入了山门,前殿无非是四大天王,守护庙宇而已。明义和王国的女儿他们头次入内,不免好奇,那女孩穿得花红柳绿的黏糊着扶住如菊……
前一阵子,辛楠蓉不知哪里得了个内部消息,有个关停并转的单位名下有家工贸公司,要拍卖,自己又不好直接插手,便想做个顺水人情让秀梅、若兰、竹君她们参股,谁想这秀梅为了造园忙得人影不见,若兰突然迷上了房地产开发,竹君又是经营农庄又是外面开了“自留地”,最后秀梅见如菊闲赋在家,有事没事地总往自己那里跑,整天数落青松早出晚归的事,知道楠蓉她们不过是找个代理人而已,也未必真指望这公司赚钱,于是就推荐了如菊,又拜托了竹君、银鹿帮她们出出主意、走走流程,不久果真拍下了这公司,如菊一下有了总经理的身价,加之明义说要带了女朋友一起来拜菩萨,天降双喜临门,不免得意洋洋起来,对着眼前的各路造像挨个儿介绍一番,秀梅听着、看着,也不搭理她们,随如菊信口道来。
不一会便入了大雄宝殿,明仁看过秀梅以前从寺庙里得来的一本《大雄传》,便知中间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了,如菊拖着明义这一对儿赶紧下跪,又拜又磕头的忙个不亦乐乎,站起身后,又投了些许硬币在功德箱中,接着青松却先让了自己的姐姐,秀梅拉了明仁一起叩拜,最后才轮到青松。这秀梅拜完佛祖,缓缓走到旁边有个和尚坐着的课桌前,翻开功德簿,写了个数,交了钱,那原来半闭双目养神的和尚接过功德簿,笑嘻嘻的将几本经书递给秀梅,嘴里念着阿弥陀佛,连声说着:“结结善缘。”
此时时间还早,大家又转到后面拜了观音,那观音大士周遭围了五百罗汉,身披了件猩红披肩,是秀梅早就特意定制的,青松说了声:“颜色还正。”大家又顺便看看两边十八尊罗汉,都塑了金面金身,神态各异,惟妙惟肖,如菊看着如此多的罗汉,再也说不出什么道道,只好连连口称“阿弥陀佛”,拉了明义一个个拜了过去,那王国的女儿趁着此时,远远站开了,捂着嘴偷着乐着。
走出大殿,趁着那女孩闹着明义陪她去去旁边商店里闲逛之时,如菊拉住了秀梅开口说道:“我看这女孩子和明义倒是一对儿,蛮般配的。”如菊见秀梅听了并不欣喜,又说道:“你不是和那位戴夫人是好朋友么,帮着说合说合?”
“那戴夫人眼光可高了,此时挑破还太早,我观察下来,这女孩也是一样娇生惯养,(这才是秀梅要提醒的话里话。)恐怕你这婆阿妈将来如老佣人一般,起早摸黑地服侍他们了。”秀梅笑嘻嘻地回答着。
如菊脸色一黄,悻悻地说道:“她父母那么有钱,早请佣人服侍了,还用得着我么?”
秀梅依旧笑着说:“谁说她父母有钱?那王国最痛恨迎来客往、说情送礼的,平生他最敬佩身无长物之人,而戴大姐却是漫天使钱,雪里送炭的及时雨,哪有闲钱多余,我去过她们家,就是单位分的那套,装璜也一般,跟他弟弟王昌比差远了呢。”
如菊此时脸色更加疑虑,咕哝道:“那他这样起劲地改这改那的干吗?如今哪个嚷嚷着朝令夕改的人不是为了自己和亲朋好友?自己人不赚便宜,吃饱了撑的?”
秀梅收了笑容,正色说道:“王国倒是一向锐意进取,雷厉风行的,只是他年龄大了,有些操之过急罢了,上面用他,就是看中了他克己复礼的操行和崇洋复兴的决心,可他们俩确实清清淡淡的,你要是想让明义攀高枝谋富贵,我看你是错打了算盘。”(如菊可不是会计出生,会算么?)
“呦,我哪轮得上做主,如今小孩子主意都大的很,这事恐怕还由不得我呢。”如菊脸色愈加难看,本要跟进商店的脚也收了回来。
明仁听她们话不投机,就陪着秀梅、青松往后面走来,等了一会儿,明义那一对儿才拖拖拉拉地逛了过来,如菊跟在后面落着单。
这时后面宽阔的场地上已经搭好了台,旁边高挑一杆,杆上飘着七盏红灯,台上台下善男信女已开始入座了,秀梅、青松天天都来,今天是最后一天,他俩打头领了一行人赶紧往前,见了引路的小和尚,便拿出券来,那和尚见了这种券,马上殷勤起来,领着他们往台上走,又给他们一人一个沉甸甸的香火袋。
台上前排有铺了黄布的课桌,五名大和尚身披鲜亮袈裟依次排开,两边小和尚跑龙套般的穿梭,后排便是海外来的香客和象秀梅这类的施主,台下都是众小香客,可自带板凳坐在那里听诵颂经。
明仁往台下看去,早已经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那五名大和尚看看台上座位差不多满了,便开始张罗起来,不久,一阵悠悠的佛音从幽深之处开始往外扩散开去,鼎沸的人群渐渐静了下来,忽然鸦雀无声了,就听着那佛音开始高昂起来,有如波涛卷来,一层层,一叠叠,起起伏伏,偶尔间或一段高音、一击钹响,渗入心脾,在众人耳边回荡,一圈、一圈地回荡,发散,信众们早已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明仁心想:这佛音佛律必要到如此境界,大概才对得起“空、灵”二字。
中间有告一段落的,大和尚也要休息,换小和尚继续,轮番几次,便到了斋饭时间。斋厅又小又挤,每十人一桌等着上菜,明义体量大饭量也大,遇到一道菜上来,就急忙往自己小碟里夹上几筷以备上菜慢时有得吃,那王国的女儿倒是凝神静气的,秀梅、如菊劝了,才开始动筷。秀梅她们刚吃着,明仁就看着一位满面春风、眉眼传笑的大和尚急急地挤了过来,打过了招呼后,明仁才知道那和尚的法号“智心”,都是秀梅、青松的老相识了。秀梅也不客气地说:“再来几碗面吧,坐这儿真难受。”智心赶紧吩咐下去,又亲自引了秀梅她们到里间小饭厅,吩咐小和尚重新上一桌冷盘热炒的,让她们在里面用斋。
不一会儿,果然就端上几碗热气腾腾的罗汉面,外加炒素、炒面筋、素拼盘等等,秀梅连忙止住智心不让上菜了,智心便顺水推舟地说:“今日怠慢了,改日再来,让厨师做几个象样菜,或者施主哪天想吃了,做一些送过来也不打紧,我们这儿的小点心也不错,过几天,给您送去。”秀梅客气一番,打发智心去忙他该忙的。
用过膳,秀梅和明仁边聊边逛,一抬头,就到了玉佛楼,这楼是要另外收费才能上的,楼梯口有小和尚拦着要她们去外面买了票才能进,正说着话呢,后面来了人,对小和尚开口说道:“让他们上去吧。”小和尚乖乖地退过一旁,秀梅一扭头,就原来是另一位智仁大和尚陪着几个香客过来,正慈眉善目地瞧着秀梅,秀梅忙打了招呼,跟着他们上了楼。
楼上四周灯光昏暗,只正中十分亮堂,隔着木栏,往中间点香烛的地方望去,有一座白玉佛,乳白清秀,满身还嵌着各类宝石,时不时放出些异彩。智仁开了木栏门让她们依次上香。
明仁上香的时候,注意到佛前也供着一只乌漆漆的玉炉正和家里的一模一样。上完香,明仁靠近了仔细观赏,这炉子望着发暗,做工也显粗浮。此刻正有香客问这尊玉佛的来历,智仁便兴致勃勃地娓娓道来:
从前,寺里有一僧人去南西天取经,一天走入一片密林迷了路,他又累又饿,就躺在在一块熠熠发光的阴阳巨石上,迷迷糊糊间,佛祖从石中现身了,不仅指点迷津,传授悟道之法,而且指导他走出密林之捷径。当他从梦幻中清醒过来时,沿着佛祖所指方向果然走了出来,并到达当地佛寺学习,归来时,他得到好佛的当地人帮助,将这块巨石一分为二,乳白的阳面刻成一尊巨大的白玉佛,较小的墨色阴面刻成一尊墨玉炉,在当地财主的资助下,历经千辛万苦,将这宝贝请了回来,供奉至今。
秀梅、明仁下得楼来,明仁对秀梅说起拜佛起身时,抬头一望,那佛额上的宝石耀出夺目的光芒来,秀梅说她抬头时也看见了,那光芒还刺眼夺目呢。
两人回到台上,和尚们又开始唱诵,台上的香客也在太阳的烘照下懒洋洋地摆着各种坐姿,明义和女友坐在末排角落,打情骂俏,你拧我一下,我奉还你一下,嘻嘻笑笑,如菊则弓着背正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发出均匀的呼噜声,偶尔被明义躲闪时碰一下,才息声迷眼看看,然后继续她的瞌睡;台下是乌烟瘴气、垃圾遍地,还有人把着孩子在花坛里撒尿的,老太太们窃窃私语……
等到太阳快西斜了,这时人群开始又聚集起来,内中有人哄叫道:真善大师来了!本来挤在回廊里人们马上让开一条道,就听:“来了,来了。”叫了好几声,才见回廊尽头慢慢踱过来一位披护大红镶金袈裟的胖头大和尚,真真开相圆满,面色滋润,后面跟着两行和尚,一路四平八稳地缓缓行来,不时双手合十答礼。一帮子善男信女一排排地往下跪去,离着近的还争先恐后地用额头去触碰他的僧衣。
真善大师引着众僧上了台,台下渐渐地恢复了秩序,智心和尚上前和真善大师说了几句,两人的目光便引向后排秀梅的方向,真善愣了愣神,若有所思地盯看了两眼,前排的海外来客见真善他们盯着后排,便也将头回转过来。这时最得意数如菊,悄悄对王国的女儿显摆:“就数我们出的钱多。”真这当口,真善大师示意智心和尚可以开始了。这回大、小众僧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这才是水路法会的高潮。
等这回大热闹结束后,在真善的弟子智仁、智勉的搀扶簇拥下,真善大师从另一条道儿往里走了,台下人群又哄了起来,争着要近距离目睹法师尊容,台上的香客也陆续起身探头探脑地想多看两眼,正在这时,智心出现在秀梅面前,轻声关照:“大师单独有请,请施主跟我来。”
秀梅让青松领如菊他们先走,自己跟了智心和尚在众人诧异的目送下往里走。智心走的路是先前真善大师出来的路,这时太阳更加西落,这边回廊倒是越走越觉寂静,最后入了一个小拱门进了一个小院,院里有一隅小偏殿。秀梅心想:我将来也必要一个如此清静的小院,养养花、看看书,终老一生,不得外人打扰,便也心满意足……
正胡思乱想着,就踏进了屋,真善早已坐在里面了,左右智仁、智勉端端正正地站着。其实真善也是刚进门,手里已捻着佛珠,把心略静一下,看见秀梅则咳嗽几声,智仁、智勉要扶他起来,秀梅抢上前来双手合十,朝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真善挥了挥手,算是回了礼。
“施主好面善哪,你年少时,我就好像看到过你,刚才听智心讲你是郑官长的夫人,失敬啊,失敬,郑先生前几天刚陪领导和外宾来过,给小庙带来无上荣光啊。”秀梅也不解释,静静听他继续讲些什么。
智心从一边递上了茶盅,真善呷了一口,仍递还给他,今天真善心情舒畅,便又问了秀梅原来住哪,父母叫什么。智心瞧着空儿,又将茶盅递了过去,真善摆摆手,让智心给秀梅端个凳,送杯茶。秀梅坐下后,真善又问:“你母亲可好?”
秀梅觉得有些意外,“她,她已经仙逝了。”
真善默不作声了,居然从眼眶里滴下两滴泪来,智心吓了一跳,浑身上下翻摸起来。
真善清了清喉咙,接过智心递过来的黄绢儿在眼角抹了抹,用缠着手绢的手指着秀梅对三个和尚说:“恩人啊,她父母都是我们的恩人,当年困难时期啊,我负责庙里的采购,她父亲和我打交道,就与我们寺庙好多方便,后来她母亲又托我暗里做佛事,给了我们不少供奉,亏了那些东西啊,勉强度日,那时节上门的可是好人少坏人多啊,哪像今天那么多善男信女,我们忆苦思甜,别忘本哪!”
三和尚皆点头称善,真善又开了尊口:“早上,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一门心思念经超度亡灵,祉福众生,这是我抄的几卷经,送与施主结缘吧。”说着,真善用手指了指桌上放的几卷用黄布袋套的经卷。
秀梅千恩万谢,对真善道:“今天去了楼上看了玉佛和殿里的各大真身都完好如初,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智心一听来劲了,插嘴道:“这可是师傅的功德啊,当年师傅冥思苦想出了法子,用画像、标语将佛像、菩萨像都盖的盖、贴的贴,让来的那些闯将们干瞪眼,又堆了一堆破烂让学生们烧啊砸的。”
“唉——”真善止住智心继续说下去,沙哑着喉咙说道:“罪过啊,那些东西也是佛的东西,总是造孽,那石船镇姑子庙的主持硬顶,不就被活活打死,佛像全被抬出来烧掉砸烂,现在不是空空荡荡的了,还是宁让瓦碎,为保玉全的好。”大家点头称是。
秀梅轻轻禀道:“老母去之前还有一些心愿未了。”
“喔?”
秀梅说:“有一只乌盆,是庙里……”
真善突然咳了起来,智心抢步上前要来捶背,又被真善止住,真善缓了口气指着茶盅说:“给我换些热水来。”智心点头,接了茶杯出去了。真善又朝智仁、智勉挥了挥手,两人知趣地退出了门外。真善看二人退了出去,这才开口:“施主有话请说吧。”
秀梅就将那乌盆的事提了提,想物归寺里。
真善想了想,摇摇头说:“有缘物自寻有缘主,你那百福园(这名字可是大法师先改的)是结缘的好所在,当年那儿就是我出家之福地,找个清净的所在供着吧,别轻易示人,冲撞了灵气,不吉利,这也算是物归原主,天意啊……”
真善又同秀梅聊了会儿,秀梅顺嘴提到百福园住着的两位姑子闲云、野鹤二位法师,谁想真善听到“野鹤”法号,脸色都变了,确认四周没人,又轻声细语地问了秀梅几句……
直到天色己暗,真善见智心端了茶水进来,便要留秀梅吃斋饭,秀梅坚辞,真善想了想,说:“也好。”便让智心拿了锦盒盛了手抄经卷,亲手将锦盒奉与秀梅,秀梅千恩万谢,这真善大师还要亲送秀梅出门,智仁、智勉、智心赶上来相劝,异口同声愿意代劳,真善还是坚持送她出屋,双手合十,默默相送。秀梅捧着锦盒,出了拱门,三和尚还要送,被秀梅拦住,这才止步。
出了大门,秀梅看见明仁孤单单地在对面的麒麟照壁前正等着她,于是露了欢喜的脸色迎了上去,明仁要帮她接手里的锦盒,秀梅要他拿走肩上的香袋挎包。
秀梅见明仁接了挎包,就问:“他们都去素斋馆了?”
明仁点点头,一手勾住了秀梅的胳膊,秀梅轻快地迈动脚步同他一路走来,正遇着两名乞丐上前讨要,秀梅便示意明仁给钱,明仁不情愿地掏出一把零钱随手叮铃咣啷地往他们饭盆里一扔,秀梅不由皱着眉头说:“拿两张纸的给他们么,也不差这两个钱,大不了我回去给你么。”
明仁望着那两个乞丐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轻声说道:“没听说这些在寺庙、饭店门前的叫花子在家乡都盖了楼房么?如今成群结队地出来,都成帮了,他们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好好干活?”
秀梅一听哑口无言了,刚走了乞丐,又围上了几个算命的老头老太,居然口称“大哥”、“大姐”,什么“算得不好不收钱”等语,明仁正想驱赶,秀梅早掏了皮夹,拿了张钞票塞到一位干瘪如柴的老太手里,其他人倒也知趣都退了,那老太太收了钱,并不见有明显喜色,只是嘴里咕咕哝哝地似乎念念有词,望了秀梅神色,秀梅用右手往身上加紧那个锦盒,伸出左手让她瞧手掌,那老太婆又问了生辰八字,才慢吞吞地开了口:“大姐命犯孤星……”说着看看秀梅脸色不佳,又说:“大姐,前世可是大将军的命呢,凡夫俗子和不到一块儿,不过命里倒有一善财童子陪着您呢。”
说道此处,秀梅脸上起了红晕,嘴角微微往上翘了一翘,听那老太婆继续胡诌道:“您手虽不及男人大,可厚实,只是指缝儿大,留不住财,可抓得紧权……”她看看秀梅脸色愈加和悦,又话锋一转道:“看您的手相,六十六可有一劫……”说道此处,她停住不说了。
那秀梅也是个急性子的人,哪里听得下半句不着调的话,虽皱了皱眉,仍和颜悦色地问:“没事,算命的就该实话实说,该来的都要来,想躲的也不一定躲得过。”
“大姐倒是个有见识的人,”那老太太舔了舔嘴唇,踌躇着说道:“过了这一劫就好,不仅财源广进,子孙满堂,而且可以活到八十八都没问题,大姐,临走我再送你几句偈语,叫做:前世命定大将军,百花唤醒梅花魂,孤枝描出争春景,满园俏色是浮云!又有几句:放下一摊子,提起一篮子,漏掉一瓢子,换回一辈子!切记切记!”说完那老太如闲云野鹤(又是个“闲云野鹤”)一般悄然而去,秀梅听了如被寐住,等明仁连连叫唤几声才回过神来。
两人没再走几步就到了素斋馆前,明仁看着正门高挂一块黑漆金匾,上有“功德无量”四字,两边又有乌漆木牌刻绿字对联:色香味诸根同源,智仁勇三法一修。
两人走上楼来,见偌大一桌子只冷冷清清坐着青松、如菊两人,不见了明义那一对儿。秀梅刚想开口问,那如菊拉了明仁坐了自己身边,对秀梅说:“那女孩儿真被你说准了,真是娇气,也不知这素菜不对口味,还是要另寻好玩的去处,左一个不舒服,右一个头疼,只得让明义送她回去了,唉,如今那女孩要考北边的大学,两人如胶似漆的,一旦分开……”
“只怕此时两人在哪里快活逍遥,大吃大喝呢,至于上大学,明义也可以跟了去么。”明仁只是不信,抢着说道。
“早点送她回去也好,她们那里有站岗的,戴大姐又管得严,晚回去了难免生口角。”秀梅补充道。
如菊听了明仁的话,白了一眼明仁,脸色也耷拉了下来,又听秀梅说到戴茯苓,也不知那里来的气,咬咬牙说:“孩子都大了,管那么紧干吗?还是管管她自己的老公吧,改这改那的,昨儿我们老单位那些姐妹们聚会,没有不骂的,都说以前虽说吃大锅饭吃不饱,好坏至少有口饭吃吃,如今可好,叫什么‘下岗’、‘待退’的,好端端的单位都散了,做领导的换个地方继续当他的领导,可苦了我那些到了中年的小姐妹了,亏得我跑得快……”
“得了吧,你这事,戴大姐在楠蓉面前也帮着说了不少好话,要不能平白无故地让你做了总经理,白拿一份工资?”秀梅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翻开茶盅,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老祖宗的词汇量还真是丰富,失业就是失业,居然叫‘下岗’,这可是永远的下岗啊!”青松在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要不怎么还说以前好……”(可与将来说“现在好”对看,可见青松对其说话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的)如菊嘀咕了一句,看着服务员又上菜了,这才住了口,动手招呼秀梅她们吃了起来。
如菊吃着吃着,又搁了筷,脸对着明仁说道:“我真是为你们操透了心,那小的吧,女朋友一个个走马灯似的换,到如今也是没个准,你么,至今连个女朋友也没带上门过,唉……”如菊又将脸转向秀梅说道:“姐姐,你那么多小姐妹,都有着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也不想着给你侄儿撮合撮合?”
秀梅习惯吃吃停停,胃口本来也不大,此时早搁了筷,品着那壶倒出的菊花茶(好茶!)。听到如菊的话,慢吞吞地答道:“女孩子倒不少,小的像芝芝、娇娇,大一点的也有朱星、百合……”
明仁听着“百合”二字,突然觉着身上一震,原来是腰间的传呼机响了,拿起看看,是肖百鲢的号码,明仁心想着正好,于是离座,去服务台打电话去了。
原来这肖百鲢又约了窦德专、管徳广等人在外面呼朋唤友地吃个吃喝玩乐着,也不知谁提议说独独缺了明仁,便要肖百鲢将明仁叫出来,于是便来了传呼。肖百鲢在电话另一头兴奋地说:“吃什么素啊,这里大鱼大肉的招待不来?这兄弟们都到齐了,你还能让我们干等着?再说正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呢。”
“哎呀,兄弟啊,我什么时候缺席过?可今天实在不行啊,刚敬了菩萨、祖宗的,总归不好吧?”明仁知道此时过去,就是被灌醉的“洋葱头”,于是百般推托起来。
“兄弟你傻啊,那有什么关系,王昌的儿子也在呢,他开车刚到,十几分钟前还看见他堂妹不是和你弟弟搂搂抱抱地在‘避风塘’门口露天茶座上大吃大喝的?”肖百鲢还是不依。
“他可滑脚滑得快,我还陪着我姑妈和我妈呢,什么好消息你先告诉我,改日我一定请客奉陪。”明仁只得百般推托。
“唉,你小子说话可要算数?今日算放过你了,你中层助理的任命书明天就要宣读了,怎么样?这是不是一条好消息?我可听说不少人给你提了意见,不过幸好表决时倒没人反对,兄弟,恭喜恭喜啊。”
两人又客套几句,明仁搁了电话回来时,听秀梅还在同如菊说话:“……这种事也是强求不来的,明仁是有主意的人,我看得中,他未必看得上眼,比如那个朱星……”秀梅见明仁出现在如菊一边,就不再说下去了,那如菊却不管这些,继续絮絮叨叨的:“那女孩可不行,我也是才知道,有人去她家,那天朱星正好在跟朱老总发脾气,数落起她父亲来真是乖乖龙的咚,吓死人啊,连上门的那人都给吓跑了,你想朱老总那是何等的好脾气,都被她骂得像灰孙子一样呢。”
明仁一听如菊吐出“乖乖龙的咚”二字,就觉好笑,心想这又不是母亲的家乡话,不知怎么就从母亲的嘴里蹦哒出来了,估计是那个传话人说的原话。这回换了秀梅噎住了,嘴巴一闭再不开口了。
如菊见明仁坐了下来,和颜悦色地问他道:“小明,你可得抓紧了,趁我们年轻还带得动孩子,早些办了终生大事。”
“那房子呢?我结了婚住哪儿?明义不是有了么?你该催着他早些结婚,你先帮他带吧。”明仁阴阳怪气地回答道。
如菊倒也不恼,看看一时也没上热菜,索性向着秀梅道:“姐姐,听说你就要开发房地产了,是不是也给我们搞一套房子?两个儿子住一块儿,将来也好有个照应。”
秀梅这才开口道:“这八字也没一撇的事,你也当真了,再说将来两个媳妇同你住一块儿,再加两个孙子,你可不怕麻烦。”
“呦,姐姐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带孩子了,明仁、明义不都是我带大的?(可见前言不搭后语。)家里哪样家务不是我做的?最可怜就是明仁他们小的时候,那个单位上班又早,管得又严,中午得空回来一小会儿,既要烧菜,又要热饭,紧张得跟打仗似的。你不知道,青松是一丁点儿不管,现成吃、现成坐着,晚上他和明义吃完还要出去散步……”如菊越说越起劲了。
“你把我绕进去干吗?你儿子结不结婚和我散步不散步又有何干?”青松一边终于坐不住了,板了脸搁了筷将那张脸也转了过去。
如菊见明仁、秀梅都微微笑着看着她,马上又说道:“哦呦,这男人一升校长,脾气越来越坏了,一说既跳,唉,我这命也是真苦,又要服侍老的,还有伺候小的,还给我看脸色……”
“他不是这阵子忙么。”秀梅虽然笑着,却屁股动了动,有些不耐烦起来。
“升了一级就了不起?还不是他那位‘献爱心’的老同学帮忙?”如菊仍气不打一处来地说。
秀梅、明仁一听“献爱心”的老同学到觉着新鲜,明仁问道:“谁是‘献爱心’的?”
“还不是他们教育局那位新领导辛楠蓉?你姑妈的朋友,你那位辛阿姨?不是她挑着他上什么公开课得了上级的欣赏,你爸爸多少年了,这么懒的人,领导还会提拔他?”如菊一连串地数落了出来,青松头一低,也不争辩。
说话间,有一道热菜上来了,如菊一见,马上住了口,提起筷子朝秀梅说道:“阿姐吃呀,冷了就不好吃了。”
秀梅嘴边挂一丝冷笑,说:“我饱了,你看菜还够不够?不够再叫几个?今天可都是你点的,好吃不好吃都是你做的主。”
“够了够了。”如菊边吃着菜边鸡啄米似的点头回答道。
秀梅招了服务员来买了单,依旧捧了那个锦盒在手,贴在怀里。
如菊眼尖看着了,本就憋不住想问,这时正好开口道:“阿姐,这什么宝贝抱得那么紧?”
秀梅说道:“不过是几卷求来的经卷,回去供奉在观音大士的像前,可不能污损了。”
如菊这才罢了,看看眼前半桌子菜怎么也吃不完了,就叫了服务员打包,嘴里还嘀咕着:“也得给明义尝尝。”
秀梅刚想起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转头看着窗外的青松说道:“还有一件事忘了通知你了,下周那潘所长的女儿潘桃和铁璧结婚,昨儿剑锋送了请柬来,请我们全家到场呢。”
青松也才转过头来,答非所问地回答了一句:“那潘所长也该调走了吧。”
秀梅刚想张嘴,如菊眼里闪过一阵欣喜,先问秀梅:“哎,我听竹君说起过,是不是那位追着部队里那位姓华的死去活来的那位?”
秀梅正色说道:“你可别当着外人、孩子面乱说,都是成年往事了,况且他那位老婆,他能离得了?请柬在我那里,礼金我已经送了,你们只说去不去就行。”
“去,当然去!”如菊马上答应下来,又说:“阿姐又破费了,她们的事管我什么事,不过是茶余饭后闲聊罢了,谁会当真?今后我绝对不再吐露半个字。”
秀梅、明仁和青松夫妇散了之后叫了出租回百福园,秀梅让车一直开到小福楼前才叫停,自己捧了那个锦盒,让明仁将香袋等物都拿上楼去,说去看看那两位尼姑就来。
明仁上了楼,洗了澡觉着头发湿湿的,又下得楼来闲逛,远远看见绿萝她们的休息室还亮着灯,就踱了过来,到了门口,看门半开着,只听夏莲的声音:“……你还让他来干嘛?闷犊子一个,早晚会惹是生非,还不如早下逐客令。”
夏莲说完,里面一阵寂静,明仁轻轻推门进去,进入眼帘却是绿萝正拿了红药水替竹君的驾驶员——一位一米八左右的高个年轻俊男在擦拭。明仁这人倒早就认识,以前是给范韶他们开车送货的,叫龚勉(龚字可有两个读音。),只会颠簸死干活,也没什么文化,不知通了谁的路子被招进来替竹君开车,本该在农庄那边待着,只是一则竹君爱往这里跑,二则这里年轻貌美聪颖的姑娘多,天生的见了姑娘就挪不动步的人怎能煎熬得住?所以三天两头地就往这里跑,不想你哪里都可以去,却偏偏不能来这,早被一人记恨上了。
明仁先看见他们俩,又看着另一头坐着夏莲、站着白藿,夏莲、绿萝早对明仁熟视无睹了,连个招呼也没有,明仁开口问事,也没人搭理,倒是白藿凑了过来,将事情原委三言两语地说清了。原来这龚勉老往绿萝这里跑,早激怒了阿三,今天两人下午一来就较上劲了,坐着陪着绿萝都不走,那阿三闷在一边,龚可勉乐得闲聊,也不知这绿萝肚子不饿还是因为来了夏莲、白藿,天晚了还是没有要吃晚饭的意思,本来阿三倒是撑不下去了,刚往外走,看着那龚勉跟着屁股后面也往外走,心想机会来了,趁抬脚跨上摩托车之际,往那龚勉身上一踹,一个大脚印子就上了龚勉的衣服,那还有不闹的,等绿萝她们出来,龚勉早被打翻在地,鼻青眼肿的不算,手上还蹭出了血……
此时绿萝已经替龚勉擦拭完毕,又上了疮可贴,龚勉这才站了起来,翘着脚儿想走,白藿便上前要扶,却被绿萝将那只手拍落,板着脸说道:“他没有脚,自己不能走?”
白藿只能委屈着脚退到一旁,明仁想想站着也无趣,和他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明仁问他道:“竹君阿姨呢?”
“去找秋萍了,我不过是来坐坐,你看……”
明仁也不愿多管这些闲事,安慰他说:“那阿三人倒不坏,只是看上了绿萝,吃醋呢,你别处坐坐不行么?免得再多闲话。”
谁想里面静静的,那绿萝不知怎么耳尖,跟到了门口对着门外两人气愤地说道:“什么看中不看中的!我又不是他包的,小龚,有空就来坐,看我明天不好好骂他,我坐得直,行得正,有什么闲话不闲话!”(与第一句对着。)
明仁只得灰溜溜地先走了,等回到小福楼下,见着冬梅挽着秀梅过来,秀梅手里仍捧着那个锦盒,明仁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姑妈,三人都上了楼,秀梅放好了锦盒就去洗澡。明仁觉着冬梅今天心情儿挺好,脸上也难得挂着笑,就请她坐了聊聊,冬梅看着明仁放在桌上的一本电影画报,里面都是美女明星,就含笑问道:“什么样的女子在你心目中算是美女呢?”(听到此处,不由心儿回到数十年前了,今天冬梅问得奇,明仁答得更奇!)
“这看美女,每个人的眼光和时代都很重要,亏得如今还算崇尚自然,等将来有了整容和克隆,美女的标准也千篇一律了,就像固定模子出来的了。”
冬梅又轻轻拿起那本画报来,翻了几页,才回答:“这倒是啊,将来就照着梦想中的图片将脸打印出来就行了。”
明仁反过来问她道:“你觉着怎样的人才算美呢?”
“我感觉与你差不多,自然长成的人才能评论美丽不美丽,那些作假的也不能说不美,她们也无所谓美丽不美丽,要选美的时候,则更必须剔除出来,否则太不公平了。”
“对每个人来说,看得顺眼就是美!”明仁还要说下去,冬梅见秀梅洗澡出来,就站起身来,告辞了。
秀梅望着冬梅的背影说道:“这女孩心气平和,志趣高雅,就是平日里有些悲戚哀怜,要是能有娇娇那般开朗,我倒招来给你做媳妇得了。”
明仁忙进了自己房间,开了电视机和游戏机玩了起来,随口应付了一句:“你看着哪个女孩都好。”
秀梅正准备进房,一个朗朗的笑声传来,明仁起身探头往外一看就是竹君,竹君今天穿着绸衣绸裤的,脸上的皱褶都被化妆品抹满了,生生就像扣出来的一张面具(也是一位美人,只怕晚上看了害怕。)。秀梅笑着说:“你也不早些回去,让驾驶员等到现在,人家小年轻也要谈恋爱、逛街什么的。”
“那不是他的职责么?就他那学历,除了开开车还能做什么?找了个固定工作给他,还算亏待他?”竹君甩了甩染成枯黄的头发,明仁忙低了头不愿再看,那竹君却还偏和他说话:“群群也来了,她在宿舍里同春杏她们说话,等会儿要不住宿舍,要不在这儿挤挤?”
明仁差点脱口拒绝,秀梅倒在一边说道:“行!明仁睡一天沙发也没事。”看着明仁低了头只顾玩电脑,又说:“不行?我去睡了沙发。”
明仁这才抬头回答道:“行!我去,只要群群不闲我的床脏。”
“小鬼头。”秀梅和竹君都笑了,秀梅说:“我拿床新被子出来不就行了?”
竹君趁着秀梅高兴,挽了秀梅往里屋去,嘴里还说:“姐,和你商量个事,关于秋萍……”
等她们嘀咕完再出来时,就听秀梅说道:“你快把我这里墙角挖完了……”
“啊呀,我的好姐姐,她又不是不来,不过是晚上过去帮帮忙而已……”
“那你不付人家加班费?”
“付!当然付!这外地人跑那么远来不就为了赚钱?晚上闲着也是闲着,我那个地方开张实在找不到好帮手,暂时先借用一下。”
秀梅将她送到了小厅里,还在问:“你那个小饭店怎么样,要不要再挖我一位‘大将’也去管理管理。”
“姐,这话说得我都要钻地洞了,那里我已经物色了一位,刘阿强的娘子蔡梁,如今昌盛请了正儿八经的大厨,他娘子倒无所事事,又怕刘阿强发脾气打人,索性来帮了我,生意都开始有了起色,哎,姐,我那块自留地赚了可就不上交了?”
“那不行,我这些地方至今产权还不明晰,都是局里的,哪能大明大方送了你?”
“啊呀,我反正交的账正好,不亏不赢,你老就睁只眼、闭只眼吧。”竹君声音细柔了起来,明仁听着倒还有些女人味儿。
“呦,群群来了?”秀梅的声音传了进来,明仁只得起身到了小厅里,进来的果然是群群,竹君对她说道:“妈妈晚上不陪你了,要么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去,要不就宿舍里挤挤得了,我还得照顾那家新盘下来的舞厅呢。”(为天下有父母却独自在家的孩子一哭!)
“我不!那新房子一股怪味儿,我和阿姨住一块儿。”说着话,群群伸出白嫩嫩的手儿勾住了秀梅的臂膀,秀梅乐着看看竹君。
“那好啊,你看,这不是我说的吧。”竹君趁机告辞要走。
秀梅补了一句道:“我那床太小,真一块儿挤着,那不是挤死老娘有饭吃么?还是睡明仁那床吧。”看着群群撅起了小嘴,又说:“给你换床杯子,不睡你哥哥那臭哄哄的被褥,让他睡我办公室的沙发去!”
明仁笑着说:“让我把电视和游戏机搬过去,每天睡沙发也行。”
“明仁哥哥,你玩会儿吧,我陪阿姨说说话。”群群文文静静地说完,和秀梅两人勾着手进了里屋。
明仁昏天黑地地玩了起来,等群群站到身后都毫无知觉,群群看着好玩,就挨着明仁身边坐下了,群群在宿舍就洗过澡了,一股香味儿直冲明仁的鼻子,沁入他的心房,不由搁了把柄,回过头来看,(终于回到现实里来了。)见群群脸胀得通红,也低了头站了起来,将游戏机关了,抱了自己的被褥乖乖地睡到秀梅办公室去了。
刚躺下,明仁一会儿想着游戏那些情节,一会儿又想着群群刚刚撩起袖口时露出那弯藕白如玉的臂膀,想着想着就入了梦,梦着自己来到了一座典型的古村旧巷中的老房子里,远远地看着床上有一姑娘侧身朝里,衣冠不整的,露出的肌肤如雪似玉的,肤白胜似夏莲、白檀,肌嫩不输娇娇、群群,明仁看着浑身热了起来,走近了,等那佳人转过脸来,一张酷似冬梅的脸进入了明仁的视线,如泣如怨、泪水涟涟,怎么着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拉开那幅落地窗帘,往外看去,天色已经微亮了,隐隐绰绰的远方已经有了规整的建筑、树林、湖泊的大致轮廓,只等太阳高升,阳光普照的那刻,一片新的天地即将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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