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回沾荣光一门归故里启祸端小儿获僻荫
    十年光阴十年春,
    各自需寻各自门,
    暮然回首一刹那,
    轻狂任性在少年。
    不说秀梅这里造园起楼的忙弄,再说明仁自打升了中层助理之后,去了一次香岛,参加培训考察归来,这新建项目真正开始忙乎起来,整日里大家早出晚归,要说故事么,也没个头绪,只等数载之后,笔者才梳出些许小事做了开场的引子。
    说起秀梅家那门亲戚童强正逢上级垂恩眷顾,派了他升迁回了南方,一时他倒谨慎小心起来,再三关照妻子贝梨低调,让她带了孩子先行一步,自己难免办理交接耽搁一阵。
    贝梨虽然是夫贵妻荣,可想想自己老父隐退多年,加之毕竟人老珠黄,除了一门心思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各方面也收敛了许多,听着丈夫关照亲戚秀梅在那边郊区开着招待所,无论如何要先去拜访,顺便也避避迎来客往、大肆张扬的嫌疑,于是就让童强先与秀梅通了电话,自己带着儿子坐了飞机过来了。
    到了机场停车库,就见有一溜车子停在一边,三辆簇新豪华,一辆普普通通,秀梅、青松、明仁,还有华榕、石豹、若兰等人盛装在边上迎接,贝梨庄重谦和地和每个人都握了手,其中一身笔挺戎装的华榕原是认识的,所以特意和石豹夫妇客套了一番。
    那童貅早有些不耐烦,听听介绍的都是区、镇长、经理之流更不放在眼里,挑了中间那辆最豪华的车便上去了,刚打开车门的一刹那,秀梅指着里面坐在驾驶位上的一位戴着蛤蟆镜、烫着波浪卷发、身着时髦的女子对贝梨介绍道:“这可是海石农庄总经理竹君,今天由她为你们驾车。”
    那贝梨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朝竹君点点头,算是搭了礼。等她上了车,秀梅和明仁、青松上了那辆由绿萝驾驶的普通车子,华榕他们分别上了前后两辆。
    车队一路前行,两边无非是森林般林立的高楼大厦,不时还堵会儿车,童貅早塞了耳机听起音乐,闭目养神起来,贝梨夺了他一只耳朵里的耳机,凑到耳边又关照了几句,童貅只得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快要进石船镇时,两辆早已等候在路边的警用摩托一下超了上来,开到头里引路,车队一路无阻地往秀梅的百福源大酒店而来……一转弯的地方童貅先见到一个乡里乡气的小楼,以为到了,就问竹君道:“这就是孃孃的招待所?”
    竹君从反光镜里看了他一眼,答道:“如今哪还有招待所?这可是我的休闲农庄,统归百福源集团管,这栋楼还来不及翻建,先开个农家乐混着。”童貅鼻子动动,又闭起那双本本也小巧的眼睛。
    车子一进镇子,路,越开越宽阔,绿,挂满了大道两边。不久就到了一个巨型白色牌坊状的大门,门上高悬金字牌匾“百福源国际大酒店”,门柱和额首并没有雕龙刻凤,倒细细琢磨出形态各异的花朵,门两边坐蹲着两头敦敦实实的京白玉巨狮,张牙舞爪地怒视前方,大门早已洞开,车队一头就扎了进去。
    这童貅睁眼看着如此阵势,也打起精神来,仔细往车窗外看去。快接近一栋多层仿古大楼时,就见门口宽大的石阶两边分两个层次站了两拨人,前面一拨以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少妇为主,间或夹杂着几位绝色少女,童貅眯缝起那双小眼睛,仔细打量起来,扫到后排那拨穿了整齐制服的队伍里也都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恨不得推开车门跑到她们,一一端详一遍才好。
    一排穿了黑色镶金黄滚边制服的保安在一位高大威武的领头大汉指导下,等这一溜车子停稳了之后,欠身上前,在每辆车门前站了一位,由他们开了车门,童貅等人神气活现地踏了出来,这才看清居然有一条崭新的猩红地毯铺着一直通到大楼里。
    这一刻前面几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已经拖家带口地迎着雄赳赳、气昂昂上前的贝梨,贝梨挺着腰杆,轻轻挽了秀梅,一边由着华榕开道,等着秀梅给她一一介绍。
    此刻贝梨已伸出有力的大手与戴茯苓她们一一握手、寒暄,嘴里还不时说着:“惊动了大伙,太费心了,老童又得批评我了。”
    等戴茯苓、严莉、邢如风、辛楠蓉、史金花等十几位都介绍过了,贝梨也觉着口干、手酸了,此时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位宝贝儿子,忙撇了秀梅,隆重推出自己那位贵公子来,众人其实也早目睹了她身后那张俊秀的后生面孔,但见:
    一副白玉皮囊,眉间似痴癫狂,纵然寒读十年窗,抛与孔圣香火偿,哪管父母悲凉!
    富贵转眼既逝,唯有镣铐身上,回首已见白发长,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筷子底下多衰郎,莫效此儿模样!
    贝梨见儿子虽然眼睛小了一些,好坏也算是一表人才,不由喜滋滋多说了两句,如风憋不住,指着边上的明仁和自己那位万花丛中夹杂着的宝贝儿子,又信口开河起来:“你们看看,这三个孩子模样、长相就像三兄弟,凑成个什么‘小虎队’、‘‘小猫队’的,恐怕也不成问题。”
    众人都笑了起来,后排夏莲转脸对春杏轻声说道:“看他们那个德行,凑个‘狗仔队’倒是差不多。”
    正巧肖百鲢看着自己趣味相投的人来了,不由抢步上前,拉了童貅的那只绵软的手,如同兄弟一般领向夏莲她们,明仁也在一边陪伴着。这下把夏莲、春杏吓了一跳,心也有些“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肖百鲢眼睛看着秋萍,走向的却是夏莲、春杏,开口介绍道:“这是酒店里有名的‘四朵金花’。”接着又报了她们的名字。
    那童貅见惯的都是模样粗邝的北方佳人,哪里见过如此众多细皮嫩肉而又千娇百媚的南方闺女,不是肖百鲢扶着,恐怕早已软瘫在地上,胡叫起姐姐、妹妹来了。正在童貅瞧得眼花缭乱、心猿意马之际,如风横插上前,站到了秋萍和童貅之间,笑嘻嘻地拉起站在秋萍边上的冬梅那只冰凉的小手,特地给童貅介绍道:“这可是若兰姨的外甥女冬梅呢,如今是这里的助理兼秘书,贤惠能干,温柔细致,谈吐得体,最是你孃孃得力助手呢。”
    秋萍看着肖百鲢先介绍了夏莲她们,本已急不可耐,好容易盼到那几位公子哥儿贴上前来,连自己那只火热的细长手儿都伸了过来,却被如风及时遮挡了,脸上刚堆起那两块肌肉抽筋似的不自然起来,只得后退一步,肖百鲢也不自觉地放了童貅的手,缩了头,和明仁站一块儿了。
    童貅伸出两只手来就想去抓冬梅的手,却见冬梅并未伸手,目光低垂,嘴角轻轻咧了一条缝,露了些许白齿,眼看着自己脚尖说道:“阿姨夸奖了,我不过是这里普通一员罢了。”
    如风更得意了,拿对自己孩子般的眼光望着童貅道:“看看,这闺女就是谦虚、柔顺,有个闺女的模样,将来住这儿,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安排,这闺女可细致、周到,人品又好。”此时她身后的秋萍脸上早飞起了两片红云,不由自主又往后退了一步,挤到了另一位俊俏姑娘,那姑娘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如风说话呢。(白藿也)
    秀梅不失时机地拉了若兰和娇娇过来,对童貅和紧跟着过来的贝梨说道:“亏得冬梅、秋萍她们帮我挡了许多闲事,都是我的得力干将呢,没有她们,我就是个无头苍蝇了。”
    周围这时响起了一片笑声,戴茯苓对秀梅大声说道:“你这里也别叫‘百福源大酒店’这么拗口,索性叫了‘百花园’得了。”
    如风马上接着话说:“那戴大姐就是百花之王,花中魁首了。”
    戴茯苓不由伸出那双保养得细细嫩嫩,手指如葱管似的手在如风外衣上狠狠拍了一下,满脸堆笑地说:“看我不撕了你那张巧嘴,我还花魁呢,都是老太婆的人了,做朵喇叭花还差不多。”趁着众人都大笑的功夫,戴茯苓朗声招呼道:“都进去吧,哪放着包房不坐,都干巴巴地站在风里迎接客人的道理?”众人听了戴茯苓的招呼,都排着队似的要往楼里走进去,那如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肖百鲢拉着她,看看周围没人注意时,低声关照道:“妈,你又胡乱说话。”
    如风白了他一眼,回答道:“我会有分寸的。”
    正在众人都要进去门廊之时,一辆汽车刹车声就在红地毯的边上传来,一辆惹火的黄色轿车一下就停到了台阶边,钟心连忙赶上前查看,只见前车门一开,一位身材魁梧、皮肤如羊脂一般奶白的青春少年跨出车门,那少年挥了挥大招手,后面的车门也慢慢开了,一位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借着扣紧胸口衣服之际,抚了抚胸口,安了安神,才挽上那少年,走上前来。
    那贝梨和童貅也听着这一动静了,停住了脚步,返身又来到门廊前,往台阶下看去,贝梨依稀记起前面领头少年的模样,不正是明仁的弟弟明义和他母亲如?
    童貅先看了一眼那辆有些古怪的汽车,不由自主地下死眼盯着狠看了几眼,又见那男孩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长得高鼻阔唇,两颗明珠似的眼珠嵌在眼窝里,便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滋味。(明仁哪配与童貅、肖百鲢称兄道弟的,这三位才像是兄弟呢。)
    秀梅伸出一只手平摊着指向如菊和明义介绍起来,明义此时已经迈上了两节台阶,童貅也返身跨下两级台阶握住了明义的手,转脸问自己母亲道:“这就是另一位哥哥?”贝梨点点头,谦逊地向如菊她们伸着手。
    青松离着楠蓉不远,上前来,带着笑容教训起明义来:“怎么回事呢,开车这么急,看把你母亲吓的?”
    明义吐了吐舌头,眼睛扫着童貅,见他还在盯着那辆车看,就说:“等会空了,带你兜风去。”两人肩并肩上了台阶。
    青松走到他边上关照道:“还不去停了车再过来?”明义这才无奈地提溜出一把钥匙,扔给钟心,说:“钟哥,帮忙给停一下车!”
    钟心只得接了钥匙,转手递给边上的李兼仁去停车,人群中自然也有人觉着明义动作潇洒、姿态悠然的,肖百鲢和明仁却冷下脸来,倍觉有些冷落,这肖百鲢酸溜溜地对如风说:“你看,我说买辆新车吧,这老爷车也开了多年了,不中用了。”
    如风也有些来气,不过只能压低声音对他说:“老爷车再老爷,可安全!”又看儿子一脸不悦,补充道:“要买,也不能买这类车,看把明仁母亲吓的?我可坐了头晕,不行。”肖百鲢听了这句也就不吭声了。
    当下众人又依次往里进了,刚进了大堂,石豹和华榕就合着上前与贝梨和秀梅她们打招呼,说是有公干,先走了。
    若兰望着他们出门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反正也不着家,走了倒好,省得大家不自在。”
    竹君顺口附和道:“也是,两个大老爷们夹在女人间的,我们既不能放开了喝酒胡闹,还看他们得脸摆个领导的谱,还是走了的好。”
    到了楼上那几间打通的大包房,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便扩散了开来。也不细说那些包房的金碧辉煌、富丽堂皇,单看贝梨和童貅进了那几个房间,东张西望,语不搭调,只顾看那些红木雕花仿古摆设。
    戴茯苓对贝梨轻轻说道:“以后聚会,人少些好,秀梅有个园子,就放到园子里,那样更有情调。”
    贝梨瞪大了眼睛,问道:“这百福园真是个园子?不是挂个虚名?”
    “严格地说,这里有里外两个园子呢,一个原本就带着的,另一个是新建的,规模比这老园子还大,将来就是我们姐妹休闲聚会的场所,那些个荒地闲着也是闲着,到了我们姐妹手中,也是弘扬文化、彰显情趣的所在。”若兰在她俩身后补充道。
    贝梨边上的秀梅也抚手称是,并说:“我们百福源大酒店可分了外园和内园,这内园可得感谢老王的兄弟,将那块闲地让了出来,绿化绿化了也好,还这江边一片清天、白云、净水,只是工程浩大,分了几个片区,全部完工得费些时日,我们可以修完一片,逛一片,还有神秘感呢。”
    童貅也听了这话,心里想着刚才也顺着走廊里落地窗往外粗粗眺望了一下,眼前那么大片的绿地居然只是这个酒店的外园,不由心里痒痒起来,凑上前对着秀梅说道:“姨妈,什么时候让我开着车子进你们的内园兜兜风,那才刺激呢。”
    不等秀梅开口,明义倒先藐了他一眼:“什么开车兜风?连我开着车都不让进呢,那园子可是我姑妈的宝贝疙瘩,都修着七弯八拐的小路,骑骑自行车还差不多,要是我那开快车的性子上来,非掉进湖里去不可。”
    童貅睁大了眼睛,似信非信,贝梨看着自己宝贝儿子,慈眉善目地说:“这你就不懂了,那些个园林风景,车子一晃而过,不就如同旅游时到此一游么?走走、逛逛才有趣,况且又有这些哥哥姐姐妹妹的陪伴,你说还有比这更休闲的吗?”
    “将来造好了,里面的亭台楼阁各有千秋,既可欣赏,又可实用。”若兰又插话补充着,看着童貅似懂非懂的样子,秀梅只是笑笑,然后热情地请大家入座。
    秀梅本来推了戴茯苓坐自己和贝梨之间,谁想戴茯苓执意不肯,说道:“你们还是自家亲戚、孩子坐了一桌,还不见外,我们等会儿再来敬酒,这样热闹些。”说完,她就跑到另一桌去了。如风推了肖百鲢坐了童貅边上,自己跟着戴茯苓也坐了另一桌。
    这一桌便是明义、青松夫妇靠着童貅,童貅边上又靠上肖百鲢,又挨次坐了明仁、秀梅、贝梨,若兰和冬梅作陪,众人见贝梨她们都入了座,也安安静静地各自找准位子坐了。
    童貅眼前看着那些瓷碟子、瓷碗盘都如羊脂玉一般半亮半透的,又有红梅花儿细描其上,都配着金光灿灿的筷搁和筷子,转头望着一帮青春少女,暂时也忘却了淘气。
    今天一早秀梅特意对下面关照,说自己是私人请客,让冬梅、秋萍一起作陪,这样秋萍也上了台面,挤在郑玫瑰、申水仙、辛楠蓉她们那一桌,那儿坐了潘龙的妹妹潘桃、蒲宫英,还有华榕的夫人周思橼,她本愿要陪着贝梨,可听了戴茯苓发话,就只能勉强挨到潘桃边上,两人也算认识,这桌客人算是斯斯文文地交谈着。
    接上来的菜肴无非是山珍海味堆垒得如花似锦一般,连着上了几道海鲜,如菊见贝梨开始搁了筷不动了,自己边抓紧吃着,还边劝着贝梨说这些菜怎么有营养,贝梨微微一笑:“我们北方海鲜倒也不少,我和我孩子吃了都过敏得厉害,我是皮肤起红斑,他是咳嗽不停呢。”梨花看着自己儿子也吃了不少海鲜,开口制止了他。
    秀梅忙叫过夏莲,关照她再加些时鲜野味来,夏莲答应着去了。贝梨有些不好意思,对秀梅夸道:“南方菜就是精致,小碟子小碗的,换了北方这么着,客人非说小家子气不可了,北方菜都爱大盘子大盆码着,作料也没这么小碟子小碗的,我们家时常也是迎来客往的,浪费得厉害。”
    “北方人豪爽么,我年轻时去过,我和若兰吃一盆面还嫌多,亏得有竹君在,要不每回都得倒了一大半。”秀梅话音刚落,童貅马上接口道:“倒了就倒了呗,我家哪天不是一大堆吃剩的倒出去的?”
    “不许没规矩,大人说话,小孩子插话算什么?”贝梨马上训导起儿子来,那如菊又不失时机地忆苦思甜起来,那童貅听得像是天方夜谭一般,一愣一愣的,只是不信。
    明仁看他那张油光发亮的嘴唇里吐出不信的言语来,忍不住说道:“这倒是真的,以前也忌讳提呢,我小时还遇着那饿肚子的年月呢,那时真没什么吃的,所以吃什么都香,有一回为了偷吃鸡壳子,我和明义还挨了打呢。”
    这下青松红了脸低了头,一言不发。如菊也只能怏怏地说道:“哪里打得到你?你往下面一跑……”
    “唉,说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吗?我小时为了偷吃个山芋还挨打呢,小明这些苦还没受过呢,所以你们看我现在饭量大着呢,吃嘛嘛香么。”竹君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举着酒盅站到了她们身后。
    秀梅也趁着将话岔开去:“你哪是饭量大啊,真真是吃啥喝啥都量大,我看你那次是偷喝了酒才挨打了的。”
    这下连如菊也笑了,竹君招手喊了群群一起来敬酒,贝梨看着竹君有着几分北方人的做派,打心眼里有了好感,加之说说笑笑时爽快的言语也合了自己的心意,就大大方方地也端了酒杯站了过来。
    贝梨喊了童貅叫群群作“姐姐”,让他也端了饮料杯子一起站起来,谁想这童貅架子历来大惯了,看看群群朴朴素素的一个女孩子,不对自己的口味,只是碍着母亲叫唤,勉强晃悠着站了起来,贝梨和竹君两只水晶般的小酒盅在空中响亮地碰响,然后都仰了脖子一干而尽,跟着过来的戴茯苓、史金花、邢如风等都喝着彩,竹君更来劲了,非要一个个去敬,秀梅似乎早知道她的做派,忙招呼其他人都举了杯,眨着眼对竹君说道:“你可还有一桌要敬呢,我们又不会喝酒,你要闹也该找会喝的去闹吧?”竹君见着身边一群人排着队来敬酒,还算清醒,忙和贝梨惜别似的对看了一眼,才磨磨蹭蹭地来到秋萍一桌。
    那秋萍今天坐在这桌也是无奈,戴茯苓那桌挤不进,而自己周围都是些斯文人,谈话内容都是高山流水、雅致至极,又不敢抢着前往秀梅那桌去敬酒,心里七上八下早似热锅里的蚂蚁在挠痒痒,此刻见了竹君如同见了救星,恨不得竹君把她带了就走。(可不是就要带走了吗?)
    果然,竹君走了过来,四周人头一看,才意识到中了秀梅的缓兵之计,只得硬着头皮,和她们寒暄了一通。
    草草喝过几杯之后,才拉起眼巴巴望着她的秋萍那只小手,用自己那只热乎乎的大手捏紧了,小声说道:“我们来爽爽快快地干一杯。”
    秋萍喝酒也是极要面子的,忙给竹君满了一盅,自己端了满满当当的一杯酒,当着众人沉默的目光中,都一口气干了。竹君走前,又用那只有力的大手在秋萍肩上拍了一拍。
    童貅早习惯众人这接二连三的来敬酒,料到等会儿还要回敬,不由焦躁起来,看着明义、肖百鲢两位也是满脸无可奈何的样子,趁着众人不注意,左右咬了下耳朵,这三人先后一个个溜了。
    贝梨、秀梅忙着来回敬酒,只有明仁注意到了他们如此举动。明仁瞧了一个空子,对秀梅说是胃里难受,也溜了出来,到了底楼,看着明义那辆车子风驰电掣一般往外冲了出去,就觉着有些形影只单的孤独,垂了头,沿了墙根转过弯来,谁想又看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轰、轰”转了弯子出来,不用说,这时间也只有阿三会来,于是打了个招呼。
    阿三今天来得早了些,绿萝还在打瞌睡,阿三只得识相地走了,撞见明仁摇摇晃晃地转了出来,就停了车,问道:“强哥几次都记挂你,你怎么不过来玩玩?”
    明仁开始支支吾吾起来,想着自己和秀梅早有耳闻,刘阿强包了那整栋楼,上面也改造成许多包房了,又盛传招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干着着些不三不四的营生,秀梅不止一次关照他别去,自己也不敢违拗,此刻见问,只得以忙啊、身体不适为由搪塞,幸亏阿三也不过随口问问,最后阿三嘴里吐了一句:“好兄弟,等绿萝醒了,你跟她说一声,我来过了,等哥空了,我请你吃花酒,找小妹?”
    明仁脸早已转成了猪肝色,低了头也不答腔,阿三嘴里也吐不出多余的话,一踩踏板,开车走了。
    明仁慢慢往楼后走来,为免酒足饭饱难受,不如沿河边逛一圈,消消积食也好。刚沿着这葫芦湖往那条去食堂的岔路走了一段,就见一位身着制服的婀娜身影风风火火地向自己飘然而来,明仁将迷迷糊糊的眼睛闭了闭,在青天白日下再次睁开看清了来人的脸,原来是进来不久的女孩白藿。也不知怎的,这白檀被举荐了去演戏、拍电影后,秀梅与竹君看望了那关在狱中的白杨,白杨痛哭流涕地求了秀梅一件事,说是有一亲戚的孩子,父母离异,母亲又亡,千万帮忙谋个差事。秀梅回来正犹豫不决之际,那白头发老太太就领着这个女孩求上门来,说自己年纪大了,再放一个女孩子放在她身边让她照料,她也无力操心了,秀梅这才答应招收进来。这个新招的女孩儿模样也有几分与白檀相像,只是嘴儿更薄更尖,眼眉既细又长,年纪又大了几岁。这明仁喝了酒,见了这美貌如花的女孩也不由心神荡漾起来,招着手说:“来,来,来,扶我一把。”
    那白藿看清了是秀梅的宝贝疙瘩,就笑嘻嘻地上前扶了明仁的胳膊肘,一股香喷喷的味儿直钻明仁的脑门,问道:“明仁哥哥,你放着上面山珍海味不吃,跑到这里来干吗?”(不知道秀色也可餐么?)
    明仁一本正经地回答:“哦,姑妈让我来看看你们,春杏她们在与不在,你们是否一个样呢。”
    “我和蓝蓝正当着班呢,怎么会不一样呢。”
    明仁觉着自己手肘已经煨上了她那圆润的小前胸,不由血冲脑门,热血澎湃起来,笑着道:“那你怎么还到处乱跑,客人找不着你们,怎么办呢?”
    “不还有蓝蓝么?再说我也是奉命而来的。”说道此处,白藿也觉着明仁身体的分量了,就将他扶到月洞门边不远处木凳上,继续说道:“还不是你们厂里住进来的那些老外,他们嫌酒店里的饭菜吃不惯,外面去吃又不方便,特地关照我去问问大厨,是否换几个西式菜。”
    “蔡大厨那几下子,我还不知道?”明仁这才挺了挺胸膛,抬头瞄了一眼白藿道:“国内的菜肴难不倒他,西式菜会的可不多,而且都是自己琢磨的,也没正儿八经地学过,你不如去问问夏莲,前一阵不是刚送她去学做了西式点心么?要是她兴趣高了,兴许她倒能做几个,给他们换换口味。”
    “只是……”白藿一听“夏莲”两字,不觉又喜又忧,接着道:“好吧,我去说说看,不行的话,你可帮着我再去说说好话,平日里,她对我们这些新进来的,牢骚怪话多多,我看替你们聚餐做菜、做点心,她倒高兴忙得毫无怨言。”
    “你也知道我们聚餐的事?”明仁又看了看她那两片上下翻动着的薄嘴唇,露出一口瓷白的好牙。
    “怎么不知呢?你们原都是认识的,情同兄弟姐妹似的,那说话、眼神还能看不出?再说我们都住着宿舍里,哪有不传话的?你们经常晚上偷偷聚餐的事能瞒得了谁?”白藿昂了昂头,又斜着眼俯视着明仁说道。
    “你倒知道得挺多,那你说说看,今天我们接待的是谁?要说对了,不仅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以后我们聚餐时,我和夏莲她们说说,带上你一起?”明仁知道今天上午她也在迎接的队伍里,姑妈也只跟若兰、竹君提过这接待的事,连对秋萍也只说是私人请客,迎一位过路的夫人而已,此时明仁没话找话故意逗她,看看她的机灵劲儿。
    “不是你家亲戚么?”
    明仁笑笑,拿眼望着她,说:“这谁看不出来呢?要不我姑妈也不会私人请客呢。”
    “那贵夫人是军属。”
    明仁眼睛仍直勾勾地盯了她看,等她继续往下说。
    “她丈夫的级别至少不比戴夫人、邢夫人的男人们低。”
    明仁眼睛瞪大了,问:“她们是常住呢?还是路过呢?”
    “如果看表面呢?似乎是路过,你们招待一下,不过我认为她们是常住。”
    明仁瞪大了双眼,闭了双唇,目光从她脸上往湖中央那深邃、墨绿的湖水,陷入了沉思……
    “明仁哥哥,那老外还等着回音呢,我还得找夏姐姐去呢。”白藿看明仁傻傻呆呆地望着湖面出神,打了招呼,才扭扭捏捏地走了。
    明仁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里,其实他也不知道这门子亲戚会常住、还是路过,秀梅也没有明确告诉过他,心里想着这女孩儿着实不简单。明仁脑子转了一会儿,不由晕晕乎乎起来……
    正迷糊得舒舒服服之时,明仁耳边传来明义那熟悉的埋怨声:“你呀,遇着那野狗躲什么呢?这倒好,把人给撞飞了,出了人命,再有个目击者,我不是完了么?”
    “我也是本能反应么,想是避避,谁知边上那辆自行车窜了出来……”
    明仁听着这些声音都是那么逼真,知道不是在梦中,就睁开了双眼,仔细辨了辨声音来源,才觉着来自通往食堂那条岔路传过来的。
    “你们别争了,大声嚷嚷被人听去了,就麻烦了,我看着好像周围没人,那家伙也活该他倒霉,路口窜出来也不仔细看看,慢一拍也好……哎,我回头看过,他还能动弹,该不会撞死,你们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
    “嘘——这转弯处有没有人呢?”明义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明仁一激灵,站了起来,往那条小道上飞快地跑出十几步远,转过身来,定了一定神,嘴里大声叫着:“白藿!白藿!”
    正好,明义的头和脚从月洞门里探了出来,等他站定,望着明仁从远处小道上慢慢地一步一张望地踱了过来,嘴里大声叫着谁的名字,肖百鲢和童貅也从明义身后出现了。等明仁磨磨蹭蹭地靠近了,明义睁大了眼大声问他:“什么白活、白豁的?”
    明仁微笑着说:“找个女服务员呢。”明仁看了一眼肖百鲢说:“我们厂的客户老宋他们要刷火锅,白藿给他们找电锅子去了,不过,他们又改主意了,准备去竹君的那个农家乐吃饭去,电锅子不要了,哎,你们刚从那边过来看见她没有?”
    童貅上前一步说:“刚才过来时,我倒看见一个苗条身影往新楼门里进去了。”
    明义白了他一眼,说:“你倒是眼尖,那么远都看得清。”
    肖百鲢笑着说:“是不是北方来的老宋?那老宋我可认识,下海前还算处级干部呢,为人老热情了,让她拿去么,拿来了,今天不用,明天还用得着么,赶哪天热闹,一起涮火锅,顺便拉我一起来?”
    明仁点点头,明义旁边听着这才舒了口气,没事人似的同童貅打头里往小福楼走去,肖百鲢朝明仁使了个眼色,故意和明仁慢慢地跟着,不一会儿就与他们拉开了距离,肖百鲢低了头对明仁讲道:“唉,有件事看样子也瞒不了,我们刚出去撞了人了。”肖百鲢看着明仁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又叙道:“刚才新来的那小子非要开车,说他也有驾照,只是一时没带,我们在酒店里给他开了一会儿,看看技术还不错,就兜风出去了,谁想到了大路上,看见一条黑狗,这小子心一慌,打了方向盘想绕过去,谁想撞飞了一个从旁边小路骑车出来的倒霉鬼,死倒是恐怕未必,可撞得也是不会轻……”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你们跑都跑了,反正天知地知也只你们三人知道。”明仁也低了头轻声回答。
    “啊呀,我们不是好朋友么,村口经过的人多,也未必没人看见,万一告到你姑妈那里,你也有个准备,帮着照应照应嘛。”肖百鲢正想再说什么,看着明义、童貅已经走到了三岔路口停住了脚步,又有一群小姐、女士从新楼方向热闹非凡地蚁行而来,才默不作声了。
    明义、童貅各自找了自己的母亲很快隐没在人群里,秀梅由若兰扶着,竹君正同贝梨、戴茯苓等人说说笑笑的,就见钟心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凑到秀梅耳边说了两句,秀梅招了竹君与钟心站到了微风拂面的湖岸边,由若兰陪着众人去向小福楼。
    秀梅正巧看着明仁和肖百鲢走来,就背着风朝他们招了招手,两人不敢怠慢,都围到了秀梅身边,明仁见秀梅脸儿通红,人也有些站不稳,就上前一把扶住她。
    “……就放进来两人,其他的都被我挡在外面呢。”就听钟心继续在向秀梅汇报。
    “走,有事呢,一起去看看。”一行人在秀梅的招呼下直奔新楼。
    回到酒楼大堂,众人拐弯进了底层秋萍的办公室,明仁知道那里是秋萍每天早晨对组长训话的地方,还没进门就看着里面就一个办公桌,一个椅子,一个书柜,然后便是空空荡荡的徒有四壁,里面早站着自己的职工郝阿姨和薄明的弟弟薄德,边上阿金(阿金也算是郝阿姨的领导,不如说看着)也站着。
    “哎呀,吴总、吴老师。”这薄德先眯缝了眼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打招呼:“您这正忙着,我们也是急事才来麻烦您的。”
    “说吧,乡里乡亲的有话好说。”秀梅皱皱眉头,还是带了微笑看着他道。
    “今天下午,我有事回来……”
    “你不上早班么?”肖百鲢插了一句。
    薄德愣了一愣,马上换了笑容说道:“家里有些事,跟班长请假了……”秀梅按了按肖百鲢的胳膊,等着薄德继续说道:“看着有人被撞倒在路边,一辆黄色轿车飞驰而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同村的邻居,小郝的姐夫,亏得小郝的丈夫老平接着经过,送了千莲区大医院正抢救呢。”
    “竹君。”明仁觉着自己胳膊中挽着的秀梅用力稳了稳身子,转脸对着满脸红堂堂却精神饱满的竹君和陪着小心、蠢蠢欲动的阿金说道:“给苗医生打个电话,配备最好的医生全力抢救,你们俩顺便代表我去看看!”
    竹君、阿金答应了正要离去,却听薄德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这肇事车辆还没找到……”
    “救人要紧么,有目击者吗?肇事车辆可以慢慢找么。”竹君回头有些不耐烦。
    “有是有,我从江边过来,看着一辆黄色车子从……从这里出去,只是我骑自行车……那车子转了弯,等我也转了弯,就见人已被撞倒了。”
    此时那个郝阿姨泪水已经直淌如雨,哽咽道:“我那苦命的姐姐,女儿不争气跟人跑了,儿子替人坐了大牢,自己又下岗了,全靠我姐夫赚点外快贴补……”
    “你转弯时,已见人倒在路边,怎么能说一定是这辆黄色的车撞人了呢?”肖百鲢追问了一句。
    秀梅盯了肖百鲢一眼,他马上低了头,秀梅又扫了一眼明仁,果断地对竹君说道:“你们快去财务室开个支票去医院,先垫着,救人要紧!”
    “我骑车也快,没多少时间就转了过去,大路上远去的就只有那辆车,那辆车颜色、样子又很特别……”薄德又仔细描述一番那辆车的模样,竹君也飞眼瞅了瞅肖百鲢和明仁。
    “钟心,你带他去认认看,如果是哪辆车的话,先来报我,你们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一定秉公办理的。”秀梅让竹君开自己的车和阿金陪郝阿姨带了钱去医院救人。
    薄德还在踌躇之间,钟心拉了他一把,说道:“走吧。”
    “还是算了吧,那辆车从这条道出去,也未必回来……”薄德嘀咕道。
    “看还是去看看好,即便没有,我也会让人替你查的,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秀梅坚决让钟心陪他去查看。
    薄德扭扭捏捏地跟着钟心走了出去。秀梅等了片刻,才开口问明仁和肖百鲢道:“你们刚才出去了?”
    明仁见肖百鲢低着个头不语,只能回答道:“我觉着屋里闷,到湖边走了走,长椅上坐了坐,小睡了一会儿,看着小肖他们逛过来,才跟了过来。”
    秀梅松了口气,嘴里自言自语道:“还有谁的车子是黄颜色的呢?”然后就领头往外走,明仁、肖百鲢也跟着离开了那间徒有四壁的屋子,三人正到了门口,却见一团黄光一下子闪到了眼前,就是明义的车,上面走下一小年轻匆匆跑上台阶,先到秀梅面前报个到,又赶到肖百鲢身边,将钥匙递去,道;“大哥,车洗好了,不过车侧边有条擦蹭过的印子,怎么也洗不去,你给看看?”
    肖百鲢看着车子已到了眼前,早拉长了脸,也不伸手接钥匙,说:“你交给明义去吧,又不是我的车……”
    “咦?刚才不是你们一起过来,让我帮你们洗洗车子吗?”
    秀梅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就往小福楼方向走了,明仁跺着脚说李兼仁道:“车洗好就停那儿么,开过来表什么功呢?”
    “那不是车上多了一条印子……”李兼仁露着一脸苦相回答。
    “好了,好了,停车场停满了,还是停水泵房门口吧。”肖百鲢一把夺过李兼仁手中的钥匙,开着那辆车仍旧往水泵房那条道开去,李兼仁见人人都没好脸色给他看,只得悻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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