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回梦庄蝶幻游天堂地效金刚魂系地狱门
    芝麻小官雄赳赳,
    又征地来又催收,
    乡民老农气昂昂,
    白眼招待骂提留。
    再说明仁身子骨已轻轻浮着,只是开不出口来,整个身子就如飞燕、蝴蝶一般轻盈……他看见秀梅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沐着暖暖的阳光,手里握着绷紧的绣布上已然完成一对上下翻飞的锦绣蝴蝶,此时正刺着大红牡丹花儿(秀梅刺绣,耄耋富贵图也),花丛另一边隐约有着一只紧盯着蝴蝶的猫儿粉线图样……秀梅似乎累了,站起身,放下了针线活儿,走入露台,明仁也跟了出去,全身一下子被清风、阳光、蓝天包围起来,唯有自己的思绪还悬浮在空中,他眼看着秀梅放眼远眺、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却越飞越高,离她越来越远,缓缓从小福楼的屋顶飞过,他很巴望自己此刻已化作一只蝴蝶,但却无法看清自己的模样,只能一路飘去……
    明仁首先飞过的是一大片油绿油绿的草坪,(开始时空错乱了)俯瞰下去,有个女孩被蒙着双眼“呵呵”地乐着,伸着一双小手四处抓人(娇凤迷藏)……边上更有一女孩白衣素裙旋着圈地转着、转着,如一朵洁白怒放的玉兰花……(白檀起舞)草坪中间又有一女子身着马衣马裤皮靴,威风凛凛地骑在一匹油光滋润的枣红马上,双目炯炯注视着远方……(星星御马)附近还有一女子妖妖娆娆地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嘴里训着什么口令,不时飞出一只飞碟盘儿,引着一只白毛狮子狗上窜下跳地去捡拾回来……(秋萍训犬)草地周圈有一黑俏姑娘手牵着一只大幅蝴蝶风筝,来回走动着,让它伴着自己在碧蓝的空中翩翩起舞……(紫薇放筝)
    明仁觉着自己如同上了发条,怎么也停不下来,想要多看一眼,已然飞过了茂密的斑竹和腊梅林上方,一个俯冲,钻入了一条长廊,明仁依稀记得这长廊一边的白墙是要彩绘观音三十六化身功德图的,只可惜还是空空如也……一边长凳上有书卷气实足的女子呆呆地坐着,竖耳听着远方传来的天籁之音……(百合听曲)她的对面又坐着另一位戴着眼镜女子,她俩面前摆着一副黑白棋局,这位文雅的少女一手托了下颚,一手拈了一枚棋子犹豫不决……(荠灵收官)她们边上还站着位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并未观棋,而是抬眼望着廊柱上挂着的各式灯笼,正凝眉触目地思量着上面的谜语……(青青猜谜)
    明仁向着回廊尽头飞去,途中遭遇着一位白白净净的姑娘,正一步一景地眺望着廊外的如虎如狮的怪石、似龙似蛇的虬枝、像眼像眉的细竹叶子,嘴里念念有词……(鹂群吟诗)很快,明仁出了回廊,来到一座砖石砌成的古桥,桥身书写“幸福桥”三个红色大字,有群又优优雅雅的贵妇人拾阶而上,其中一位风姿绰约,伸手恭让,一股主随客便、慷慨好客之气的模样……(若兰结社)那群妇人又都将目光投给一位热情洋溢、慷慨激昂、侃侃而论的妇人……(如风论道)
    明仁在桥上方,望一边粉墙之外也是绿树草木成茵,各式别墅成片,又看墙内桥下,三水分流,不时气泡浮出水面,蛙声、蝉声鸣成交响乐一般……岸边栽有绿如碧玉、垂丝绦穿的古柳树,一位头戴白色遮阳圆帽的姑娘正懒洋洋地坐在草垫子上闭目养神,搁在她身边的一根垂竿探向湖面……(绿萝垂钓)她的身边站着位丰满富态的姑娘,歪着头偎在怀抱的一只如雪如玉白猫身上,时不时还磨磨蹭蹭的,那猫眼睛却瞅着桶里被钓上来的游鱼……(夏莲戏猫)
    沿着宽广的湖岸,有一座汉白玉雕灵芝如意的朝天门,一位女孩正蹲在石阶之上,给排得整整齐齐、粉白相间的一盏盏莲花灯儿插上蜡烛,不时用一手遮着额头,眺望西方,似乎盼着日暮黄昏的到来……(蓝蓝点灯)
    明仁望了一眼左手边,一座黑顶黄墙的古寺若隐若现,等他飞近了观看,寺里两棵古柏参天入云,一派云雾缭绕似曾相识的梦中幻景,明仁一头扎了下来,见一位端庄娟秀的姑娘将一卷卷、一帧帧画轴、手卷往殿门前的大铜炉里扔去……(冬梅焚稿)明仁心里焦急,可一下子被烟雾薰得眼花迷离,只能升高继续往前飞来,兀自觉着眼前一亮,大片的玻璃房呈现眼前,透过玻璃往里望去,繁花似锦、百花斗艳,即便是那些只长叶子不开花的植物都是五彩纷呈的,明仁正当眼花缭乱、留恋之际,见一女子素衣宽袍,往一泥坑里抖落着用袍裙兜住的各色花瓣,边上搁着喷壶、花锄……(黄蕙葬花)
    明仁恋恋不舍地飞过玻璃房上空,一栋如白玉雕砌的西洋古典建筑让他眼前一亮,明仁赶紧从高大的门拱柱里进来,四周马上被净亮的玻璃围着,如同闯入了东海水晶宫一般,又有绿色藤蔓从大廊柱上飞瀑般挂下,碧蓝如海的池子里一身材娇艳的女孩如鱼得水、悠闲地游着……(芝芝戏水)明仁透过玻璃望见这游泳池后面都是杉树、围墙了,就仍从进来的那扇拱门出来,升上了空,上了二楼的露台,那里有一排躺椅一字排开,一妇人披着浴巾,手里拿了面包屑笑吟吟地探着身子正在喂食那些飞在屋檐栏边的小白鸽们……(如菊饲鸽,多么温馨啊!)
    明仁一个大转弯,往右手而来,先是一座祠堂,有匾曰“书香传福”,边上似乎是一片农村大户人家的居所,白墙黑瓦,勾心斗角的……二楼的窗户大开着,一位羸羸弱弱的少妇正剪着各式花样儿……(潘桃剪纸)还有一女孩子带着耳机摇着两根辫子,摇头晃脑地在一张红木桌上写着大大的“福”字……(柿儿赐福)
    明仁沿着与边上树林围墙相反的方向,又折向往南,不一会儿就飞临一座被大片林子环绕的建筑屋顶上方,这簇新的座“凹”形建筑上空看着仿古,离近了细观,传统的格子门窗却被大幅玻璃窗取代了,院子里有假山池子,透过大幅玻璃窗,瞧见一位女子正专心致志地用刻刀在竹子片上划过,一幅幅山水、鸟兽、花草图案就此诞生……(水仙刻竹)还有一位妙龄佳人站在一张大书案前,在一幅竹下观音图右上方描上了一轮明月……(银凤绘月)
    明仁继续往湖边方向而来,穿过大片杜鹃、山茶、绣球等花地,就见一座酒楼、茶楼一座,一左、一右矗立在岸边,,那酒楼似乎人去楼空毫无生气,唯有那茶楼里传来悠扬的琴曲,明仁好奇之心勾起,从楼上的窗棂往里望去,一位穿着整齐的女子倚窗独坐,手里端了一只精致茶盅,迷茫地眺望着远方……(姚茜品茗)明仁瞧了她一眼,循着琴声低飞到楼下,见一瘦俏女孩侧首抚着一张斑驳陆离的老琴,眼盯着琴弦,面无一丝表情……(鸶雨抚琴)边上,一女孩撅嘴探鼻,调皮地凑近一只香烟袅袅的铜掐丝珐琅西番莲纹象足小香炉……(玉霜闻香)又一角,一个高高挑挑的女孩正等着小风炉上炖着的一把喜鹊登梅铁壶,面前案上茶盘里放了一把光素圆润的紫砂壶……(春杏烹茶)
    明仁离开茶楼,望了一眼静寂无声的酒楼屋檐下挂着“聚福楼”三个金色大字的牌匾,直到经过酒楼后院樱花树丛的上方,这才注意有一妇人豪迈大步、举头望天、高奉酒杯,徜徉于花海树影之下……(竹君豪饮)
    明仁横跨过一条柏油大道,穿过一片竹林,一片在阳光下熠熠如金的池塘浮现在眼前,池面上荷叶田田、粉莲婀娜,鹅、鸭凫水其间,鸡犬相闻,临岸一座古旧农舍前有两个女孩,一位如墨乌发的女孩低头正扎扎实实地编着篮子……(小红编竹),另一位巧手折着一只只五彩纸鹤,沿岸树梢上高高地拉着几根细绳,折好的纸鹤已经排列上去了,随风飘舞了……(丰橙折鹤)
    明仁划过水面,往对面的一条小道飞来,这条道儿两边广栽梅树,枝叶繁茂,曲曲弯弯地延伸到一栋石窟门式样的房子才止,那大门首上刻着“同福坊”字样,一抹夕阳挪到了屋顶上,楼下暗暗的,瞧不清楚,楼上东厢房的窗开着,两个女孩正在嬉闹,一女孩托起胸前的一块玉牌显给一旁的另一个女孩观瞧,(芙蓉炫玉)另一个女孩羡慕地盯着玉牌,自己的手边还放着一串散开的珠串……(香栀串珠)明仁熟门熟路地抵近木框小窗,见屋内一角的梳妆台前,还有一小小女孩翻出一支唇膏画起了小嘴唇……(媞莲描唇)
    明仁飞离窗户上了屋顶,见这栋楼后又是杉树、围墙,知道前方无路可去,只得升入高空再次折返,找正了池塘前的小道,纠正了航向,往东飞来,这一路近观桃花点点,远眺黄花铺地,桃林中央有一座碑亭,亭前有一大龄女子楞楞地看着那些虬劲刚烈的碑文,似乎在琢磨着……(玫瑰读碑)明仁一头扎入这花海,这才看清林子里桃花瓣儿覆盖之下,还有许多古碑……
    明仁飞过桃花林,渐渐闻到了一股桂花味,等香味愈来愈浓时,一幢精致的小楼也越来越清晰起来,明仁一个波折翻入粉墙,见这座小楼满工满花、雕梁画栋的,只可惜门窗紧锁,围着转了一圈,见无缝可钻,只能盘旋在院子上方。这院子颇大,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山水盆景,有一大眼隆鼻的少妇放着这满目的盆景不看,独独躲在一角观察着几块石头……(月季观石)
    从这院里出来,明仁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觉着口干舌燥,闻着一边有凉风夹着水汽习习而来,就随波逐流地飞了过来……果然,翻出围墙,眼前一片开阔江面,一座巍巍高台突兀岸边,明仁端正了方向,往高台之上努力攀升,直到那座坍不垮、毁不尽的楼前,这才见到屋檐下那块早已被岁月褪尽了颜色的牌匾,“望江楼”三字也要凑近揣摩着残存的字形才能猜出来……明仁停伫楼顶之上,往岸边望去,见一艘游艇停靠岸边,有一身着白色泳装、体型健美女孩拉扯着风帆,正往园子的方向深情回眸……(刘雪扬帆)
    望着那女孩驾舟扬帆远去,明仁觉着这世界一下子静了,觉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就快要从眼前消失了,于是振动双翅急急地俯冲而下,焦急的明仁却怎么也追不上了……明仁觉着自己飞上了岸边还停留着的一艘巨大渡船,往空中往下一看,这船上整整齐齐排着的居然是累累白骨,环顾四周,一边已变成无边无际灰蒙蒙的水面,另一边岸上却是人头攒动,争先恐后地想要挤上船来……明仁收回的目光见船头临风站着一白衣女子,背对着自己,那身影瞧着熟悉,似乎在哪个梦里见过,一头乌黑的长发飘逸在风中……明仁不敢上前,(换了我也不敢,靠上前,那女子必然转身,长发后面到底是怎样一张脸呢?),翻然悔悟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后面还有两句)
    “小明、小明,你还没醒?!”一个天籁之音又在耳边响起,明仁只得老老实实答道:“园子里那么多倩丽如花的美人,我怎么舍得离去?你到底是哪路神仙?小琴?亦或江河水神?”(我看是财神,只有这老爷驾船,人人才都会往上挤)
    船头那女子没有回音,明仁又问:“刚才你让我在园子里看了那么多青春美女,可为什么其中又穿插了许多妇人?你不知我平生最厌那些生过孩子、又上了年纪的老厌物了么?”
    那个天籁之音又再次响起:“她们不也是打青春少女那阵子过来的么?况且她们又是你亲近的人,怎能随意忘却呢?你想没想过那些青春少女也会变成老厌物么?”
    明仁正无言以对之际,眼角却扫见自己的妻儿(梦里倒也认得)也在往这船上方向挤,不由魂飞魄散,两翼赶紧摆动起来,猛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明,小明,快起来,真要迟到了。”秀梅的声音出现在他耳旁,明仁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见秀梅急着跟他说道:“我也睡过头了,亏得冬梅有心送了早点来,你拿着快上班去吧。”
    明仁草草刷牙洗脸,从桌上抓起已经装好包子的食品袋(谁那么有心?)就下楼骑上自行车往外走来。
    明仁正想走大路,一转念,想着昨晚童貅手指着竹林说有鬼的事来,不由好奇,就直接转弯沿湖边小道一路骑行过来……到了竹林中间那密集之处,明仁凑近了一看,不由乐了起来,原来前几天刮风,周围农田里那没人管的大棚塑料薄膜破了,四处飘散,有几条裂成长条儿的正挂在竹梢上,半空中不停舞动飘忽着,如果晚上湖边那昏暗的灯光照过来,反着光,自然是忽隐忽现的了……
    明仁一身轻松来到单位,刚忙乎了一阵,就接了肖百鲢的一个电话,说洞口村有人闹事,老王让他去看看,可他正忙着应付一堆子琐事,所以让明仁早点回去,于是明仁骑了自行车就回百福园来了。
    骑到洞口村路口,见秀梅的车靠边停着,从车窗往里望,绿萝正坐在驾驶位上低着头玩着什么,明仁就将自行车往路边一停,独自往那条已被土方车开得坑坑洼洼的道路而来。
    一路往东,快到村中心,明仁远远望见秀梅她们往里走去。明仁等走近了一看,好家伙,以村里老头、老太们为主,有的坐在小板凳上堵着,有的拿着晾衣杆拦着,那些拆迁的施工工人们敞着怀,乐得歇会儿,都傻呵呵地旁观着,明仁望见小红的父亲薄明和他弟弟薄德一起正纠缠着工头不让施工,秀梅边往里走边客气地跟几位认识的老人打着招呼,若兰(可别忘了此人)、秦踺跟了她也挤了进去。
    薄明弯腰被薄德扶着爬上了瓦砺堆,激动地说:“这祖庙也叫老爷庙,是供奉那些冤死的祖辈们的,以前不懂事把那些牌匾都烧了砸了,如今虽说里面东西不见了,好在这庙宇还算完整,你们可不能再作孽了!”
    那些老头、老太有认识秀梅、若兰的赶紧松散着让了一条道,秀梅抬头看见薄明那文弱的身体在高高的瓦砾堆上迎风挺立着,只能好言好语地安抚他下来,薄德在旁冷言冷语地说道:“哎呦,大领导来了,这下问题可要解决了。”秀梅也不搭他的茬,只用恳切的眼神凝望着薄明,希望他下来。
    就在此时,人群一阵骚动,原来五大三粗的崔仁贵领了一帮子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吆五喝六闯着进来了,有些认识他的村民开始脚底抹油溜了,其他的也朝后靠了。
    薄德虽然嘴硬,可见崔仁贵往那一站,就乖乖地退了下来,不再言语了。薄明有些近视,也不看看老崔的脸色,仍自顾自站在砖堆上喊着:“你们这些败家子,以前闹运动,也不过拿了了些东西、砸了些破烂而已,如今你们却是要拆祖屋卖爷田,都几百年的老房子了,雕花刻鸟的,不漏不坏的,那两棵柏树都上百年了,通灵性了,说放倒就放倒,作孽啊!”
    这时有一个施工工人笑着说:“那不正好拿回去做棺材板?!”老崔听到此处,早不耐烦了,一招手,几个年轻人就马上爬上砖堆,将薄明拖了下来,薄明边挣扎边号道:“败家啊!败家啊!你们要遭报应的!”秀梅看了难免心中有些不忍,拉了拉秦踺和若兰的衣袖,说:“我们回去商量一下,这施工先停一会儿。”
    秦建走之前和工头、老崔嘀咕了两声,工头便吩咐手下先拆别的房子,这里先放一放。老崔见薄明已经被拖走了,口气也放软了,对着薄德和那帮老头老太们挥挥手,喊道:“这堆破烂有什么好看的,有空等着分新房吧,快散了吧!”于是村民和看热闹的一哄而散了。
    人群渐渐散去,眼前这残垣断壁的景象明仁似乎在哪见到过,只一时想不起来。明仁避开那堆破损的砖堆,从还剩下的那扇破败的庙门里钻了进去,只见庭院里早倒了两颗松柏,枝丫已被刮得缺胳膊断腿的了,满目所及的花草、灌木被连根拔起,堆得到处都是,原来铺的地砖被撬得支离破碎,就剩中间一座孤零零的大殿还完好无损。
    明仁刚想进大殿去仔细看看,却听到外面熟悉的叫喊声音,明仁退出小庙,见小红来找她父亲,连忙迎了上去,告诉她她的父亲已经回家了,小红一听便扭头往西头自己家去了。
    明仁返出来已不见了秀梅那辆车,看看日如明镜当空已升到了自己头顶,就骑上车往百福楼而来。到了百福楼大堂,明仁想随便吃点继续回厂上班,谁知却碰见了夏莲,夏莲今天一见明仁,一张小圆脸堆起了笑,招呼他到小包房,明仁见她神秘兮兮地,也不知什么事,就跟了过来。原来这阵子,夏莲突然对做点心感了兴趣,向紫薇学了几手,正想找人试尝试尝呢,见了明仁正好显摆一下,就忙不迭地引他进了包房。明仁坐了不一会儿,就见夏莲亲手端来菜盘子,摆上来一看,一个是金黄松软的芝士蛋糕,还有一笼是晶莹剔透的四个蒸饺。夏莲刚想张口说什么,一眼瞥见门口秋萍在张望,一下收起笑容,说:“我再去烧几个菜。”说完就出去了。
    这秋萍最近被秀梅委以重任,越发得意起来,今天看见夏莲如此殷勤招待明仁,也小心谨慎起来,跟过来查看查看,见夏莲转身拿了空盘出来,便假意走错了房间,问夏莲道:“老窦他们那桌在那个包房呢?”
    夏莲想想就好笑,回答道:“那包房不是昨天你安排的吗?”也不理她,径直走了。
    秋萍见她走远了,便闪了进来,嗲声嗲气地问:“今天有空回来吃午饭啊。”
    明仁也早就看见她了,只是不愿搭理她,听她酥酥软软的声音,心也就软了,朝她笑笑。秋萍见夏莲走得匆忙,连碗筷也没放到明仁面前,赶紧一样样摆放起来。
    明仁见她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的,不由心中一动,把以前发的毒誓都扔到爪哇国去了,爱怜地说道:“你平时也不干这个,我自己来吧。”
    “你坐着就是了,”秋萍边说边在明仁肩上轻轻按住了,“我们本来就干这个呀,你是我们的客人,我要照顾好你呀。”说着拿起筷子去夹一个蒸饺,谁知她用惯了竹筷、木筷,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找来的是副象骨筷,一下使不惯,稍一用力就夹破了蒸饺,汤水一下冒了出来,秋萍不甘心,又去夹另一只,刚夹起来,这回又夹轻了,一滑就滚到了桌上。明仁看秋萍一撇嘴,有些不高兴了,倒笑出了声,顺手从她手里夺过筷子,自己夹了块蛋糕送到她嘴边,秋萍一扭头,左手在明仁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轻声轻气地说:“甜腻腻的,我不吃。”
    这时门口响起了咳嗽声,明仁一看夏莲端着盘子回来了,驻足在门口脸朝外故意起劲地干咳,手一缩便将筷子收了回来,往自己的嘴里一送,一边大口嚼,(蛋糕这般吃法,罕见)一边连声说:“好吃,好吃。”
    夏莲这才进来,问秋萍:“你不是找老窦那桌吗?在那边呢。”
    “我刚才看你一走,我帮他摆摆碗筷么。”秋萍似乎有气无力地辩解道。
    夏莲看见桌上一只蒸饺滚在笼外,脸上的笑纹消失了,将盘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那你继续摆吧,我可不当电灯泡!”说完,一转身就出去了,房门重重地被关上了。
    秋萍觉得自己的脸发起烧来,赶紧将门打开,朝着走廊里大声说:“天还热着呢,关什么门么!”
    只听走廊那头传来夏莲的声音:“可以开空调嘛!”
    秋萍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声,这才进来,明仁放下了筷子,注视着秋萍扭着腰去开门,又看着她笑眯眯地缓缓回来,嘴里嚼着那块蛋糕,觉得清香感不足,太甜太腻了……
    秋萍将盘里的菜一一端到明仁的面前,明仁一看:一小碟切得如蝉翼般的牛肉片,一小砂锅滴溜滚圆的丸子,有虾圆、鱼圆、肉圆、香芋圆,一小碗微微冒热气的芦笋蘑菇汤,倒也很合胃口,正想下筷,秋萍甜丝丝地问道:“要来些酒吗?”明仁摇摇头,还没开口,门口却出现了一位用微微摇晃的手抓着高脚杯的人,此人正是窦德专。
    窦德专首先看见秋萍,高声唤道:“秋萍小姐——”他故意拖了个长音:“把一桌客人扔在那里,在这里招待什么贵客啊?”窦德专见秋萍转过身来,身后居然坐着是明仁,乐了:“我当啥人,原来是新科长。”明仁赶紧站起来打招呼,窦德专往桌上望了望:“呦,酒都没倒,秋萍小姐,不是我说你,可没把新科长照顾好呀。”
    明仁赶紧解释:“我吃点客饭,马上还要回去上班的……”
    窦德专又往桌上瞧了一眼:“这是什么标准的客饭,秋萍小姐,你这可不对了,我来吃的客饭可没有这么精致,行,给我也来一份,我也尝尝你们新推出的客饭。”
    明仁低下了头,也觉得脸上烫烫的,秋萍用手轻轻在窦德专背上拍了一下,娇嗔地说道:“啊呀,这是我们小姐妹做着玩的,下次有空也给你做几个,只要你不嫌弃。”秋萍边说边往外走:“我可过去了,等会儿他们发现你逃席,仔细罚你的酒。”
    窦德专笑眯眯看着她背影,转身拉着明仁坐下,凑近了说:“一个人闷坐着多没意思,不如等会儿跟我过去,今天正好有几个场面上的人,我给你介绍介绍。”
    明仁解释一下出来的原委,说吃完饭就要回厂。
    “上什么班?”窦德专大笑起来:“小兄弟,上班有什么前途?好了好了,我来帮你跟老管请假。”窦德专索性将自己的酒杯放下,声音也低了下来:“晚上也别回去了,我带你找个地方,吃喝玩乐一条龙,乐一乐。”
    窦德专熟门熟路的又翻出一个酒杯,递到明仁手里,自己也拿起酒杯,招呼明仁一起过去热闹热闹。明仁敬佩这窦德专确实是个人物,他往厂长室里一坐,那些领导都会像见了财神一般露出真诚的笑容,不像老管有事没事也往上跑,那些领导露出的是尴尬的笑,并非发自内心。于是明仁接过他递过的酒杯,两人一前一后往另一边包房走去。经过大堂,窦德专果然拿起服务台上的电话,接通了老管,说自己今天接待客户,客户问了许多技术问题,搞不懂,正好遇见明仁,让他一起跟他们解释一下,那头老管一口答应。窦德专挂上了电话,朝明仁挤眉弄眼的,正巧秋萍也拿了个酒杯和两瓶啤酒过来,老窦翘翘大拇指,对秋萍说道:“小兄弟那桌等会儿一起记我账上,发票一起开。”
    秋萍直言快语:“老窦你怎么不相信我呢,这是我们服务员买了材料自己做着玩的,您佬就别费心了。”说完,三人便一起进了老窦那桌包房。
    等明仁再出来时,腿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原来窦德专倒没胡说,这在座的,除了两名客户,都是供应局下方方面面有资格的、“酒精考验”过的干部,窦德专一一介绍,明仁就一一敬酒,直搞得腹胀头晕的,才找了个借口上厕所,溜了出来。明仁方便后出来,终于站稳了,抬眼一看对面夏莲端着一盘刚才自己桌上还未动过的菜肴,往后面走。明仁赶紧迎了上去,嘴里说:“莲莲,我还没吃呢。”
    夏莲斜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菜早凉了,吃坏了客人,我可赔不起,倒了!”说完加快了脚步风风火火地走了。明仁刚想快步赶去,却脚底一滑,亏得扶住旁边的桌子,才没摔倒,只能眼睁睁望着她远去。
    明仁怅怅然的,想想刚才窦德专关照的事,便想去找秀梅说一声。
    明仁刚上小福楼就听到秀梅的声音:“这座庙可不能拆,柏树、大殿都得保留,也是积点德,至于这庙离规划中的别墅太近这个问题,我来找水仙搞定吧。”
    明仁已来到会议室门口,听若兰轻声说道:“这几套别墅旁原来规划的是欧式花园,现在为个旧庙,围墙就得往里挤,就怕难卖出去了……那些树都倒了,砍了就砍了呗。”
    秀梅没有让步,继续说:“后面那几栋我看到过的老房子,拆的时候也得好好的拆,我们这边不是造园吗?可以把这些构件原封不动的挪过来,这里的那些亭台楼阁可以利用的,就用这些旧材料……”
    “吴总,那样做可比造新的还贵,用我说,您这心超得多余,整个千莲区镇大半个都拆了,也没见谁爱惜过一砖一瓦的,您还要这些破砖烂瓦的干吗?”秦踺不耐烦地说。
    “你们还认我是吴总的话,就按照我说办吧,边上那几套房子将来卖不出去,责任也有我来承担。”
    “好,好,好,听你的,我还多赚几个钱呢,我没意见行吗?”秦踺说完,一扭头便走了出来,抬眼看见明仁站在走廊里,也不搭话,自顾自走了。
    明仁听见若兰还在和秀梅嘀咕着,心想进去也无趣,就走到西头冬梅的办公室,刚到门口就见冬梅正忙着接电话呢。冬梅挂了电话,看见明仁站在门口,刚想张嘴,电话铃声又响了,冬梅只得接了,似乎听出是谁了,连忙客气地回道:“好的,我马上去叫。”答完,电话轻轻一搁,走小步去会议室叫秀梅了。这明仁正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无精打采之时,秀梅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就像没见他在一边,径直接了电话,亲切地打招呼:“秦主任啊,什么事劳您大驾?”
    电话那头传来秦秦羽的声音:“刚才听说有人阻挠洞庭人家这个开发项目建设?我汇报了老郑,老郑生气得很,这个项目经过各级讨论,反复论证,这不是明目壮胆地对抗开发区建设嘛。老郑已经指示了石镇长一定要妥善处理,对散布谣言、聚众闹事的要坚决处理。”
    秀梅笑了笑,说:“感谢领导们的关心,我们刚才已经商量了一个方方面面都能满意的方案,正准备向石镇长汇报呢。”
    秦羽客气地笑道:“哎呦,大姐想出来的办法还有什么不妥的,我只是想问问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秀梅和他客套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办公室又回复了宁静。秀梅看明仁尴尬地站着,脸上浮起了笑容,刚想说两句,就见小红哭哭啼啼地进来了。秀梅心想这又是怎么回事,便关切地问了起来。原来,这小红回家见父亲已经回家,只是身上全脏了,受了些皮外擦伤,无大碍,倒也舒了口气,就准备在家吃了午饭再来,谁知刚坐下,就听咣当、咣当两声巨响,吓得一家人一下都趴到了桌上,等了会儿,小红壮着胆出来,见两块玻璃窗已被砸碎,再望望外面也没人,不多时,又有电话打来,原来是薄明代课的学校校长通知薄明:接上级通知,代课教师一律要通过教师资格考试,由于薄明不符合条件,只能按规定辞退了。这一下小红的父亲一下子傻眼了,家里的妻子和小红的小妹全靠着他们两人补贴家用,如果小红的这份工作再出什么纰漏的话……小红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赶来找秀梅了。小红接下来便埋怨自己的父亲道:“谁会放着新房不住,听他唠唠叨叨那些旧屋、破庙?我家这次还轮不到拆呢,要拆的话,我才不听他的,什么破烂古董屋子,还不是祖祖辈辈死人住过的,阴森森的,哪有新建的高楼大厦亮堂啊!”
    秀梅好不容易开解了小红,秀梅本意让她继续回去陪陪父母,可小红却坚持要上完班回家,秀梅也就依了她。
    等小红走了,秀梅见冬梅和明仁一边一个站在她身边,就一手拉了一个,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沙哑着说:“我容易吗……”秀梅刚想把话说下去,电话铃又响了,秀梅自己站起来接了电话,只见她听了电话,也不言语,朝明仁看看,思索了一会,回答道:“他还没跟我说呢,这么大人了,让他自己跟我说吧。”也不客气,就把电话挂了。
    秀梅依旧回到原位,绷着脸朝向明仁,好像闻到些异味,皱了皱眉头,将头往后让了让,问道:“老窦打电话来说,你们晚上要和客户去谈合同,你是技术顾问?”明仁看见她那严肃的眼神,头低了下去,像蚊子一般应道:“是。谈些管道件的采购,这不是我的专业么?我比他们懂一些。”
    秀梅盯了他看了会儿,终于开口了:“你已经是大人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学学跟人打交道,只是别贪杯,别太贪玩,早些回来。我有些事要处理,如果晚了,你先睡吧。”
    明仁听她说完,如释重负,抬起头点了点。秀梅收起了刚才的目光,回复了慈祥,站起来继续去忙她的事。
    明仁和冬梅瞎聊了几句,冬梅也不善言谈,只是听到有理之处才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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