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泥(一)
    严敬之从B饭店里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是一套笔挺的宴会服。
    那时的B城,C大道还没有拓宽,汽车的数量不多,到了晚上,更是少的可怜。
    那天的B城,夜晚很安静,严敬之的黑色红旗拖着沉重的铁壳碾过路面上盘虬着的树影,窗外的凉风灌进来,吹散了原本正在焦急燃烧着的烟灰。
    长途车站里,严敬之远远地就看到一群熟悉的人,他们把那一家三口人围得死死的,正在闹哄哄地送行。
    而真正看到他的最后一眼,不过是曾搴舟抱着两个多月的孩子登车的背影。
    车上伸下搴舟熟悉的手,牵起他那妻子的手。
    严敬之低下了头,来往的人流之中,他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长途车的尾灯闪了几次,开走了。
    严敬之甚至没敢抬头看上一眼,把自己藏在了柱子后面,手心硬生生地攥出了一把汗来。
    往昔的大学同学从他身边路过,唏嘘着新生小婴儿的娇嫩可爱师傅师母的恩爱般配,感慨着为何刚刚得子的恩师一家却硬是要去偏远的边疆支教,抱怨着那鸟不生蛋的地方连趟直达的列车也没有。
    严敬之缩了缩脚,把自己藏的更加严实了。
    一进家门,随手把外套和手机递给何塞,也没看到何塞那一头的冷汗。
    “老爷在书房等您。”
    “转告父亲,我还有事,天晚了,让他先休息吧,明天一早我过去。”
    “老爷在书房等了您一个小时了。”
    “今天怕是不行。真的不行。”
    “老爷打从晚上回来起,就只说了叫你去书房见他,脸色很是……”
    未等管家说完,严敬之就打断了他:“何塞!我很累。”
    此时,楼上却传来一个不容拒绝的声音:“敬之!你是要我下去和你谈,还是你自己上来?”
    严敬之刚关上书房的门,就听见父亲用不大的声音说了一句:“跪下。”
    他靠在门上,俯视着早已坐下的父亲,一动也不动。
    “敬之,我已经给了一年的时间。现在,我给你选择的机会。知道今晚我带你见得都是什么人吗?”
    “和你一样的人。”严敬之心里明白的很,今晚父亲带他出去见那些京中权贵,无非是想要开始着手让自己继承衣钵而已。
    “既然见的是和我一样的人。”严父拧开桌子上的钢笔,自顾自的灌起墨汁来,“不记得你何时与我谈话到一半的时候,就提前甩手走了啊!”
    “我有急事要处理。”
    严父抬了抬眉毛,捏着钢笔的墨囊,却换了个话题,“敬之,就算你这辈子什么事不做,也可以毫无顾虑的活到死为止。但我过身之后,你的日子可能就是生不如死。”
    严敬之的脸色一阵难堪。
    “下次,你还有什么急事要处理的话……”钢笔水发出有规律的噗嗤噗嗤的声音,严父的话和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瞥了一眼桌上的电话,可巧这电话竟然识相的铃声大作起来,严父便用空闲的那只手拾起听筒,说了一句,便将听筒递到了严敬之的方向去。
    那个电话,严敬之听了不到三五句,白涔涔的一张脸上就爆成红色。听筒不是被放回电话机上的,而是他抄起电话和着听筒砸向墙边的紫檀书架,书本稀里哗啦跌在地上,闻声而来的何塞推开门的时候,只看到严敬之那双快流出血来的双眼。
    “何塞,进来收拾一下。”严父将钢笔放回原位,起身离开书房,留下一句,“敬之,下次这种场合再有这种急事,走时要打招呼。”
    严敬之像是刚跑完四个马拉松一般哆嗦着身子,看上去岌岌可危。
    何塞识趣地离开,却一整夜也没敢合眼,只记得,那晚少爷从书房里出来之后,在老爷卧房门口跪了一个晚上,而老爷房里的灯,始终也没有熄灭。
    第二天早上,何塞收拾完书房,餐厅里的景象让他吃惊的很。
    父慈子孝,对,父慈子孝。
    老爷信手翻着当天的早报,少爷陪在一旁用早点,他何塞做了五六年,也没见过这样的画面。
    严父放下报纸,用食指的第二关节轻轻地敲了敲报上的新闻:“每天都有人死。有些人死了,变成这上面数页的版面;有些人死了,变成这上面的几个小格子;还有更多人,死了便死了……”
    何塞瞄了一眼,老爷敲打着的,是一则关于昨晚国道上客车车祸的新闻。
    “敬之,你回房睡一会儿去吧!”
    严敬之盯着父亲的手指,很快便回答:“是的,父亲。”
    严父的车离家之后,何塞被严敬之叫了过去。
    声音隔着门板显得很虚弱:“何塞,把今天的早报递给我,从门缝里塞进来就行。”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