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在哪里

割头鬼


    古老阴森的版纳原始森林里,到了傍晚已经没有了白天的暑热,但一年四季的夏季气候,依旧让人感到无风不凉。
    雨季刚刚到来,本来是走到哪儿哪儿下雨的我的“魔咒”,我试图用夜晚来打破它,因为在版纳的每一天,我晨起都准备带上伞,预报有雨,但总是有人告诉我:昨晚下过了。
    这会儿,浩瀚的林海的确有些吓人了,尤其是高大的树木们,在哗哗作响的流水声营造下,更显得密集和黢黑。
    “哪里来的仔,这么胆大妄为?你不知道你踏入了恐怖之林吗?”,普通话说的生硬、沙哑、难听。
    “你这算是威胁我吗?你以为谁都会是胆小鬼吗?”,我清了清嗓子,把手机上的手电筒打开,结果什么也看不见,索性关掉吧。
    有萤火虫在我头顶盘绕,越来越多,我扶了扶自己高度散光的眼镜,终于看清了周围粗壮的橡树和布满苔藓的鸡血藤,但我更想看到他是什么样子,他不敢露面,至少是对我存有戒心,我觉得他和我一样不存在惧怕。
    “靓仔,你的皮肤比较白,穿着很洋气,包包上还挂着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饰品,看来你是个大城市来的仔?”,他终于又说话了。
    “你既然都看清我了,为什么不敢出来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呢?你怕我是鬼吧,哈哈哈哈!”,我觉得自己的笑声仿佛有些恐怖,我平时不这么笑的,但绝非有意震慑他,我只是希望看到他。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又有什么好怕的?我是怕把你吓到!”,见鬼了,我什么时候怕过?
    “你出来吧,我既不会笑话你,也更不会怕你,我觉得你该喝点儿水,你的嗓子沙哑,声音很难听,应该是渴的吧?”。
    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萤火虫们停在半空,为我展现出一个强壮男人的身躯,只是看不清他的面部,确切讲是看不清他的头部。
    “仔,你别找了,我是没有头颅的,我的头被挂在其他寨子的旗杆上了。”,他的声音很凄凉。噢,我真的是遇上了砍头族。
    我问:“那你是佤族还是艾尼族?或者是已经消失了的其他民族?”。
    他的回答很出乎意料:“靓仔,这些你是不该问的,你不知道你所处的时代是类似六十年代的大运动吗?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写书很像是被文字狱吗?”,天哪,他竟然知道这些!
    “对!我不该打问你的民族,因为我本身也是少数民族,我的家乡离你们比较远,在湖北美丽的恩施大峡谷,不久我将飞去那里。”。
    在上世纪中叶,刚刚解放的版纳,还有一种可怕的习俗:这个这个寨子如果年景不好,就需要去别的寨子,趁人家不注意,把一位正在干农活的汉子杀死拖到老林子里,割下他的头颅,拿回去向头人交差,不久,这位不幸的头颅就会被挂在寨子村头的旗杆上,以祈福本寨有好的收成。
    看到这没有头颅的强壮的身躯上,是衣衫褴褛的样子,我断定是个穷苦人:“阿哥,你好可怜,出来干活怎么不小心呢?为什么不带上砍刀防身呢?”,
    他很无奈:“插秧季节,谁会带砍刀下田?头人让我早点还上他的租子,我得早早地冒着大雨下地去插秧。”,他可真的是不幸。
    “阿哥,为什么偏偏挑中你?怎么没听说过哪个头人的仔被割头?”,
    “唉,漂亮的仔,你不知道,头人的仔是不会下地做活的,他们不是去外磕念书,就是待在大城市不回来,回来也是待在舒服的木楼里不出来,怎么会被割头呢?像你这样的,就永远不会被割头。”,这可太不公平了!可天下哪里有公平可言呢?
    “阿哥,你的孩子就不会为你报仇吗?要是我,我一定会让我的后代记住这个深仇大恨的!”,
    “仔啊,看着你一脸秀气像是大户人家的娇宝宝,怎么内心充满了这么重的仇恨?仇恨是不可以延续的,忘记是最好的办法。”,他也太妥协了,让我感到失望。
    “阿哥,那就让我来做你的仔,告诉我你家在哪个寨子,你家的砍刀在哪里,我去割了他们寨子头人的头!”,
    “仔啊,放弃你的仇恨吧,忘了昨天的一切。我的仔比我更惨!”,自己都被割了头,孩子还能惨到什么地步?难道是被挖心剖腹?
    “仔啊,我曾有过全寨子最漂亮的妻子,她就像天上的月亮般美,她的歌声比太阳鸟的声音还动听,她的眼睛像晚上闪烁的星星,她为我怀了孩子。”,
    “那孩子一定和她一样漂亮?如果是男孩,长大和你一样健壮;如果是女孩,一定美的像天仙!”,
    “是有一儿一女,可他们是双胞胎!”,
    “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阿弟呀,你不知道我们族里的规矩哟,那是犯了族规的,双胞胎是不详之物,生下来是要被活活砍死的!”,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太残忍、太无知也太野蛮了!
    “阿哥,你们就不知逃到老林子吗?等老头人死了再回去。”,他无奈地晃动着身躯。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女人凄凉的歌声:
    金风吹来的时候,
    是我日月双全的怀胎;
    在古老的寨子里,
    却有着可怕的咒诅;
    我甜美的歌声啊,
    迎来的是美丽的不幸;
    我的一双儿女,
    被残忍的黑云夺走
    ••••••
    一阵更加凄凉的哭泣声,在深邃的芭蕉林里回荡着。
    “阿哥,那是你的妻子吗?我看不到她,但从她的声音里能感受到她是个非常美的女人,也是个非常爱孩子的母亲。”。
    “是的,她是我的阿诺,一位让所有汉子都想爱的美丽女人,可自从孩子被头人当众活活砍死后,她就疯了,我得给她治病,所以欠下了头人五十单谷子,后来利息越积越多,我便没日没夜地干活,直到有一天,我的阿诺发疯走进了黑林子,再也没有回来。”。
    “你没有去找吗?你是怕黑林子里有老虎和毒蛇吗?”,
    “阿弟呀,我欠头人的租子,头人让他家的奴才日夜看守我,我只能每天早早的起来下田干活,盼望着我的阿诺能早日从黑林子里出来,可日子很久了,我想她早就饿死了。”。
    我的眼睛潮湿了,我的情感被激怒了,我胸中的火焰被点燃了:“阿哥,我要为你们报仇!我要用瓢泼大雨冲垮你头人的木楼,我要用愤怒的胸中之火把你头人烧焦!”,天空突然响起了炸雷,闪电劈倒了一棵粗壮的枯树并起了火,我仰天长啸:“世间的不公啊,你们来吧!我愿与你们一决雌雄!”。
    “阿弟啊,你快逃吧,离开这老林子!山洪要来了,你惹怒山神了,你快把手收回来,看看你被大雨淋成什么样子了?快走吧,不要管我,我是死去六十多年的人了,你这样做不值得!”,
    有一股巨大力量把我推出了原始森林,我仿佛被弄到了一座小木屋里,在滔滔江水中随着木屋顺流而上,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但我丝毫不得动弹,我到了哪里?我又去向哪里?狂风啊,你们吹吧!暴雨啊,你们下吧!我愿意是激流,在这汹涌中急流而上,直上云霄!
    (2017.7.12.盛顺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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