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蔚蓝色的海

24 深深爱(三)


又是一年“八一”。
    基地里彩旗飘飘,一改往日沉寂肃穆的样子,连喇叭里播放的音乐都从激情高昂的军歌都换成了抒情柔缓的流行歌曲。人来人往的,除了值班人员和出任务的潜艇以外,其余的人都算放假。730艇最近只有训练任务,也为“八一”作了时间上的调整。整个基地喜气洋洋,比过年还热闹。
    白露的游泳馆今天歇业,早上八点就过来了,骆雪也一改往日睡懒觉的习惯,跟着过来说看看热闹。一进基地就被刘宝俊带走了,最近两人很熟络,白露也懒得管她。今天来的家属很多,有些是家属院里的熟人,有些是生面孔。她也没去找胡杨。跟认识的家属们聊几句,很快就到了八点半。
    原来接到过通知,八点半的时候到西侧礼堂前集合。
    白露眼睛扫了一圈,没见到谷雨和凝霜,她这才注意到,集合的家属不多,都是目前现役潜艇人员的家属,没结婚的女朋友并不在队伍中。她转身向一个家属问道:“今天搞的什么活动?”
    “不知道,问过我家那口子,他也说不知道。”
    大约过了五分钟,陈部长和一个中校干部来到她们面前。暄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大家好!节日快乐!”陈部长面带笑容。
    “陈部长,节日快乐!”家属们异口同声。
    “今天给大家安排一个特殊的体验。在此之前,需要大家把随身携带的物品交给荣科长保管,钥匙这类的小物件也不能留在身上。大家放心,荣科长政治作风优良,东西一件都不会少还给你们。”荣科长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储物箱,听完陈部长的话,刚才还纳闷储物箱有什么用途的家属们现在都知道了答案。
    “陈部长,到底是什么特殊的体验啊,这么神秘,还要交东西上去。”一个家属说道。
    “大家把东西都放好,一会儿就知道了。”陈部长还在搞神秘。
    家属们问不出来,依言把手里的东西都放进储物箱里。白露放完东西起身,这才看到付凝霜急匆匆地跑来。白露走向前,跟她说:“把身上的东西都装进箱子里去。”
    “怎么这个时候才来?”白露看见凝霜放下包,招手叫她过来。
    凝霜说话还喘着气:“本来不想来的,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不甘心来,但不来又怕错过什么。”
    陈部长带队前行,她们朝着码头走去。一路上很安静,海风徐徐吹来,将盛夏清晨里的燥热扫去。
    码头上停靠着几艘潜艇,队伍在其中一艘潜艇前停下来。一个中尉跑过来,朝陈部长敬礼。陈部长回礼:“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可以上去了。”中尉的回答。
    事前提醒过家属们不要穿裙子和高跟鞋。虽然有些家属跟潜艇兵结婚已经很长时间了,但能见到潜艇的机会都不多,上潜艇更是前所未有。这样的机会,陈部长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在基地领导那里争取来的。潜艇部队保密性很强,除非必要的宣传,世人都鲜少能在媒体上看到关于他们的报道。除了保密要求,领导们更担心家属上了潜艇以后,会引起家庭的矛盾。对此,陈部长的回答是:“军人家庭矛盾的主要原因都是来自于不理解。妻子不理解丈夫,为什么同样是军人,同是海军部队,别人的丈夫可以顾家而自己的丈夫见不到面有时候甚至连打电话都打不通。只有理解了,体会了,才懂得丈夫的不容易,家庭才会更和谐。我要让她们知道,即使同样是军人,她们的丈夫与别人又是多么不一样。让她们也有使命,有荣誉感,就会更加理解和支持丈夫的工作。如果有的家属因此嫌弃自己的丈夫,那也只能说明她并不合适做潜艇兵的家属。”
    家属们带着好奇兴奋的心情踩上潜艇,她们并不知道陈部长在背后花了多大的精力争取而来。只是那股兴奋劲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在到达入口住就消失了。沿着梯子往下爬,一股浑浊难闻的气体扑面而来。有些人捂着嘴,有些人干咳。狭窄的通道,头顶和两侧是密密麻麻的管道和部件。走路的时候还要注意脚下。舱室之间由圆形的密封门隔开,带队的中尉弯腰跨过密封门,在另一个舱室跟她们讲解过密封门的动作要领。有个家属体型稍胖,被卡在了密封门,前面有人拉,后面有人推,满头大汗才过得去。前面还有几道密封门,她干脆就放弃了。
    “我们的潜艇在水下的时候是完全封闭的,届时通风系统会关掉,做饭的炉具不用明火,因为那样会消耗大量的氧气。隔一段时间会打开消氢器和制氧装置,并用内部的通风系统将氧气送达各舱。因此,我们的饮食里是不会有萝卜和黄豆之类的东西。”中尉向大家介绍潜艇的常规工作。
    “如果舱室内的氧气过低又得不到有效的补充,那是不是会窒息而亡?”有个家属问道。
    “是的。”中尉平静地回答。
    家属们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中尉接着说:“大家看,这是我们潜艇上睡觉的床铺。”他将挂在舱壁上的床板放下来:“我们潜艇的空间有限,出海的时候除了常规的配置,还要尽可能多的装下淡水和新鲜蔬菜,所以床平常是收起来的,只有睡觉的时候才放下。”
    “这么窄的床睡着哪舒服?”又有家属发言。
    “即使是这样吊起来的床板,也不是人人都分配得到。大家轮流睡觉的。”中尉继续说。
    然后带她们到鱼雷舱:“鱼雷舱的温度最低,因为要确保鱼雷性能的稳定,在这里工作,必须要穿上棉衣御寒,这是我们潜艇的冬天。而动力舱的气温是夏天,因为潜艇的动力系统工作时会产生大量的热量,穿短袖在里面都觉得热。”
    “淡水耗尽了没办法洗澡,得多难受啊?”
    “水多的时候也不能洗澡的。如果正好浮在海面上,又正好下雨,倒是可以好好洗洗。在潜艇上洗澡也是看老天旨意的。”
    “潜艇兵的生活太苦了。”有位家属感叹道。
    “我不会讲太多的道理,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有追求的人。谁都向往安逸舒服的生活,但是再苦再累的工作也都必须有人来做。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但我又很庆幸是我们,因为这样别人家庭就可以花好月圆,安逸舒适。纵使默默无闻,却也不是碌碌无为。我为我是个潜艇兵骄傲。”最后这句话,中尉挺直身板说的。
    潜艇内的空气实在是刺鼻了,因为难受,白露觉得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只有十来分钟。站在中尉身边的那位家属实在忍不住,张开嘴“哇啦”一吐,呕吐物溅到了他的裤脚。大家都憋得发慌,脸色发白,有几位大概也在忍得很辛苦。中尉赶紧让她们按顺序退出去。上到岸边,果然有几位俯下身子,不顾形象大吐起来。白露没有吐,但眼睛被刺得发酸流泪。
    有位家属吐完,掩面哭泣:“他工作那么辛苦,可是每次回家我都跟他吵架,我现在好心疼他啊。”受她的影响,陆续有哭声响起,其中付凝霜哭得最伤心。白露抹抹眼泪,想劝劝她却发现找不到话。
    白桦给付凝霜打电话,电话通了却听不到她说话,只有她抽泣的声音。他忙问:“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付凝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
    “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
    “在。。。。。。在潜艇。。。。。。码头。”她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地址说出来。
    他撒腿就跑。胡杨在背后喊他:“你跑哪里去?”
    他没停下来:“去码头!”
    远远地看见白桦,付凝霜跑着迎上去,扑在他的怀里,又痛哭一场。白桦不知道要怎么哄她,任由她哭,只将她搂得紧紧的。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离婚了,我不要跟你离婚了。”
    白桦一阵惊喜,却有点难以置信,他扶正她的身子,两人面对面,他急切地要求她重复一遍:“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付凝霜吸了吸鼻子,盯着他的眼睛:“我不要跟你离婚了,就算你以后再被你嫌弃,我也坚决不离婚!”话刚说完,白桦捧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下去,仿佛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印证她话语的真实性。付凝霜踮起脚尖,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给予他热烈的回应。
    胡杨也跟着过来,他刚才见白桦风风火火的样子以为出了很严重的事。谁料想出现了这么旖旎的场面,他把手放在嘴里打哨子,白桦并没有看他一眼。平复了心情的家属们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脸上的笑容是善意的。
    大概从此以后,谁也不会再笑话他们了。
    胡杨上前来要牵白露的手,白露别扭地缩到一旁:“别这样,注意影响。”
    他强硬地拉过来:“怕什么影响,再大的影响也比不上那边。”
    集体婚礼安排在下午三点举行。吃过午饭,要参加集体婚礼的新娘们就在婚庆公司化妆,换衣服盘头发。白露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摆布。她昏昏欲睡,头天晚上有些激动,所以没睡好。她望着其他人,感觉大家似乎都如此。毕竟都是第一次结婚,新人嘛。
    手机铃响赶走了大家的瞌睡。白露划到接听状态:“喂,凝霜。嗯,我在化妆?什么?我不知道。你等我电话。”
    白露的瞌睡虫彻底被赶走了。
    付凝霜在电话里弱弱地说,也想参加这场婚礼。
    看看时间,现在已经差不多接近一点。白露叹口气,这对要命的冤家。别说其他人,就连凝霜自己也料不到自己会要求参加集体婚礼。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她让化妆师先给别的家属上妆,顶了抹到一半的脸到旁边打电话。
    “陈部长,还有一对新人现在想要参加下午的集体婚礼。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安排得过来?唔,他们原来感情不稳定,没报名。今天上午参观完潜艇,临时改了主意。哦,就是白桦和付凝霜喽,这俩人你以前也是听说过的?东西我这边帮他们安排准备,部队那边就麻烦你再协调安排。好的,我尽快安排好。”
    挂完陈部长电话,她想想,再打了电话给谷雨。
    谷雨现在还在休产假,孩子有阿姨帮忙照顾,梧桐不在潜艇以后,也是经常可以回家,她的日子过得还是挺悠闲的。接到白露的电话,她还想先磨一会儿嘴皮子,不过对方没给她那个机会。
    “听着,谷小姐。马上帮我找到一家婚妙店,再买一对婚戒。”
    “你的婚妙不合适吗?”
    “不是,是付凝霜突然要求参加集体婚礼。5分钟前才打来的电话。现在离婚礼举行的时候只有两个小时,务必要快。”
    “我没空啊,我等下要喂奶呢。”
    “给他冲奶粉。偶尔吃一顿奶粉改善伙食也是不错的。请不要怀疑我的谬论。我也是有育婴师证的。别磨叽了,挂了。”
    谷雨无话可说。她抬头看了看天,总觉得天气这么好,为什么要有这种突发状况交给她解决?
    白露接着又打了几通电话。
    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付凝霜的:“白桦现在在哪里?叫他带上深蓝常服速度滚到综合楼。你现在赶到海星路星光婚妙店试婚妙,然后在那边化妆。一会儿谷雨去那里给你送戒指,再把你接回部队。试婚妙也不要太挑了,合适就行。没有太多的时间了。OK?”
    打完电话她也可以安心化妆了。
    下午三点,精心布置过的礼堂人满为患。十一对新人,手挽着手踏着红毯走向舞台。新郎们穿着深蓝色的军装,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新娘们穿着洁白的婚纱,端庄洁雅,美丽动人。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执手相望,牢记彼此幸福的样子。
    婚礼仪式正式开始,先由领导致辞,然后新人念新婚誓词,交换戒指,喝交杯酒。喝完交杯酒,台下开始有人起哄,有叫亲一个,有叫抱一个。新娘们脸皮薄,经不起这样闹,羞得躲到新郎身后。胡杨朝领导的位置看去,几个领导也一副凑热闹的表情。他和白露无动于衷,他们是新人里年纪最大的,一直绷着要稳重。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他扭过头去,白桦抱起了付凝霜,旁若无人的亲起来。他一带头,观众们更带劲地起哄,甚至开始点名。他拂不过民意,将白露搂过来,在她额上蜻蜓点水般轻吻。
    白桦和付凝霜,今天真是出尽了风头。从前他们的感情恶劣,闹着离婚,从基层到机关,人尽皆之,家属院里嚼舌根的最爱扒他们的是非。而到了今天,许多人已经摒弃旧有的印象,打心眼里祝福这一对历经磨难的新人百年好合。
    胡杨望着白露,今天她化了妆,漂亮得不真实。想起他第一次在桂林漓江边见她,那个略带扭捏的文艺青年,第一印象就觉得这样的人并不合适结婚,因为满脑子都是什么理想什么随性。他当时虽没有更好的选择,也不一定是非她不可。后来刹那间动心,水到渠成结婚,随军,跟着他离开家乡到江湾,然后一个人努力打拼。她其实也并不需要那么努力,但她自有一股傲气。她不甘于只依附他。
    他痴痴望着她,其实他也渴望像白桦那样,不管不顾,随心所欲。但他最终也只是替她理理头花。
    食堂热闹非凡,江湾海军潜艇基地第一次举行集体婚礼,加了不少菜,也允许喝酒,这让那些平常吃饭都要排队,还要限时吃完的战士们就像挣脱了牢笼重获自由般高兴。新人被轮番敬酒,还要接受那些无理的捉弄。胡杨和白露清静一些,他的军衔高,年轻的官兵们不敢太放肆。不过大家闹归闹,倒还是有分寸。因为晚饭后还有一场表彰大会和文艺表演。
    后勤部经过多方面考虑,最终还是觉得白露资历尚浅,评上“十佳”难以服众。陈部长带着遗憾打电话向她解释,白露说,评不上自然是我做得不够好。部长说,虽然没评上,但节目还是照样要表演。白露大大方方的表示,一定会好好表现。
    晚会节目由文工团和地方文艺团队编排表演。节目丰富多彩,观众们掌声不断。白露站在后台,紧张得满头大汗。她从来都没有站在舞台上对着那么多人唱歌,况且前面表演的都是专业演员,观众看得兴起,别被她搞砸了。她最后紧张得都有点反胃,往洗手间跑去。出来时,看到胡杨在外面等她。他们已经换上了表演的服装,是蒙古族节日的盛装。那是找裁缝量了尺寸,让婆婆和蔓妮在鄂尔多斯有名的师傅做的。色彩鲜艳,华丽炫目。胡杨抓着她的手将她往怀里带,右手拍着她的背:“不要怕,我在你身边,你跟着我就好。要丢人就一起丢,不要怕。”
    前面的舞蹈表演完毕,主持人走上台去:“非常感谢文工团的战友们给我们带来精彩的节目。接下来的这个节目,很特别,是由我们今天结婚的新人表演。请大家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上台。”主持人刚转身,悦耳清亮的前奏就响起来了。
    他们俩个手牵着手走上舞台,这个时候,白露已经不紧张了。胡杨宽大的手给了她勇气和力量。随着音乐,她唱起来:“银色月光,洒在你脸上,你纯真脸庞,像个孩子一样。”她唱的是蒙语,声音细柔轻盈,就像夏夜草原上飞舞的萤火虫,又像星空下清澈的溪流。胡杨的声音低沉厚实,带着草原的辽阔与苍远,有马头琴的悠扬,有奶茶的醇香。两个人的声音,一粗一细,一重一柔,最终合到一起,汇成优美的爱情曲调。他们唱到情动时,四目相望,眼里只看见对方,看得见彼此眼里浓浓的爱意。台下很安静,观众们沉浸在他们的歌声里。曲毕,掌声雷动。这个节目将晚会又推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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