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蔚蓝色的海

31 浪潮涌(一)


两年后
    白露开着车子来到一处僻静的海边,这片海远离城市,处在一处悬崖之下,乱石横布。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个人来这里,看漫无边际的海水,听海浪拍打着石头,有不知名的海鸟盘旋,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看着夕阳缓缓降到海平面,蔚蓝的海面和天空,被一抹残血隔开。
    两年来,身边的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谷雨的儿子会背着书包上幼儿园了,她那个矫情造作的婆婆会做饭了;凝霜花费大量的精力和财力,终于怀孕了;骆雪和刘宝俊结婚了。而她自己,又新开了一家游泳馆和一家母婴店,手下管理着十来个员工,考了驾照,买了一辆蓝色的嘉年华。
    唯一没变的,她依旧是一个军嫂身份。
    他们那一次谈话,她提出离婚,他不肯。她搬出来到离游泳馆很近的地方住,只要分居的年限到,就向法院起诉离婚。他休假结束后,自动申请到一号岛核潜艇基地。那是个离陆地很远的岛屿,坐交通艇回来都要两个小时。去之前,他将所有的□□和存折都通过白桦转交给她。两年来,他们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骆雪和刘宝俊的婚礼上。他作为男方的人出席,她作为女方的人出席,即使大家都有意识地让他们共坐一边,却没有任何的交流。她忘不了她所受到的创伤,她释怀不了心头的恨意。
    倒是很有默契地向双方的父母隐瞒了分居的事实,当时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孩子没有了。她以为她的婆婆会接受不了这个事情要责骂她,事实上她却安慰道:“不要难过,你和这个孩子终究没有缘份,好好养身体吧,养好身体再要一个。”她都忍不住想哭。
    今天来到海边,她很沮丧。从前她知道军婚受保护,没想到却是这个样子。她委托的一个律师告诉她,男方无过错,又不同意离婚,即使分居年限到了,地方法院也不受理。除非闹到军事法庭处理,但军事法庭一般不会受理这种离婚案子,除非上头有人施压。说明白些,只要胡杨不同意离婚,她也别再妄想。她也去找过相关的领导,领导们一直在做和事佬,包括陈部长。她算是看明白了,关键时刻,这一帮穿军装的人不会有人倒戈的。指望他们是指望不了的。
    开着车子回到市区,接到了张致远约吃饭的电话,才发觉早已经过了饭点,她却是一点也不觉得饿。这两年,她懂得心情再不好也不要饿着,因为不会有人心疼。将车头调个方向,驶向饭店。
    这是一家在江湾很有名的粤菜馆,白切鸡和清蒸鱼做得最是地道。张致远是这里的常客,白露跟着来过两三次。今天有新鲜的鸡肉菌,这个东西是完全野生的,而且只在端午节前后水份多的时节有,有钱都不一定吃得到。他与这里的老板交情很深,早就打过招呼,有鸡肉菌了通知他。今年才收到第一批货,就让他第一个吃到。
    白露走进包厢刚坐下,张致远盛了碗汤递到她面前:“这是上好的鱼汤,鱼是河里打的,纯野生,味道鲜甜。你尝尝。”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汤,小口小口喝起来。喝完了汤,抬起头来,看到张致远无声地看着她,嘴角上扬,眼含爱意。白露忽略掉他的表情,将碗放一旁,看向桌子:“今天这里又有什么好吃的?”
    他这才将视线收回,打开一个瓷盖:“这个鸡肉菌,今年新出来的,纯野生的菌,味道鲜美。人工栽培不了的。”
    白露夹了一块吃进嘴里,美味无穷。但她却觉得特别的不是滋味。
    每次都变了法的叫她出来吃饭。他的情意,她不是不懂。却因为不能动情,所以只能选择忽视。
    张致远自己经营着一家医药公司,年轻有为,又仪表堂堂。据他自己说,是他妻子倒追的他。结了婚以后都不能阻挡异性对他的仰慕。后来离了婚,身边围着转的年轻姑娘一抓一大把。白露与他相识,缘于一起追尾事故。当时她刚拿了驾照,车子也是新买的,张致远驾车从她的左侧超车,在前方并入她的车道,然后打右灯停下。她一时没留意,到了跟前才刹车,即使这样还是追尾撞上了他的车。她第一次出事故,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对方看她是个女的,态度又极诚恳,索性就全程帮她处理了。一来二往,就这么认识熟悉起来。他在江湾经商多年,跟工商税务和药监都熟,白露后来再开店,有他帮忙和指导,做得极为顺利。抛开别的不说,单是生意上对她的照料,这份恩情白露都无以为报。
    白露向他坦白过自己的婚姻状况。虽然与胡杨分居,但她还是恪守婚姻道德,一旦她失了分寸,而胡杨又不肯罢手,那么其他人便会被冠上破坏军婚的罪名。苦了她自己无所谓,反正已经是这样。只是不想将张致远也牵扯进来。
    “今天只是单纯出来吃饭,没别的事?”白露问。
    “就是想跟你吃饭,没别的事了。”他老实回答。
    “老张,你身边那么多的姑娘,找个踏实的过日子吧。”白露放下筷子:“我今天咨询过律师了,男方如果不同意,我离不了婚。”
    “那家伙倒是不傻啊,你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傻子才会同意你离婚。我也不是一个傻子,对于漂亮优秀的人,也会有爱慕之心。”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你是一个好人,应该得到一个好的归宿。以后别对我这么好,我会有负罪感。因为我给不了你对等的回报。”
    “白露,看破不说破,也是一种为人处事的智慧。吃饭吧,吃完回去休息。”张致远虽说有些失望,但还是很绅士的替她又盛了一碗汤。他纵横商场多年,早不轻易在人前喜形于色。
    胡杨藏在暗处,看着那辆他熟悉的蓝色嘉年华驶入小区,车停以后,白露从车上下来,进了楼道。不多久,四楼的灯便亮起来。这两年来,他就像今晚这个样子,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关注她。知道她考驾照,买车子,新开店。也知道,她身边有追求者。想到这,他嘴里一片苦涩。若不是他不同意离婚,恐怕她早就不再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了。
    只有用这种自私的方法,才能将她留在身边。白露连他的电话也不肯接,只有一次是在晚上,她大概是喝醉了,打电话来劈头盖脸将他大骂一顿,骂得很难听,哭得也很伤心,他还听到旁边有男人的声音在安慰她。他在一号岛上出不来,第二天又要出航,便打电话叫梧桐过去看。知道是她的一个异性朋友。后来,从梧桐那里知道了更多那个男人的信息,知道他叫张致远,知道他开公司的,知道他在追求白露。如果白露不是他的妻子,他一定不会阻拦。
    他在小区里的长凳上坐了很久,脚下一堆的烟头。小区里的保安以为是什么不安分的人,巡逻得比往常都要勤一些。直到天色发白,他才揉揉坐得发麻的双腿,又看了一眼四楼,然后离开。
    白露从未想过会见到胡杨,而且,身边跟着个张致远。
    她谈下了一个外国品牌奶粉在江湾的代理,签完文件,她约张致远吃饭。这个品牌厂家代表是张致远向她引荐的,对方对代理商的要求很严格,光是交保证金都要十万,钱还是他先帮她垫付。
    白露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感谢他,只能请他吃饭。
    在饭店刚坐下拿起菜单,服务员站在旁边等他们点菜。门口一阵喧哗,几个人走进来,白露抬眼望去,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周围的空间都凝固了。正失神时,走在后面的谷雨惊喜地喊道:“呀,白露!”
    人都到齐了,谷雨、梧桐、付凝霜、白桦,还有胡杨。她一直都避免跟谷雨和凝霜直接见面,就怕会遇见胡杨。就连凝霜怀孕了,她送她东西,都是叫骆雪代送过去。只是江湾总是这么小,难免会碰到。
    谷雨抢过她手里的菜单:“别看了,一起吃饭。”
    “不了,我跟朋友一起来的。等会儿还有些事情要谈。”白露推辞。
    谷雨可不管这些,一把将她拉起来:“吃完饭再谈也不及。今天胡杨请客,他调职了,军衔也升了,我们说一起出来庆祝。这么好又碰上你,这种千载难缝的时刻,就应该大醉一场。你的朋友也一起来。”
    胡杨一脸漠然,只看到她旁边的张致远,就像草原上的狼盯着侵犯它领地的异类,眼眸里尽是寒光。从前她知道他对外人是有一些冷,慢热。但鲜少有这么无礼的漠视。白露甚至为他的这种傲慢感到有点羞耻。她又对他生出厌恶来。
    倒是张致远开口道:“既然你朋友盛情邀请,我们再拒绝似乎就不近人情了。一起去吧,我也想跟他们认识认识。”
    白露心里哀嚎:还认识呢,等会儿你就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认识的。
    白露和张致远挨着坐,胡杨坐在他们对面。一直到坐下来,他都不曾说一句话。
    倒了茶水,白露向他一一介绍身边的人。到了胡杨这里,只是简单一句:“这位是胡杨。”没再多提一个字。
    张致远感觉到被胡杨投过来的森冷眼光压制着,怪不舒服的。他抬起头与他对视,竟然看到他带着敌意与不屑。梧桐在看菜单,白桦一直在照顾凝霜,而谷雨从坐下就拉着白露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扬扬嘴唇,不与他计较。
    胡杨掏出一支烟,摸摸口袋找不到打火机:“我的打火机去哪儿了?”
    张致远递上他的,那是一个银质金属火机,精致高端。胡杨只瞟了一眼:“我不习惯用别人的东西,火机就像老婆,还是自己的好。张总,你说是不是?服务员,去拿个打火机来。”
    意有所指。其他人都抬头看他,张致远再蠢也已经知道胡杨跟白露什么关系了。他笑笑:“好东西谁都想要拥有,就看谁更有本事了。”
    白露冷喝一声:“抽什么烟?没看到这里有个孕妇么?”
    “好了,你说不抽我就不抽了。”他收起烟,冰冷的表情露出一丝笑容。白露终于肯跟他说话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白露白他一眼。
    看菜单的梧桐说:“来个北极鲜贝吧?”
    “不要。”胡杨说:“白露不吃生肉。换一个。”
    所有人都看着他。梧桐将菜单扔给他:“那你来点。”
    付凝霜和谷雨在一旁窃笑。而白露看向张致远,见他受冷落,略带歉意。这几个人不知道肚子里会藏着什么坏水,就不该跟他们一起吃饭,尤其是胡杨。想到这里,她又恶狠狠地看他一眼。他还她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看着菜单,一股脑儿报出菜名来,全是白露爱吃的!
    谷雨嘟囔:“干嘛我老公都不点我爱吃的菜?”
    梧桐赶紧说明:“今天不是我们请客,我们没资格点菜的。点什么吃什么,将就点。下次我们自己出来吃。”
    张致远轻抿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那人。
    胡杨轻笑:“张总有什么想吃的吗?”
    “白露爱吃的,我也爱吃。”
    众人倒吸冷气,面面相觑。这顿饭吃起来一定是一场恶战,艰苦卓绝,险相环生。白露一脸尴尬,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菜上来以后,酒也跟着端上来,江湾产的米酒。除了凝霜,胡杨让每个人都满上,小号的钢化玻璃杯。他端起酒杯:“与张总初相识,肯赏脸与我们这些粗人一起吃饭,实在是有幸。敬上薄酒一杯,以示诚意!”说完便将杯里的酒喝干。
    大家都空着肚子呢,啥也没吃,这胡杨一上来就干,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了。梧桐和白桦才不理他,只小抿一口。他补了一句:“我干完,你随意。”
    张致远也只好将杯里酒喝尽。他自己又将杯里的酒满上:“礼尚往来,胡先生是豪爽之人,认识你也是我的荣幸。我敬你一杯。”众人只得又陪上一口。
    这下才能吃饭。只是只吃了两口,胡杨便向梧桐使眼色,虽然他们没在同一条艇上了,但多年的合作仍旧让他们默契十足,梧桐拿起酒杯,敬向张致远。
    协同作战!谁有他们厉害呢?张致远嘴上喝着酒,心里苦笑。再怎么能喝,人家以一敌三,他怎么能喝得过?不过,他也下了决心,就算喝死了,也绝对不能认怂!
    酒杯空了,满上,放下,举起。女人们细嚼慢咽中,男人们推杯换盏已经喝得上头了。白露有些担心张致远,虽然他酒量好,但胡杨也不是省油的灯,何况还有梧桐和白桦,这么硬喝下去,他撑不住的。她端起酒杯,想替他解围,胡杨硬冷的眼光盯过来,仿佛在说:“你敢替他挡酒,我今晚就让他死得更难看。”她不寒而栗。
    张总,你自求多福吧。
    胡杨居然不要脸地端着酒杯过来,将谷雨挤到一边,在白露身旁坐下,将她的杯子递给她,然后开口说:“张总,我和我老婆敬你一杯,感谢这一年来你对她的照顾。”他将“照顾”二字咬得很重。
    张致远还在想怎么回绝,胡杨又说开了:“我们军人,常年在外,难得顾家,老婆一个人生活,难免遇到困难。张总为人心地善良,照顾军属,实乃拥军典范。有居心叵测的蛇鼠之辈,居然敢破坏军婚,人格低下,根本不能与张总相提并论。所以这杯酒,我们夫妻一定要敬你!”
    “胡杨,还没喝多就开始装疯了吗?”白露很生气。胡杨的这番话含沙射影,弄得张致远下不来台不说,她与他又何时还有夫妻之份?他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真受不了他这番虚伪的言论。离婚协议书寄了好几次,他就是不肯签字。气得她七窍生烟,他还好意思跟人家说他们是夫妻!
    胡杨的手揽上她的肩头:“老婆,我是真的喝多了,喝得再多,我都还记得我是爱你的。”
    这一句话惹得其他几位“噢”地起哄。白露恼极了,要掰开他的手:“放开,把你的手拿开!”
    他干脆将头枕到她的肩膀上。
    张致远到此时已然明了,他已无理由再呆在这里。他大方地举起酒杯:“今天能认识各位,很高兴,白露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后常联络。我公司还有一些事等我回去处理,失陪了。我自罚两杯。各位吃好喝好,今晚的账记我头上。”
    他喝完酒,给白露一个笑容:“白露,胡先生喝多了,你好好照顾他吧。我们改天再见。”
    白露想起身去送送他,但无奈胡杨一直死死搂住她。她只好说:“改天我联系你!”
    张致远走后,胡杨放开她,声音冷冷地说:“你要是敢在生意以外的事情上联系他,看我怎么收拾他。”
    “想干嘛?想干嘛?升官了了不起?再大的官也罩不住你那人渣的味儿。”她气得肺都快炸了。
    “不要生气,再气也没用,你还是我这个人渣的老婆。”
    白露用鞋跟狠狠地踩在他的脚背上,痛得他龇牙裂嘴。
    谷雨还在一旁煽风:“秀恩爱,死得快。凝霜,吃饱了没?吃饱了我们就赶紧撤吧,留场地给人家久别夫妻。”
    白露咬牙切齿:“姓谷的,你记着,今晚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算。”
    谷雨不怕死地回她:“小样儿,能耐!你能把我怎么滴?有本事过来打我呀!”
    她才想起身,胡杨出手揽住她的腰,她跌坐在他的大腿上。谷雨更笑了:“胡杨,总算没辜负党国对你的栽培!狠狠地收拾她!看她那个拽样!”
    胡杨向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四个人愉悦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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