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蔚蓝色的海

35 英雄泪(二)


白露和胡杨都没有再提离婚的事。生命的逝去,新生命的诞生,比离婚更重要。
    白露现在最重要的事情,除了生意,就是照顾凝霜。
    她问凝霜:“从月子你想在家里还是想去月子中心?”问话的时候,她们正在整理生产要用的东西。
    “在家吧,在月子中心一个人,感觉很没有人情味儿。”凝霜淡淡地说。
    东西装箱前,白露又将收拾好的东西一样一样清点,唯恐怕少了什么。凝霜坐在一旁看着她忙,鼻子酸酸的。她吸吸鼻子,尽力将眼泪忍住。白露听得有异声,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她勉强地笑笑,但还是遮不住红肿的眼睛。“露姐,以后你当孩子的干妈,可以吗?”
    “可以呀!我早就想给他当干妈了,只是没好意思开口跟你说。”白露很高兴。
    “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没成家,我爸妈顾不上我的。万一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她忍住的眼泪又想流出来。
    白露嗔怒:“我不准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好,我不说了。”她的眼泪最终还是流下来,落到嘴里,一阵苦涩。
    两天后,凝霜剖腹产下孩子,是个男孩。护士将婴儿抱到产房门口,白露、谷雨和骆雪都在外面守着。白露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激动得哭了。孩子的轮廓和眉眼都像极了白桦。
    凝霜细细打量送到她眼前的婴儿,从他粉红的小脸上,她看不出像谁多一些。大家都说像白桦。生这个孩子,她痛了一天一夜,又从顺产转为剖腹。她不顾身上的伤痛,吻着孩子的脸颊,哭着说:“白桦,我们的孩子出生了。你看到了吗?”
    付妈妈在一旁抹着眼泪,谷雨强忍着泪水对她说:“你不要哭,生了孩子不能哭。白桦一定是很高兴的。”话没说完,她自己就忍不住哭了。白露头都大了,劝完这个劝那个。
    上次胡杨父母来的时候租的三居室没有退掉,主卧腾给凝霜,除了付妈妈,白露还把自己的妈从阳州叫过来,一起照顾凝霜坐月子。
    屋里有了个孩子,虽然照顾孩子让人累,但却真正让人有了家的感觉。这个孩子小名海洋,月子里除是吃就是睡,乖得让人心酸。
    胡杨从一号岛调回潜艇基地,回来的频率也高。他会手忙脚乱的给孩子换尿片,带他去游泳馆里游泳。他临时住在白露原先租着的一居室里。
    凝霜常常会在夜里,静静凝视着海洋。看他安详的睡觉,吃了多少苦,都是值得的。更觉得遗憾,遗憾白桦没有参与孩子以后的人生。想到白桦,她心里会痛,心口之处有破了一个大洞,任何的喜悦都无法填补这个洞口,经常痛得让她喘不过气来。白露和胡杨,是真心的喜欢这个孩子,还有白妈妈,尽心的照顾她和孩子,没有任何的抱怨。还有谷雨和梧桐,不经常来,但东西是送得最勤快的。有他们在,她和海洋就不会受委屈。
    白露吃完晚饭后就觉得不舒服,先是觉得恶心,然后肚子又一阵绞痛,跑到卫生间里,上吐下泄。本来以为吐干净就好了,谁知道这病症来势汹汹,肚子一直还在痛,她都快虚脱了。两个妈妈给她吃了保济丸都没止住。正巧胡杨回来了,二话不说就将她背下楼,带去医院。
    在医院里,抽血化验做检查,都是胡杨背着她上楼下楼,医生给的诊断是急性肠胃炎,需要挂水。一通忙碌下来,胡杨满头大汗。白露躺在床上,此时仍旧无力,但肚子的疼痛已经止住了。她抬起没扎针的那只手,扯扯他的袖子,胡杨转过脸来急切地问道:“ 怎么了,肚子还疼?”
    白露没说话,示意他低下头,她摸到他的下巴,胡子拉茬。她虚弱地说:“你该刮胡子了。”
    胡杨抓着她的手:“回家你帮我刮,可好。”
    “好。”她说完将脸转到一旁,硕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下。
    胡杨将她的脸扳过来,将她深深地看进眼里,手指轻抚她的眼角,替她将泪水擦掉:“不要哭了,哭起来就不漂亮了。”
    她又有泪流滑落:“难道你已经嫌弃我了吗?”
    “没有。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我只会越来越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甘愿深陷其中。”胡杨望着她,深情地说。
    这人真是。白露吸吸鼻子,年轻大了,说起情话来草稿都不打一下,肉麻得让人难为情。以前感情好的时候,他都没说过什么好听的话让她舒心。
    “年纪越大,就越油嘴滑舌了。”
    胡杨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她后来睡着了。胡杨起身去外面抽烟,外头凉风席席,却意外地遇见张致远。
    他站在原地,只望着他。张致远主动上前来打招呼:“你好,胡长官。”
    “你好,张总。”
    “这么还在医院,可是家里谁病了?”张致远语带关切。
    “是我老婆,得了急性肠胃炎,现在在挂水。”
    “你老婆还是白露吧?”
    “当然!”胡杨将烟头掐灭:“你没机会了,这辈子都没机会。”
    “那希望你对白露好点,好好疼她,别再让她伤心。”
    “我的老婆我当然会疼。”胡杨不知道为什么对张致远很不耐烦:“张总就爱盯着别人家的老婆吗?”
    张致远“噗嗤”一声笑了:“我才没那么博爱。我只对白露倾心,你要是对她不好,我立马就将她抢过来。”
    “我说过了,这辈子你都没有机会了。你趁早死心!”胡杨握紧了拳头,如果他再敢多一句不恭敬的话,他真的会挥拳过去。
    看他这样吃醋恼火的样子,张致远真是觉得心情舒畅。还想再逗一会儿他,只见一个妙龄女郎向她走来,亲密地挽起他的胳膊:“等久了?”
    “没有,才来一会儿。”他笑着地胡杨说:“介绍一下,我女朋友,程医生。”
    “你这个人!逗人很好玩是吗?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胡杨恨恨地说。
    “走了,拜拜!”张致远挽着女朋友,像只斗赢的公鸡,骄傲地从他面前走开。
    挂完水已经是凌晨了。为了避免打扰到凝霜和孩子,他们回那套小房子里。白露身体已经恢复了,但胡杨执意背她上楼。他喘着粗气,很吃力地爬楼,上到二楼的时候白露要求下来,他只让她扶好,不要掉了。白露伏在他的背上,心里暖暖的。
    她决定不再拧了。就这样吧。
    洗完澡后,两人躺下,鼻间都是沐浴露的清香。胡杨将白露搂在怀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同床共眠过了。彼此都没有说话,只安心享受这温馨的时刻。
    良久,白露都快要睡着了,听得胡杨低声说:“我想转业,或者上岸了。”
    “为什么?你不是还没当上艇长么?”白露没睁开眼睛。
    “我想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到你。”
    白露睁开眼睛,胡杨一脸认真的样子,看来并不是一时冲动做的决定。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转业了或者上岸回机关,没有那么危险和忙碌,可以经常回家,你也可以安心。看着海洋那么可爱,我也想要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
    “你有这份心我就满足了,别的我不强求。”说到海洋,白露就想起她母亲前两日跟她说的一个问题。
    母亲说,凝霜表面平静,对待孩子也很上心,但总少一点为人母的那份热心,经常一个人发呆。有可能是产后抑郁。白桦的牺牲对她打击真的太大。
    产后抑郁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治疗办法,无非就是对产妇进行心理引导,给她更多的关爱。白露心里也明白的,旁人给的关爱再多,总不如白桦在世。只能寄希望于小海洋,希望凝霜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带给她更多的积极力量。
    海洋差不多一百天的时候,谷雨给他定了一个摄影套餐。除了给海洋拍照,还拍了一个全家福。或许再没有别的孩子像海洋这么幸福,拍全家福的时候,除了妈妈,还有两个外婆和干妈。
    胡杨和她又张罗着给他办了百日宴。出席宴会的,大多数都是海军部队白桦的领导和战友。过来的人都要抱一抱他,在他们的心里,海洋是白桦生命的延续。
    一切都不用凝霜操心的,他们对她说:“只要你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白婷和白婧也来了。白露记得自己没通知她们,付凝霜说了:“是我通知她们来的。她们好歹是海洋的姑妈和姑姑。”
    白露死盯着这姐妹俩看,只要她们敢闹事,她马上就叫人将她们扔出去。
    她们走到凝霜面前,抱起海洋,看到他眼睛滴溜溜地转,小脸粉嫩圆嘟,还伸出手来乱舞。白婷心软,哭着吻他。然后将海洋还给凝霜,噎着声音说:“海洋就拜托你了。你好好将他养大成人。”
    白婧也哭了。后来,她们没有吃饭,给凝霜留了两个大红包,就走了。
    清早,白露还没起床,就听到楼下一阵吵闹。白妈妈抱着海洋冲进房间,慌慌张张地喊:“白露,快起来,凝霜出事了。”
    她瞬间就觉得身子发冷,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凝霜怎么了?”
    白妈妈已经哭了:“凝霜,凝霜从楼顶跳下来了。”
    白露觉得五雷轰顶,跳起来,只穿着睡衣就冲出去。
    一大群人围在楼下,她冲进去,只见付妈妈抱起凝霜,撕心裂肺地哭,地上一摊鲜红的血迹。她慌神了,对着旁边的人说:“120,赶紧打120啊?”
    “已经打过了。120还在路了。”
    凝霜的脸上已是血肉模糊,还不断地有血从身体里涌出来。白露用手去堵,不一会儿,她的手和衣服也全沾满了血。她在她的耳畔唤她的名字:“凝霜,凝霜,凝霜。。。。。。”
    凝霜很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寻着白露的声音看过来,嘴唇轻轻的嚅动,想要交待什么事情。白露将耳朵附在她的嘴边,只模糊地听她说:“海洋。。。。。。你。。。。。。”她想要再听得仔细些,凝霜已无力开口,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只撑着最后一口气,在等她回应。
    她的遗愿,她已了然。她泪珠成线:“我会好好将海洋带大的。你再坚持一会儿,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她听到了她的承诺,松了一口气。抓着她衣角的手松开了,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落下。她看到了白桦,逆着光向她走来。他们牵着手,一起走进极乐世界。
    付妈妈哭得晕过去了。
    急救车呼啸而来,检查完她的身体,医生宣告她已无生命体征。
    白露茫然地坐在地上,浑身是血。
    凝霜的卧室里,有一封留给白露的信。
    露姐:
    请原谅我的自私。
    自白桦走后,我已觉得生无可恋。海洋活泼可爱,每每看到他安祥的睡容,却又总想起他。这些年我们吵吵闹闹,最终却还是绕在一起。无数个夜里,我睁眼到天亮,无法入睡。我已尽自己最大努力去调整自己的状态,徒劳无功。你待海洋视如己出,希望你能收养他,将他抚养成人。作为他的母亲,我愧疚难当,往后也不必跟他提起我这个生母。
    白桦的抚恤金我全存在卡里,三分之一留予我父母养老,余下留给海洋。
    感谢你待我如姐妹情深,这番恩情,永世难忘。
    我与白桦在黄泉之下,永保你一世安康!
    凝霜  绝笔
    往事一幕幕浮现。那个时候,她们开网店前,她问她:“凝霜,如果白桦死了,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继续活。我不能愚蠢到去殉情。”
    声音犹在,佳人已逝。空留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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