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这是真的

第29章


在屋子的四周,一个湿润的黎明诞生了。阿瑟醒来躺在阳台上,劳伦双手握拳还睡着。睡觉对她还是件新鲜事。在最初几个月里她没能睡觉,这使她的那些日子长得出奇。在花园的顶部,乔治正躲在正门边的斜坡后,用一架长焦望远镜窥探着,这架望远镜是在他工作二十年时送给自己的礼物。上午十一点左右,他看见阿瑟在花园里朝着他爬上来。他的嫌疑人从玫瑰园拐了个九十度弯,走到车库门前打开了门。
阿瑟走进门去,迎面是一张篷布,上面积满了灰尘。他揭开罩子,露出一辆1961年生产的旧的福特旅行小汽车。在防雨布下,这辆车有种收藏车的气派。阿瑟微笑起来,想起了安托万的怪癖。他绕着车子转了一圈,然后打开左边的后门。一股旧皮革的味道冲鼻而来。他坐到后排上,关上车门,然后闭上眼睛,回想起一个冬天的夜晚,在联合广场的梅西百货门前,他看见一个穿风衣的男子,这个男子险些被他用太空枪一枪击中,在最后一刹那,是他母亲置身于射击的轴线上,用慈祥的天真拯救了这个男子。模样酷似汽车点烟器的原子裂变枪里大概还有未发射的子弹。他想起1965年的那个圣诞老人,和他的电动火车一起被夹在中央热气管道里。
他似乎听见了马达的隆隆声,他打开窗户,探出头去,感觉他的头发被从记忆中掀起的风卷起,吹向后面,他把手伸到外面,略微伸直手臂,跟车子一块儿玩耍,因为它已经变成了一架飞机,他使它倾斜来改变它的受风量,感觉它一会儿飞上车库的屋顶,一会儿又俯冲下来。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他看见粘在方向盘上的一张小纸片。
阿瑟,如果你要启动车子,右边的搁板上有一个蓄电池充电器。在点火之前,先踩两下油门,让汽油流进来。如果它开始只稍稍转动一下,请你别见怪,这是一辆1961年的福特车,这是正常的。要是给轮胎充气,气泵放在盒子里,在充电器下面。吻你。安托万。
他从车里出来,关上车门,朝搁板走去。正是在车库的这个角落里,他看见了那条小船。他走近它,用手指轻轻地抚摸。在木头长椅下他发现了一根垂钓绳,是他的,绿色的线绕在软木盘上,线头上是一个生锈的鱼钩。他一下子激动不已,双膝发软要跪下去。他又重新挺立起来,取下充电器,打开老福特车的发动机盖,接上线头给蓄电池充电。在离开车库时,他把两扇滑动拉门开得大大的。
乔治打开记事本,写下笔记。他两眼紧盯着嫌疑人不放。他看见阿瑟在棚架下摆好桌子坐下来,吃中饭,然后收拾餐具。当阿瑟在屋子内院的阴暗处躺在靠垫上打盹儿时,他才咬了几口三明治歇一会儿。当阿瑟重新回到车库,他又开始盯梢。他听到气泵的声响,接着更清晰地传来六缸发动机的马达声,汽车在轻咳了两声后便起动了。车子开到门厅旁,乔治盯着它。他决定中止监视,去村里收集一些有关这个古怪人物的情况。晚上八点左右他回到房间,给娜塔莉亚打电话。
“喂,”她招呼道,“你在哪儿?”
“哪儿都不在。没有任何异常,或者几乎可以这么说。他独自一人,白天他弄了很多玩意儿,他擦亮家具,修修补补,午饭和晚饭后都休息一会儿。我问了那些商人。这房子是他母亲的,这女人去世已有很多年了。那木板屋原来住着园丁,一直到他死。你瞧,这些东西让我真的没有什么进展。当他母亲的房子向他啼鸣时,他有权重新把它打开。”
“那为什么又说几乎?”
“因为他的行为很奇怪。他自言自语,在饭桌上他表现得像是有两个人吃饭。有时他面对大海,胳膊抬在空中足足有十分钟。昨天晚上在屋子的内院里,他自己一个人抱着。”
“怎么这样?”
“就像他在和一个妞儿亲热,只不过他是独自一人!”
“也许他以自己的方式重新回味记忆呢?”
“在我的记事本里有许多的也许!”
“你依然相信这条线索吗?”
“我不清楚,我的美人,但无论如何他的行为里有某种奇怪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作为一个罪犯,他平静得出奇。”
“所以,你还是相信这条线索。”
“我还要过两天再回来。明天我要直接去那里转一转。”
“你要当心!”
他挂了电话,陷入沉思。
阿瑟用手指抚摸那架钢琴的键盘。虽然乐器不再有过去那种悦耳的声音,他还是弹奏了歌剧《少年维特的烦恼》里面的《月光曲》,跳过了几个过于不和谐的音符。这是莉莉偏爱的曲子。他一边弹奏一边和劳伦说话。劳伦像往常那样坐在窗台上:一条腿伸直搁在窗台上,另一条腿弯曲着,背靠着墙。
“明天我去城里买东西,我要先关上门。我们几乎什么都没了。”
“阿瑟,你打算将你所有的生活放弃多久?”
“现在必须进行这样的讨论吗?”
“我处在这种状况也许会好几年,我在想你是否明白你被牵扯到什么事情里面。你有你的工作,你的朋友、职责,你的社交圈。”
“什么是我的社交圈?我可是乡下人,我没有社交圈,劳伦,我们来这里还不到一星期,而我已有两年没用过假期了,就给我一点时间吧。”
他把她抱在怀里,装出想要入睡的样子。
“不,你有你的世界。我们都有各自的世界。两个人彼此在一起生活,仅仅互相爱恋是不够的。他们必须和谐相容,在合适的时间相会,而对于我们来说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我跟你说过我爱你了吗?”他用腼腆的口气问。
“你的行动给了我爱的表示,”她说,“这比口头要好得多。”
她不相信偶然。为什么在这个星球上他是唯一能与她说话、交流的人?为什么他们会像现在这样相处?为什么她有这样的感觉:他能猜测她所有的心思?
“为什么你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我,而只从我这里得到如此之少?”
“因为你在这里,你存在着,是这样快速、这样突然。因为你的片刻工夫对于你已经是漫长无比,昨日已经过去,明天尚未到来,只有今天,只有现在才最重要。”
他补充说,除了尽其所能不让她死去外,他别无选择……
但是劳伦害怕的正是“尚未存在的事”,阿瑟为了让她宽心,和她说每一个明天都会像她心里期盼的日子一样。她将完全按照自己给予和接受的意愿生活。“对于所有的人而言,明天是一种神秘,但这种神秘应当引起欢笑和渴望,而不是害怕和拒绝。”他亲吻她的眼睑,捧住她的手,把身子贴在她的背上。深夜慢慢来到他俩身边。
阿瑟正在整理老福特车的后备厢,这时他看见花园上面一道烟尘。皮尔盖茨从山道上鲁莽地开车下来,他把车停在门廊前,阿瑟双手拿着东西迎接他。
“你好,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阿瑟问。
“我从蒙特瑞来,房屋介绍所告诉我这座房子没人住,我要在这一带买房子,所以我就来看看。可是看上去它好像已经卖了,我来得太晚了。”
阿瑟回答说这房子不卖,这是他母亲的房子,他刚刚重新启用。考虑到炎热难忍,他建议皮尔盖茨喝一杯柠檬水,老警探谢绝了,他不想因此而将阿瑟留在家里。阿瑟一再坚持,请他坐到门廊下,让他稍等片刻。他关上旅行车的后车门,跑到屋子里拿出一个托盘,上面有两只玻璃杯和一大瓶柠檬水。
“这座房子很漂亮,”皮尔盖茨说道,“这个地方像这样的房子大概不多吧?”
“我不清楚,我回这儿没多久。”
“你怎么突然要回这儿来?”
“我想,是该回来的时候了。我在这儿长大,自从妈妈去世后,我从未有勇气回来,但突然非要这样做不可。”
“怎么,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阿瑟有些发窘,这个陌生人提的问题过于涉及个人的隐私了,就好像他已经知道某件事情但又不愿将它挑明。他觉得自己正在受人摆布。他没有把这跟劳伦联系起来,而是想到在和一个房产推销商打交道,这些推销商企图和他们未来的牺牲品之间建立联系。
“无论如何,”他接着说道,“我永远也不和它分开!”
“你说得完全对。一所祖辈的房子不是拿来卖的,我甚至把这种出售祖辈家产的行为视为一种大不敬。”
阿瑟已经起疑,皮尔盖茨觉得到了该退一步的时候。他让阿瑟去买东西,另外,他自己也要去村里“找找另外的房子”。他热情地感谢阿瑟的招待。他们俩都站起身,皮尔盖茨上了车,发动马达,挥手示意,然后开车走了。
“他要干什么?”劳伦问道,她刚刚出现在门廊下。
“听他说,想买这所房子。”
“我不喜欢这件事。”
“我也是,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觉得他是个警察吗?”
“不,我认为我们有点偏执狂了,我看不出他们怎么能够找到我们的踪迹。我想这只是一个来摸摸底的房屋推销商或房屋介绍员。别担心。你留在家里还是一起去?”
“我去!”她说。
他们走后二十分钟,皮尔盖茨又徒步走下花园。
回到屋前,他发现大门已经上了锁,便试着在底层绕了一圈。没有一扇窗户是打开的,但只有一扇百叶窗是关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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