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鸟女孩

第42章


她感觉自己的双脚好像抬了起来,但却并非出自她的意志,是有人拖着它们。只听“嚓”的一声,她的双脚随后便又落在了浴缸里,但绑脚的束线带已经断为两截。
“我……”米莉安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明白。”
她听到哈里特凑到她的耳畔说道:“我说了,你给我乖乖听话。”
手枪的枪柄像锤子一样砸在米莉安的锁骨上。疼痛是爆炸性的。哈里特一把将米莉安翻了个脸朝上,手握着枪管,开始没轻没重地敲打起来。她一下接着一下,就像往木板上钉钉子。枪柄打在米莉安的肋骨上、肚子上、脖子上,几乎每一个地方。她很快就感觉浑身像被拆散了一样疼痛难忍。
血终于回流到了手上,她是一拳打在哈里特的耳朵上之后才意识到的这一点。
那小拿破仑捂着脑袋从浴缸里摔了出去。米莉安挣扎着翻过浴缸边缘,肩膀首先着地落在了地板上。
“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哈里特怒吼着说,“听话的含义。”
她一把揪住米莉安的头发,向浴缸一侧撞去。
米莉安的世界像口该死的大钟一样嗡嗡起来。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昏天暗地的麻木。她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沙袋,而有人拿着水泥砖在不停地打她。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疼痛总算过去了,可结果她发现这完全是个错觉。
她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哈里特已经抓住了她麻木的双脚。米莉安奇怪地看到自己竟站在自己面前。难道这就是濒死的体验吗?难道她灵魂出窍了?她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了许久。
随后她扑向了自己,也许她想在自己鲜血淋漓的嘴唇上亲一口?
咔!
她的脑袋就像一个被斧子劈成两半的苹果。回过神时她才发现:是哈里特拽着她的头撞到了镜子上。
她看到自己顿时变成千万个碎片散落下来。而她满头满脸都是血。
这时的哈里特却出奇的温柔,她把米莉安放倒在地板上,脸朝上。
“这就对了,”哈里特说,“做个听话的好姑娘。”
米莉安想说点什么,可她的嘴角只能吐出一个个红色的血泡。她的嘴唇湿漉漉的,仿佛粘在了一起。耳朵对声音的反应似乎慢了半拍,还有些失真,就像她被塞到了油桶里面。而她的每一次心跳都像有人在那个油桶上重重敲了一锤。现在的情形,哈里特是刀俎,米莉安是鱼肉。
她想爬起来,可双手根本不听使唤。它们有气无力地躺在身体两侧,摊成个“一”字,手指像死掉的臭虫一样弯曲着。
她侧着脑袋,脸颊贴着瓷砖——当然,她并不喜欢这个姿势。
地板很凉,她只想躺在那里,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永远都不用起来。也许我要死在这儿了,她想。不远处,一张从日记本中撕下的纸半折叠着靠在暖气片上。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页。
也许这样也不错。
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忽然压在她的胸口。
她无力地转过脑袋,看到了微笑着的哈里特。
压在她胸口的是把手枪。她的心脏每跳动一次,手枪便跟着颤抖一次。
“你可以考虑将这把手枪视作一个礼物。”哈里特说。她的声音就像从房间另一头的鱼缸里传过来的,“日记到头了。你的司机男朋友黄昏之前就会死掉。你不会再受到伤害,你的痛苦结束了。”
你的痛苦结束了。
这句话在她耳边不停回响。
哈里特笑着从房间里退了出去,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手枪像沉重的船锚压在米莉安的胸口。
她把麻木不堪的手——感觉就像一个厚厚的枕头——甩到胸口,摸索着手枪的位置。她想将手指伸到扳机的位置,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她也难以做到。最后,她的手指像条趴在马路上的毛毛虫一样搭在扳机护圈上,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结束了,她想。
路易斯已经活不了多久。尽管她看不到时间,但雷鸣般的脉搏始终在提醒着她,时间在靠近。
日记终结了。
她见证了那么多人的死亡。
见证一次自己的死亡又有何不可呢?
这是她的权利,是她唯一可以从命运手中夺回来的东西——用自己的双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蜷起手指,勾住扳机。
梦里她妈妈的声音忽然传来,悠悠荡荡,像微风从远处带来的歌。
“你不可顾惜,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
她举起了手枪。
哈里特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着。
她听到那愚蠢的姑娘在屋里缓缓移动。胳膊在地板上艰难地爬着,嘴里传出吃力的呻吟,手枪不时磕碰着地面。
哈里特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一刻,她就像即将加冕的女王。
她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这一次有所不同。她甚至隐隐有些难过,为此她感到不安。没错,她的确对这个小妞抱有同情。但是内疚?内疚于她是个新鲜玩意儿,她已经多久没有过内疚的感觉了?她这辈子有过这种感觉吗?
她心里酸酸的。现在不是内疚的时候。
房间里一个微小的声音打断了她悲天悯人的思绪:那是向后扳手枪击锤的声音。
很好,哈里特满意地想。这可以理解。向后扣击比扣扳机容易多了。那姑娘被打得不轻,很可能根本没力气扣扳机。
她甚至不需要举起手枪,只需逆时针转动枪管,使其对准下巴就行了。
恰在这个时候,枪声响了。
砰!
灿烂的笑容在哈里特脸上绽放开来。
枪响之时,门也随之震动了一下——大概是米莉安蹬腿时踢到了。很快就会有恶臭传来,因为自杀者的大小便会失禁,而这种味道只有熟悉这一行的哈里特才不会觉得恶心。
哈里特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头忽然一阵剧痛。
她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但她及时抓住了门把手。
她想问自己:“我的肩膀为什么湿了?”
可她张不开口,甚至连这句话都组织不起来。因为她的嘴巴已经不再听从大脑的指令。
哈里特闻到了烧焦毛发的味道。
门的正中央赫然多了一个洞,洞口只有铅笔粗细,正徐徐冒着烟。
哈里特伸手摸了摸耳朵,放下时手上却一片血红。
她嘴巴嚅动了一下,如果能发出声音,那将是对浴室里那个该死的小妞最恶毒的诅咒,因为她居然隔着门对哈里特的头上开了一枪,可是,她的大脑已经再也运转不起来了。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感叹,留下了一句十分无厘头的遗言:“地毯,面条。”
随后,她便轰然倒在了地板上。
35选择活着
对米莉安而言,选择活着是个非常简单的决定。她并不需要用未来的种种美好与可能来鼓舞自己。她眼前不会浮现出荡着秋千的孩童,庭院里玩耍的小狗,或者金色池塘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不,米莉安的世界单纯无比,她选择生,仅仅是因为怨恨与愤怒——这强烈的情感驱使着她又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计划。
她真的动过自杀的念头。
而其原因也正如哈里特所分析的。
她的生活简直就是一坨屎。她是命运的婊子,是趴在粪便上津津有味地享用大餐的苍蝇,是把一根漂亮的香蕉渐渐吞噬掉的黑色霉菌。
她认为自己的死理所应当。
躺在冰凉的瓷砖上,米莉安感觉着放在胸口的手枪。只需轻轻旋转枪体,她就能让枪管对准自己的下巴,可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她照样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她用拇指向后扳动击锤,这样开枪就容易多了,只差一个小小的动作。为了确保不会失手,她将枪管抵在了下巴上。
可就在这时——
她看到了浴室门缝下方的影子。
两道黑影,那是哈里特的两只脚。
她在门外偷听,米莉安顿时明白了。
这让她怒不可遏。
要死的人是她,因此这一刻只能属于她一个人。况且哈里特之前把她的自杀说得那么高大上,仿佛那是足以令万人敬仰的壮举,可如今她却躲在门外像中了彩票一样暗自窃喜?
她举起了枪。她从没想到一把枪会如此沉重,压得她胳膊上的骨头和肌肉都近乎断裂。但她借助破碎的镜子,将枪口对准了门。
她没有瞄准,也没有细想过哈里特会站在什么地方。她这一枪完全是随意的,至于能否打中目标,听天由命。
她开枪了。砰!
几秒钟之后,门外传来含含混混的几个字(地毯,面条。鬼知道是什么意思),随后便是轰然倒地的声响。
米莉安越过尸体。她费了半天工夫才挪到这里,因为她的身体像喝醉了酒一样不受控制。从浴室里出来之前,她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她的脸犹如一个塞满垒球的枕套,而她原本就苍白的皮肤与那已经干涸的鲜红的血迹更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本身看起来就像一宗谋杀案的现场。
但她还活着,活着站在哈里特的尸体前。
这矮矮胖胖的女人躺在地上,嘴巴张着,血和脑浆流出来,浸透了地毯。
米莉安低头看着哈里特戴着的手套。
“我最终还是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了。”米莉安说。她的声音呜呜啦啦,嘴巴里像塞满了石头和糖浆。她想大笑一场,可她无法承受由此带来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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