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鸟女孩

第43章


她咳嗽了几声,胸口嗡嗡作响,好像整个肺都要从喉咙里吐出来,或者从屁眼里面拉出来。唉,她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不疼的地方。
她轻轻推了推哈里特,心里甚至隐隐希望这小拿破仑能突然坐起来咬她的脚后跟,可这种复活的桥段并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上演。
现在,该去找路易斯了。
米莉安并不相信自己能救他的命,但她知道不幸发生时,她就在现场,这是灵视告诉她的。
可问题是:他在哪儿呢?
不,等等,第一个问题应该是:什么时候?
米莉安忍痛弯下腰,从哈里特的黑裤子口袋里翻出了手机。
下午4:30。
再过三个小时路易斯就要没命了。
米莉安拿着手机,蹒跚着穿过一间有着七十年代装修风格的脏兮兮的厨房,从一扇半开着的纱门走了出去。室外,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一望无际的松林,每一棵松树都像一根生了锈的铁针直插云霄,每一棵都像查理·布朗[1]的圣诞树。
一条碎石路绕着摇摇欲坠的小屋转了一圈,而后直通向松林里。
虽然没有篱笆,但附近仍然竖着一根篱笆桩,桩头上落了一只肥嘟嘟的乌鸦,正好奇地盯着米莉安。
“我这是在哪儿?”她对乌鸦说。乌鸦拍打着油乎乎的翅膀飞走了。“真不是好鸟。”米莉安摇摇头说。
行了,好好想想,她心里说。这里应该就是新泽西州有名的松林泥炭地。它究竟有多大呢?撑死了也就一百万英亩的松林和沙壤土。而路易斯死在一个灯塔里。新泽西州的灯塔并不多,可能只有一二十座。三个小时的时间跑遍这二十多座灯塔?好吧,我会尽力而为。不过首先我得离开这片松林,那应该也就是转个弯的事,但这个弯,可能要走好几英里。
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根本没有不可能那回事!她想。我在现场,不管用了什么方法,总之我赶到了。命中注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而我命中注定会出现在那座灯塔中。好好想想!
可她无法思考。她的大脑走进了死胡同,就像不停撞着窗玻璃的蜜蜂。也许疼痛让她变得迟钝,也许震惊与创伤妨碍了她的思考进程。
米莉安四下寻找着指示牌。如果上天要她现身灯塔,那么上天就应该给她指示。
她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伴随着振动,米莉安吓了一跳,差点像扔手雷一样把它扔到树林里。
不过幸运的是,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她看了看手机屏幕。
弗兰克。
她心里一阵激动,毫不犹豫地接通了电话。
“什么事?”她问,并尽量模仿着哈里特生硬冷淡的语气。她疼痛的喉咙和肿胀的嘴唇似乎帮了不少忙。
“那女的怎么样了?”弗兰克问。这里手机信号不太好,但不影响通话。
“没怎么样。”米莉安说。她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那一针力道挺猛的。”
弗兰克顿住了。
该死!废话少说,言简意赅才是哈里特的风格。
“你没事吧?”弗兰克狐疑地问。
“我没事。”
“你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说了没事。”
又是一阵停顿,“但听着可不像,你似乎想收拾那小妞。”
“别烦我!”
“好!好!天啊,吃枪药了吗?”
米莉安咬了咬牙,也许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你们在哪儿?”她问。
“我们抓到那个卡车司机了。我差点忘了他是个大块头,打了两针才把他放倒。英格索尔用凯雷德拉着他呢,我要去处理他的卡车,把它烧掉。”
“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儿?”
“英格索尔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找个高一点的地方。他说马上就有风暴来临,他想利用风暴的力量,呃……他是怎么说来着?观什么天象。我们听说有座灯塔正在整修,好像是要往里面装一个新的大信号灯,或者换个其他什么零件。”
“灯塔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吗?”
妈的!你说我干吗?
米莉安紧紧闭上眼睛,咬了咬牙说:“这跟你没关系。”
“哦,抱歉,”弗兰克说,“呃,好像是在巴尼加特,长滩岛。听着就不像是好地方,估计到处都是死鱼和医疗废物。”
“我该挂了,那小妞要醒了。”
“替我亲她一口。”弗兰克说。
“别这么可爱。”
米莉安挂断了电话。
身体上的疼痛依然存在,但她已经毫不在意。米莉安感觉犹如重获了新生。这时,远处天边传来了隆隆的雷声。
经过几次深呼吸,米莉安精神振奋了许多,她大步走上了碎石路。大概走了十来步,她又转身回了小屋。
半分钟后,她再度从屋里走出来,一手拿着手枪,一手拿着日记本,而手机已经装进了口袋。
尽管步履蹒跚,但米莉安目光坚定,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1]查理·布朗是漫画《花生》中小狗史努比的主人,在美国几乎家喻户晓。
36第一个小时
米莉安总觉得自己已经走了数个小时,可每当拿出手机查看时,却发现只是过去了四五分钟,有时候甚至更短。
那条碎石路——称之为“路”实在是一种乐观的叫法,因为它只不过是一条坑坑洼洼、崎岖不平、遍布石子的小道——像条笔直的丝带穿过茂密的松林和丛生的荆棘,看起来似乎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与路的漫长相比,她的每一步都显得渺小无比,出发时的兴奋劲头已然消失,肌肉随着脚步越来越僵硬。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现在的她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大树的枝杈伸到了路上方,形成一道天然的走廊。麻雀、椋鸟在树枝间飞来飞去。远处雷声阵阵,暂时仍没有平静的迹象。
“我认识的那个姑娘,”路易斯并肩走在她身旁说道,“她的天性还没有泯灭。这一次,你要拥抱命运了。你知道路易斯死的时候你出现在现场了,所以你才如此拼命地向前。我喜欢这个新的你。我一直都说,人要学喷泉,而不是排水沟;要学小溪中随波逐流的落叶,而不是限制它们自由的大坝。我说得对吗?”
米莉安实在没那么多耐心。对于这凭空而来的幻觉她懒得搭理,连瞥一眼、哼一声的工夫都舍不得给。
“怎么,不打算说几句俏皮话?”路易斯问。一只小黄蜂从他贴着胶带的眼睛里飞出来,抖了几下翅膀便径直向林子里飞去。
“我想来支烟。”
“真失望,这话可一点都不俏皮。”
“我想喝酒。”
“还是没有进步,看来你真的变了。”
“滚,否则我拉泡硬屎噎死你。”
“哈哈,”路易斯乐了,“也许没变。”
37第二个小时
耳朵远比眼睛更早感知到高速公路的存在。
往来车流那熟悉的多普勒效应,那咆哮着驶过的摩托车。
这条碎石路仿佛没有尽头,米莉安摇摇晃晃地走向路边。路易斯的鬼魂早就把她甩在了后面,不过每当她快要摔倒时,便总能在树影之间看到他。
前面是一条双车道的公路。灰色的路面,中间是一条断断续续的黄色分界线。
她眨了眨眼睛,把手枪塞到腰后。
这样的环境她毫不陌生。无数次,她站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竖着大拇指,希望能遇到个好心人,搭个顺风车。她就像吸附在鲨鱼肚子上的鮣鱼,依靠鲨鱼强大的游泳能力做免费旅行,或混吃混喝。在某种意义上,鮣鱼就像秃鹰,像乌鸦,也像米莉安——一群坐享其成的食腐动物。
这一次,她又是冲着某个人的死亡而去。
只是这一次,她恐怕不能指望搭便车了。那太慢了。况且大部分司机都知道在高速公路上会遇到什么:瘾君子、懒汉、连环强奸犯、一个丝毫不值得回答的巨大问号。
米莉安没有时间浪费下去。
她看到有辆车驶了过来,那是一辆至少已经开了一两年的斯巴鲁傲虎旅行车。
米莉安走到路中央,她要用身体拦住那台高速行驶的日本车。晚了,太晚了。透过灰蒙蒙的风挡玻璃,米莉安看到那个女司机正在打手机,她很可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公路上的变化。
但米莉安不躲不闪。
车子渐渐逼近,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
直到最后关头,刹车声才骤然响起。随后车身像条老狗的屁股一样摇摇摆摆地向前冲去,可惜刹车不够及时,车子最终撞到了米莉安。
庆幸的是,最后撞到人时,车速已经降到几英里每小时了。
但这样的碰撞一般人仍然吃不消。现在,米莉安的每一寸皮肤,甚至连头发都开始疼痛起来。不过,碰撞产生的刺激也胜过一切言语,米莉安顿时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
开车的女人吓得呆若木鸡。她年纪比米莉安大得多,恐怕有五十多岁。金色的头发已经开始发白,而她那像部队教官一样的发型说明她要么是个同性恋,要么是那种早上起来已经懒得梳头的绝望主妇。
手机已经从手中掉落,可手依旧放在耳边。那样子要多好笑有多好笑,只可惜米莉安已经没了幽默的心情。
那女人似乎终于醒过了神,伸手去抓方向盘。米莉安很清楚那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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