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钰慧迫不及待地翻开。旻贤的字很丑，墨水时浓时淡，炭黑深蓝浅蓝，什么颜色的都有，但每个字都写得格外认真用力。
  “談到呐喊無法不提及魯迅。呐喊是什麼？以先生的一生做注腳，可知：那，是人生、社會戰場上真的猛士所發出的怒吼，隨之而來的，往往是更猛烈、更積極的奮進。嘶喊是什麼？是鬱悶到一定程度，卻又無可奈何時的哀鳴，比如搖滾，聲嘶力竭的真相不過是宣洩，背後寫滿了軟弱與蒼白。……呐喊者多是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猛士，即使悲觀也絕不會因前景渺茫而輕言放棄，甘心以血肉之軀肩住黑暗的閘門，而將生存的機會讓給別人的烈士。”（《呐喊与嘶喊》）
  “連續四次進入同樣的夢境。倉皇而退，奪路而逃，卻被無數雙綠瑩瑩的眼睛迫落懸崖的……強忍痛苦，撕開自己的胸膛，銀樣閃亮的淚珠一串串滴落在那因忿恨不平的心臟上……” （《梦幻与四重奏》）
  “我沒有那種世外高人的襟懷：不爭名奪利，也從不抱怨；在紛擾的塵世中存在，卻始終固守著自己的清高與淡泊……那是市中的大隱，太上忘情的高士。而我，心中有太多的沉澱：鄙視庸俗，嚮往崇高，思索著坎坷的人生，憂心於滄桑的世事。你可知我清冷的目光之後，隱藏著流動的精靈——水銀的化身？我心底的熱血，不曾凝固，並將永遠沸騰！” （《镜语》）
  ……
  钰慧一句一句地读下去，越读越入迷，越读越觉得自己思想贫乏、文字拙劣……自己从小到大，各种作文比赛的奖项拿过无数，也曾以文笔自豪，可是同旻贤一比，自己最多是少女的小小悲欢，同这种成年人的深沉诗意相比，明显不在一个境界上，差距实在太大了！她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回读，刻苦用功，早日成为旻贤和自己心目中那样的人。
  第 20 章
  我的心仿佛是被爱包裹在青白色软壳里的红卵，
  浸染遍润洁炽烈的馨香，栀子花。幽谷红梅。千山雪莲。
  而你，
  总能在萤火虫星星闪烁，粉红樱花开满山坡的时候，
  歪歪斜斜地刺破积厚的云层，
  血淋淋将所有的美好浪漫空幻……一圈又一圈地将悲伤梦魇与污垢涤刻。
  旻贤做家教的第二天，快到中午11点时，钰慧在图书馆学累了，刚掏出旻贤的读书笔记。旁边忽然有人轻轻“咦”了一声。钰慧闻声望去，邻桌一个皮肤黑黄，又高又壮的女孩紧盯着她手中的笔记本：“这是蒋旻贤那小子的宝贝笔记吗？”
  没等钰慧回答，女孩眼珠一转，看到了数学习题集上“向钰慧”三个字。
  “啊！你就是那个今年高考成绩一滑千里的美女学霸呀？”女孩满脸好奇。
  钰慧脸色一暗。女孩一拍脑袋，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成绩本来，真的、很好的……太可惜了……”
  “咳！咳！”周围有人嫌吵不耐烦了，直接怒视她俩。女孩缩缩脖子，吐吐舌头，探身过来扯扯钰慧的衣袖，低声说：“你是蒋旻贤的同学吧？咱们出去聊聊好吗？”
  女孩人高马大的块头儿配上动漫少女“卡哇伊”的表情，多少有点不伦不类。不过一看就是个心直口快，说话不经过大脑的性格，钰慧笑笑点点头，简单收拾一下，同女孩一同起身到走廊去了。
  女孩名叫颜君，是旻贤的小学和初中同学兼老邻居，三年前刚从土庙街搬到市区的。
  “蒋旻贤小学时候学习可差了，经常上课说话，不完成作业，逃学……初中跟八里营一个小混混成了铁哥们……那小混混家里开小旅馆，里面‘鸡啦鸭啦’什么都有……”
  “真的吗？不会吧……”钰慧不太相信，她怎么也无法将羞涩俊雅，彬彬有礼的旻贤与颜君嘴里的形象联系起来。
  “当然啦！谁骗你谁是小狗！不过，蒋旻贤爱看书，什么小人书，武侠，百科全书，世界名著……就连古文观止那种让人一看就头疼的书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嘻嘻，他是初三时才正儿八经学习的，真不知道后来怎么考上的重点高中……我本来成绩一直比他好，没想到中考他比我多四十多分！……这臭小子有点歪才，作文特别好，语文老师都很喜欢他……”
  颜君是那种特别能说，特别热情的女孩。两人从自习室出来后，她一直滔滔不绝，钰慧几乎插不上话。眼看就到午饭时间了，颜君还是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钰慧不好意思地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我要回家吃饭了，回去晚了，我怕我妈妈在家等得着急。”
  “对不起对不起，”颜君连声道歉：“你知道蒋旻贤家的电话号码吗？”
  钰慧愣了愣：“不好意思，我们只是同班同学。我没有他家的电话，只知道他家还住在土庙街。你要是想找他可以来图书馆的，他经常来的。”
  “好的。我还以为你俩挺熟呢，这本笔记他都肯借你。我们做邻居那会儿，我怎么要他都不肯给我看呢，切！有什么大不了的……”
  钰慧莞尔一笑。
  “呃……其实……我找蒋旻贤也没什么大事儿，我们俩……”颜君突然扭捏起来：“他以前追过我的……”
  钰慧怀疑地小声“啊”下：“追过你？”
  颜君脸色发红：“是啊，就是初三那会儿。他经常到我家找我玩儿，借口说看电视借书什么的，我妈发现苗头不对，找了个理由说了他几句，还告诉过他爸爸，他就不再来了……没多久我家就搬到市区了，……其实蒋旻贤长得挺好的，土庙街有名的小白脸，很有女人缘，很多女孩都跟他关系很好，就是家里太差了！当年要不是我妈棒打鸳鸯，说不定我俩还真有那么一段浪漫的往事呢！……这本笔记我记得太清楚了了，这是他参加天马商厦作文比赛的奖品，我看他整天写写画画，一看到我就赶紧避开，还以为是写给我的情书呢……我偷偷看过一次，写得什么东西呀，都看不懂……”
  钰慧表面和颜君敷衍着，心里却像开了锅：旻贤怎么谁都追呀？白茹，杜莹……你究竟有多少好妹妹呢？那我算什么？……她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些冷了，再也没有听颜君呱叽呱叽说话的耐心，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胡思乱想着回家了。
  第 21 章
  钰慧到家时，已是午饭时间。慧妈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视遥控器按来按去，一脸的心神不宁。慧爸今天居然也在，坐在饭桌前手捧煎饼卷大葱嚼得不亦乐乎。他小时候也是苦出身，在外应酬最头疼的是满桌酒席却吃不饱饭，半夜回家下面条当夜宵是家常便饭。
  “你就不能小点儿！说你多少次了，大小也是个国家干部，注意点影响行不行！看个电视都不让人素静。”慧妈对回家晚了半个多小时的女儿瞥都没瞥一眼，就冲着慧爸开火了。
  慧爸动作一滞，莫名其妙地“嗯”了一声，吧唧声小了点。
  “妈，你怎么还不吃饭？”钰慧洗手回来，看到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两副碗筷。
  “你不用管我……”慧妈没接那碴儿，紧盯着她反问：“小慧,高考不是考完了吗？你怎么回家还这么晚？”声音烦躁不安，像嗓子眼里哽着一口痰。
  “不是没考上要回读嘛，想多看看书。”钰慧心里一紧，难道自己和旻贤的事情被妈妈发现了？
  “哦……你张伯伯说……”慧妈犹豫着看了看慧爸，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说前些天见过你单独和一个男同学去植物园去玩了……就是你说你和几个同学去喝冷饮的那次！”慧妈正在更年期，上午听到的闲言碎语和女儿敷衍的语气让她更加生气。
  果然被发现了！钰慧只觉全身血都往脸上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从小生活在传统保守的家庭里，一向诚实质朴，自尊心强，是别人夸赞的对象学习的榜样，而现在，谎言却被慧妈当面揭穿，而且是有关女孩子名声的谎言！她内心羞愧不安极了，有种被人□□裸地地“捉奸在床”的感觉，好像她做了什么羞耻、见不得人的脏事，现在周围的熟人全知道，都在议论她耻笑她，嫌弃她看不起她……
  “你不要小题大做，上纲上线，孩子和同学去个植物园怎么了？自己的孩子你还信不过吗？她从小到大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慧爸看女儿脸色难看，急忙接过话茬：“我已经叫办公室小付去联系临县一中了，很快就会有消息。这几天小慧少看点书，在家多歇歇，你也别心急上火……”
  “你少搭腔！”慧妈火了：“孩子的事儿到现在没定下来，我能不心急吗？张高强那死老头子说得有多难听你知道吗？这事关系到孩子的名声，真要出了什么事，你让孩子以后怎么出去做人！再说了，让你给孩子联系个好的专科学校，你偏去咨询什么专家，打听什么回读，专家给出什么有用的意见了吗？切，什么‘有希望提高成绩，但不能完全保证’……简直是屁话！自己的孩子自己还不了解吗？小慧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今年又不是不能上学，专科怎么了！毕了业找找人，照样能找好工作！多遭一年罪干吗？你倒是不上火，你什么时候管过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上班，开会！你知不知道我为孩子这个家费了多少力，操了多少心？！你做甩手掌柜做惯了，一点儿都不体谅我的难处！”
  “你乱咋呼什么！跟泼妇似的，给孩子造成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