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那些人那些事

第297章


但是,蔡邕是一个视书为生命的人,真是爱惜王粲之才的话,送他几本几十本甚至几百本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把所藏图书文章全都慷慨奉送,就让人不得不揣摩他的真实用意了,因为这样有托付家事的意味。
  对别人,女人不外借,书不外借;对王粲,倾情送书,莫非也要送女人?众所周知,蔡邕有两大心头病,一是他没有儿子,万卷藏书无人继承,二是女儿蔡琰守寡在家无归宿。蔡邕舍得把书全都送给王粲,莫非也有把蔡琰嫁给他的计划?当时王粲正是幼弱之年,尚未婚嫁。
  蔡琰嫁到河东卫家时,蔡邕送给她四千多册书做陪嫁,现在蔡琰回来了,那这些书也应该回来了。那时是嫁女送书,现在很可能是送书嫁女。当然,没有史书明确记载这道婚姻计划。我们的史书关注的一向是功业,而非婚姻幸福,在大家看来,死后获得什么谥号,远比活着是否幸福重要。也有可能,行事古怪的蔡邕,真的只想送书,而没有搭车送女儿的想法。
  可是,作为一个父亲,蔡邕真的会在给守寡女儿找到归宿之前,慌里慌张地穿反了鞋子,急匆匆地跑出去迎接一个适婚青年,而只是为了给书找归宿吗?
  事实上,蔡邕的书并没有全部送出去,只是送给了王粲几车而已,而王粲也没有娶蔡琰。
  假如,只是说假如,蔡琰真的嫁给王粲,她会喜欢这个没有丝毫阳刚气魄,但是才名震动天下的男人吗?和王粲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在某个时刻迸发出咬他一口再咬他一口的激情吗?
  这个似有还无的婚姻计划,没有成为事实,很可能是因为蔡邕还没来得及向王粲亮出送书的附加条件:要我的书,就得娶我女儿。
  蔡邕为什么没来得及呢,因为他死了。
  他是被人杀死的。
  
第二节 板荡岁月
  应该存着泪水——女俘的诗歌
  我们都是被时代绑架的可怜儿,无法挣脱时代的枷锁。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
  蔡邕的女儿,怎能不是才女呢?蔡琰写有两首《悲愤诗》,被称为中国诗史上文人创作的最早的自传体五言长篇叙事诗。其一的开篇,从董卓之乱写到群雄起兵,简短八句,勾画出三国这个混乱时代的开始。
  董卓是这个混乱时代的制造者之一,也是较早的时代殉葬者。在与王允为首的士大夫的争权之战中,董卓败下阵来,被他曾经最信任的吕布一枪刺死。
  万岁!
  万万岁!
  士卒们为董卓之死欢呼雀跃。董卓之死直接刺激GDP飙升,长安人为了庆贺董卓死掉,卖了珠玉和衣服,然后买酒买肉,歌舞于道,卖了又买,GDP循环提高。
  可是,蔡邕却不合时宜地叹息,一脸痛苦的样子。董卓虽然是暴君,但毕竟是他挖掘出了蔡邕的最大人生价值。士为知己者死,蔡邕当然不会为董卓去死,但是为他叹息一声,总符合人情吧。
  可是,蔡琰想不到,这是父亲的最后一声叹息。
  诛董集团的领袖王允,本来就被天下人视为节义之人,现在则被视为国家英雄,坦然接受臣民的赞扬。但是蔡邕的这声叹息破坏了他的兴致。于是,蔡邕以董卓同案犯的罪名被杀。蔡邕也倒在了时代里。
  这一年,蔡邕61岁。节义文人蔡邕,昏君想杀他,宦官想杀他,董卓也曾想杀他,但他还是幸运地活到了61岁,却没想到死于另外一个也有节义名声的文人之手。
  太尉马日磾劝说王允:“蔡先生平素以忠孝闻名,如果让他承担无名之罪,就这样杀了他,恐怕会让天下人失望。”
  可是,王允宁可让天下人失望,也不让自己失望,铁了心要杀蔡邕。
  从王允那里告退,马日磾摇头对人说:“王公恐怕不会活太长时间了。”
  蔡邕死了,人们纷纷一掬同情的泪水。可是,蔡家清冷的闺房里,蔡琰孤独地缩在床角,黯然泪下。别人流泪,是因为天下少了一个人才,而蔡琰流泪,是因为她失去了唯一的父亲。而且,她是一个守寡后投奔娘家的女人,唯一可依靠的,就是父亲了。别人失去的是一个可以崇拜的偶像,蔡琰失去的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生依靠。
  “嗟薄祜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门户单。”蔡琰在《悲愤诗》(其二)里描述自己的境遇。
  但是,如果蔡琰知道自己以后的遭遇,也许会存着泪水,因为和以后的遭遇相比,父亡绝对算不上太糟糕的事情。
  性格固执、目光短浅的王允,执政后很快暴露出了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的文人弊病,他有能力操控书本上死板的道理,却没能力操控天下局面。董卓的部将李傕、郭氾、李傕率部攻入长安。王允拒绝吕布提出的逃亡建议,豪气冲天地说:“皇帝年幼,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我又怎能忍心临难苟且求免呢!”
  感人的宣言在贼兵面前没有丝毫战斗力,王允被董卓余部擒获杀害。马日磾的预言成为现实。
  人们也都流下敬佩的眼泪,感慨王允大人真是感天动地的忠义之人。可是,王允执政一番,只是留下了一个更加动荡的天下和一句让人泪奔的高调就义誓言,这样的人,真的是我们需要的英雄吗?
  就义的时候,王允十分幸福,因为他认为自己的人生被定格为英雄。可是,他的英雄纪念碑,是树立在社会废墟上的。西凉兵团涌进长安,进入中原,把天下当作狩猎场,践踏,蹂躏,劫掠,捕杀。蔡文姬在《悲愤诗》里记录当时的情景:
  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悲愤诗》奠定了蔡琰三国第一才女的地位,人们吟诵回味,击节赞赏,但是蔡琰当时并不是在写诗,而是在书写自己的苦难,因为她当时就在羌胡骑兵的马背上。
  蔡邕的女儿,本是金枝玉叶,就像冰山上的一朵雪莲,高贵圣洁。而现在,她成了一名乱兵马背上的女俘,一件任由侵略者支配的战利品。
  苦难止于诗。
  没有父亲,没有兄弟,没有丈夫,没有家……幸亏还有诗。苦难屈辱的女俘生涯里,诗是才女蔡琰的唯一安慰。
  尊严,自由,生命,女性的羞涩和隐秘……一切都被剥夺了,蔡琰瞬间一无所有。威胁,恫吓,毒打,漠视……被掳掠的人生原来如此低贱。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岂敢惜性命,不堪其詈骂。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俘虏蔡琰的骑兵来自南匈奴。匈奴是马背上的民族,一直跟随着季节的步伐,追逐着肥嫩的水草而迁徙,在秦汉时代成为北方最强盛的游牧民族,经常南下掠夺。东汉初年,匈奴内部发生分裂,以大漠为界,分裂为南北两部。为了生存,南匈奴附汉称臣,扬鞭放牧,但是在汉朝势力衰微时就会进入内地抢掠,挥刀杀人。南匈奴居住在今天内蒙古一带的偏远地方,风沙漫漫,荒草连天。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中原女子蔡琰被南匈奴骑兵抱在马背上,来到了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阴气凝兮雪夏零,沙漠壅兮尘冥冥。”望着塞外的荒凉景象,蔡琰无比怅惘地回忆着中原的山清水秀。
  比恶劣的自然风光更难让人接受的,是野蛮粗暴的异域风俗。“有草木兮春不荣,人似兽兮食臭腥。”“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身出书香之家,蔡琰在这样的环境里,感到无比痛苦,甚至想到了死,“常流涕兮眦不干,薄志节兮念死难”。
  后人感叹一代才女留下了如此感人肺腑的《悲愤诗》,击节赞赏,会心微笑,有多少人羡慕她的才华和诗名。可是,谁又愿意毁掉人生,用血泪浇灌诗歌之花呢!
  “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身陷异域边塞的女俘蔡琰,又会被匈奴人如何处置呢?
  
第三节 胡笳落雪
  流落的焦尾琴——错误的亲情
  有时命运喜欢与我们开玩笑,剥夺我们不想失去的,赏给我们不想得到的。
  作为一个女人,她无数次地想象过未来儿子的模样,偷偷地在心里预演与儿子共享亲情的情景。这样的情景她设想了一遍又一遍,唯独没有想过会成为匈奴王子的母亲。
  女俘营里的蔡琰,蓬头垢面,形容枯槁,但是仍然难掩高贵清秀的气质。胜利者对战利品的分享并非平等的,地位高贵的人自然享有优质战利品的支配权,于是,女俘蔡琰被贡献给了南匈奴金字塔顶端上的一个人——左贤王。
  匈奴有封王制度,王有大、小之分,左贤王是大王中地位最高的。运气好的时候,左贤王还可以成为匈奴人的君主——单于,因为左贤王有时被指定为单于的第一继承者。
  成了王的女人,蔡琰的内心非但没有丝毫幸福感,反而被耻辱填满。聪慧如蔡琰,自然清楚自己并非王的女人,而只是侵略者的性奴。与南匈奴左贤王的结合,非但不是爱与被爱,就连嫁与娶也不是,而只是侵略与沦陷。她的屈辱是双重的:作为汉人,她被胡人俘虏;作为女人,她被男人强暴。
  尊严,清白,纯洁,节操……父女相依为命的时候,这些金子般高贵的词语,时常从父亲口中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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