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那些人那些事

第298章


蔡琰的心里,也想做一个名节上毫无瑕疵的女人。可是,失去了父亲的保护,她成了一片被时代风雨吹落在泥土里的落红,然后任人践踏。
  夜晚来临,恐惧的时刻开始。左贤王粗笨的身体,每个毛孔都向外冒着羊膻味,向她野蛮地压过来,男人和女人的那种野蛮活动开始了。和对待那些彪悍高大的草原女人相比,左贤王泡在蔡琰身体上的时间更长,这并非全是因为中原女人的秀丽温婉刺激了他的情欲,更是因为在这个中原女人身上施展男人雄风的时候,他更能体会到征服者的愉悦。
  酣畅淋漓的左贤王不知道,他身体下的大汉第一才女,灵魂早已经脱逃到远方。粗鲁而单调的节奏过后,左贤王爬下她的身体,酣然入睡,而她却醒着,聆听着从草原深处传来的胡笳声。
  “北风厉兮肃泠泠,胡笳动兮边马鸣。”不知在什么时候,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匈奴人,难以忍受漂泊生活的孤独,把一片芦苇叶卷起来,放在唇边,吹奏出了苍凉忧郁的声音。从此,芦苇成了胡地最神奇的植物,因为它的叶子能够治愈孤独,一个又一个匈奴人,把芦苇叶卷起来,然后吹奏,用来抚慰孤独的心灵。《太平御览》记载:“笳者,胡人卷芦叶吹之以作乐也,故谓曰胡笳。”
  音乐是不用翻译的语言。吃不下胡人食物,穿不惯胡人服装,看不得胡人习俗,蔡琰却在胡笳声里找到了寄托。每当幽怨的胡笳声随着月色的浮动传递过来,她的心似乎融化了。在音乐的抚慰下,耻辱、悲愤也似乎消解了。
  音乐是相通的,胡笳让她想起了焦尾琴,想起了父亲手把手教她弹琴的温馨场景。她至今记得,小时候的那个午后,她被一阵琴声从睡梦中唤醒,那是父亲在另外一间屋子里弹琴。她静静地听着,突然间琴声停顿了一下,她马上说:“是第二根琴弦断了。”侍女马上跑到另外那间屋子里告诉蔡邕。断了的琴弦居然真的是第二根,蔡邕以为她只是偶然猜中,抬起手,故意又拨断一根琴弦。“这是第四根琴弦断了。”她马上说。蔡邕故意拨断的琴弦正是第四根。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次父亲惊喜地望着她,目光里的慈爱,至今还让她感觉到阳光般的温暖。
  啊,焦尾琴,你流落到哪里去了呢!
  荒凉的大漠里,蔡琰仰望天空,询问孤月,似乎孤月能告诉她焦尾琴流落到哪里去了,曾经的幸福生活消失到哪里去了。那把闻名天下的焦尾琴,在战乱中不知所踪,她从来不为之感到遗憾,因为战乱毁灭了太多比焦尾琴更珍贵的东西。
  胡笳声声,蔡琰终于在胡地找到了安放生命的地方——用中原的琴演奏胡笳的音乐。
  在音乐里,她找到了现实中没有的尊严和自由。
  为尊严而讴歌吧!
  为自由而歌唱吧!又一首传世诗歌《胡笳十八拍》写成了!命运杀死了那个烟火俗世里的蔡琰,却成就了诗名风华的蔡琰,这是幸还是不幸?
  “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她只能在音乐和诗歌中聆听灵魂在岁月中孤独的脚步声。
  “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琴弦断了,还可以换新的。人生断了,能换新的吗?
  “伤今感昔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命若琴弦,痛苦才是生命乐章里的主旋律。
  “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却无人可以倾诉。
  “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幸好还有琴,一弦一柱足可演绎沧桑年华。
  “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可是,听着毡房外凛冽的北风,面对餐桌上腥膻的肉酪,遥听陇水在黑夜里的呜咽,想象着长城那边的中原。通往长城回家的道路是遥远漫长的,也许只有琴声才能到达,而中原第一才女却只能遥望天尽头的归途。
  “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她本是养在深闺的中原女人,却成了游牧部族的成员,被季节的风驱赶着,追逐着水草而迁徙。日暮风悲,边声四起,原野萧条,烽戍万里,无边的边塞无法安托一个女人的回家梦。
  “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苍天真的公平吗?那么,她没有辜负苍天,人生为何如此飘零?神灵真的灵验吗?那么,她没有辜负神灵,为何却被流放到荒凉的塞外?
  “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父亲、母亲、姐妹、卫仲道的面容,老家的屋檐,屋檐下呢喃的飞燕,雨中淋湿的长发,在梦里一一浮现,召唤着她。
  “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城头烽火,疆场杀声,无休无止的战争,让她成了女俘,成了一个流落在异乡的孤苦女人,能给她安慰的,只是落雪的胡笳。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失去了故乡。失去了故乡,也就失去了过去。一个失去过去的人,是无法享有未来的。
  一个人要幸福,不在于未来有多好,而在于未来是来自于过去的。
  在南匈奴的草原上,在左贤王的床上,她失去了故乡,失去了过去,失去了未来,失去了幸福,失去了人生。
  可是,上苍是公平的,在剥夺的同时也在赐予。她在一个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误的人,收获了一份错误的感情。
  高贵蕴藉的蔡琰,让左贤王如痴如醉,他没有给她爱情,却给了她宠爱。蔡琰为他先后生了两个儿子。母爱是女人的天性,从少女时代,她就偷偷猜想过未来自己儿子的样子,想象与儿子在一起的情景,可是生活本身远远比人本身更具有想象力——她为胡人生了两个儿子。
  谁都以为,母爱会启发她对胡地的认同,亲情会冲淡她内心的孤苦。可是,两个儿子不是爱情的结晶,是左贤王野蛮的后果。儿子不是她的骄傲,是她的耻辱。两个儿子的出世,非但没有成为做母亲的幸福的起点,反而成为一个女人新的耻辱。
  日居月诸兮在戎垒,胡人宠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耻,愍之念之兮生长边鄙。十有一拍兮因兹起,哀响缠绵兮彻心髓。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母亲,天性中的母爱,让她爱着儿子。对一个女人最残酷的捉弄,就是让她不得不爱给她带来耻辱的东西。
  怎样才能结束这样错乱的生活呢?这是一个无解的提问:要想获得尊严,那就要离开左贤王,回到中原故土;要想守卫母爱,那就要和儿子在一起,就要留在左贤王身边。
  尊严和母爱,是只能取其一的选择。在胡地的日日夜夜,在声声胡笳里,在长风冷月下,她强迫自己忽略内心情感,让自己变成塞外一株没有知觉的白草。她以为,这样就能回避不可兼得的选择。
  然而,人生之所以让你选择,就是因为你已经别无选择。
  丧父,亡家,被俘,被异族人霸占,生子……一岁一枯荣,草原上绿回黄转,蔡琰来到胡地已经12年了,从中原的花样少妇,到塞外的中年妇女,故乡早已经成了一枚三角形的小石子,抛弃在心的一角,只是有时在梦里活动起来,磨着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可是,这一天,这块小石子变成了璀璨的星辰,照亮了她黑暗了12年的心房。
  这块小石子是被一个来自于中原的人唤醒的。
  
第四节 人生如诗
  幸福无法要别人安排——比诗歌还要忧伤的人生
  有的人喜欢为别人安排幸福,也有的人渴望被别人安排幸福。可是,我们真的掌握了别人的幸福吗?从别人的掌握里我们真的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这个来自中原的人是中原霸主曹操派来的。年轻时,曹操曾经担任过议郎,与蔡邕处了一段同事。年轻时的曹操总是显得太另类,与官场格格不入,别人说的话他不懂,他说的话别人不懂。在议郎的衙署里,有个人一上班就对着墙壁发呆,只把背影留给别人,不用看正面,肯定是曹操无疑,只有他才会这么孤立。但是,曹操也有对着人说话的时候,而且也有人与曹操说话,这人就是蔡邕。英雄识英雄,蔡邕发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个子,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就对他亲近起来。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刻,蔡邕是一抹暖色,温暖了曹操的记忆。
  得意时更乐意回忆过去,失意时更容易沉浸于过去。曹操的过去并不辉煌,所以当他成为霸主后,就特别渴望过去的所有人都能了解他现在的辉煌。尽可能地帮助故人,则是宣示现状的最有效方法。这样,蔡邕就幸运地成了曹操决定帮助的人。
  可是,蔡邕在12年前就去世了,活着的人怎么能帮助死去的人呢?可是,曹操毕竟是曹操,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帮助蔡邕的办法,那就是赎回蔡琰。
  “名动天下的蔡先生,居然没有子嗣,多么让人痛心啊!”曹操摇头叹息,“不把他的女儿从胡地解救出来,我们于心不安啊!”
  于是,汉使向胡地出发了,带着金子和玉璧。看来,曹操是把蔡琰归汉当作了一笔生意来做。
  曹操是个精明的人,这是一笔划得来的交易。他支付的是金子和玉璧,得到的却是重情重义的好名声,还有对异族的威严,对天下掌控力的宣示。
  左贤王同意成交。贵为王者,他为何放走自己的女人?是害怕曹操的军队,还是为了与曹操缔结友谊?也有可能,在左贤王的眼里,青春逝去的蔡琰,已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远远不如汉使送来的金子和玉璧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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