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星辰

第46章


  “啊——”撕心裂肺般的嘶吼之声与曼妙音律极不相称,但早已沉浸其中的犀玉炎冰竟似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个男子歇斯底里般的吼声,依旧随着流云飞雪,碧落红尘一起,虔诚聆听着如斯醉人的乐曲。
  飞雪默然,苍穹无语,那一刻,仿佛天地万众尽数舍他而去,竞相投入那个于不知名处缓缓张开的温柔怀抱,只余他一人在馨风仙乐之中无助战栗,愤怒嘶嚎。
  他孤独,他落寞,他哭泣,他彷徨!
  他是狂风怒浪中最渺小的芥子,历尽磨难却无人理睬;他是腥云血雨中最无助的孩童,饱受压迫却无人怜爱。
  他便这般看着身畔世界缓缓逝去,不带丝毫同情;他便这般看着往昔岁月渐渐暗淡,不带任何留恋。
  他愤懑,他不甘,他呼喊,他御剑,不论如何,他都决然不愿,便这般割舍一世痴缠,满心执念。
  周身光焰豁然涨起,恍若滔天业火熊熊翻腾,便要将悠悠碧落,滚滚红尘,连同叛他而去的世间万众,一并燃成灰烬。
  单薄身躯渐欲剔透,若不是右臂之上仍有金芒熠熠闪耀,那个狂怒不已的男子几已归于虚无。
  “拳拳兮衷肠,恢恢兮琼光,伊人兮弄乐,顾天韵兮流香。
  心路兮苍茫,雪舞兮纷扬,惺惺兮佳客,盼情义兮绵长。
  月出兮东方,月落兮琴凉,觥筹兮交错,望碧落兮彷徨。
  游历兮八荒,心谙兮故乡,旦旦兮思慕,瞰红尘兮幽殇。”
  便在一个狰狞可怖的双头凶兽几乎于熊熊光焰之中汇聚成形之时,哀婉嗓音悠然响起,这歌声算不上绝世,却于温存悠扬之中蕴满悲天悯人的不尽情愫,恍若涓涓清泉泻入心间,给躁动不已的心灵送去最温柔的慰藉和滋润。
  那凶兽奋翼昂首,张开血盆巨口对着宁静天空咆哮不已,却终究十分无奈般没入恢恢光焰,再也不见踪影。
  笼在光焰之中的男子衣袍尽数碎裂,须发散乱不堪,但周身剔透趋势渐弱,庄严金芒之下,渐渐可以看到紧皱眉心随着韵律颇有节奏地跳动。
  不知何时回过神来的犀玉炎冰双眸脉脉,静静仰望着半空之上周身浴血的狰狞身影,秀拳不禁握紧几分,便是喘息也明显沉重许多。
  “噫!”最后一丝光焰随着悠长结句缓缓消散,幽幽白影微动,上前扶住此刻看去颇为狼狈但已回复神志的冰辰。
  “你没事吧……”
  “没事……”
  犀玉炎冰秀眉轻蹙,看着那个男子倔强离开扶持,兀自沉重喘息,也不阻止,竟颇为古怪地对着前方空旷雪域深施一礼:“冰儿拜见恩师!”
  话音落处,身畔一片轻薄如斯的白雪竟如暮春蓓蕾般砰然绽放,巨大银花带着春的雍容,雪的圣洁,沐着晨曦熠熠闪烁,惹得未及反应的冰辰心头猛然一动。
  不及惊诧,第二片银花已然绽开,然后是第三片,第四片……恍若南国之春豁然降临,漫天飞雪竟如群芳争艳般竞相怒放,银花如雨,顷刻遮蔽天地晨曦,目之所及,尽是一片圣洁雪白。
  仙乐幽幽,短促轻盈,温柔唤醒痴醉在如斯空灵无暇世界中的男女,一抹灵动天蓝于无尽远方优柔泛起,恍若最悠闲的云,这般从容优雅地,一丝一丝地飘掠而来。
  犀玉炎冰明眸如水,虽仍旧保持着半跪施礼的动作未曾起身,神色之中却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孩童般的天真和欣喜。
  冰辰眉心渐欲舒展,面上漠然神色渐逝,竟颇为专注的凝视着前方那一抹愈发明丽的天蓝。
  令他颇感意外的是,这位雪域巫师的至高领袖眉心之处并无任何饰物,也未戴面纱雪帘,除了面容颇为姣好之外,几与寻常女子无异,倒是一身天蓝绣裙看去有些不凡,一时却又难以说出独特之处。
  与印象中雪域巫师清冷高贵气质不同,这圣女面容端庄娴静,温婉大方,眉目间更似天生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情愫,即便素未谋面,一眼看去竟也有几分亲切之感,
  但见她足蹑飞雪,莲步蹁跹,恍若九霄神女翩然而至,所过之处玉屑婀娜,蓝影婆娑,似最灵动的画笔,在原本浓郁无暇的银白世界中勾勒出碧空流云,山川花鸟,亭台楼榭。
  “拜见圣女!”
  排山倒海般的朝拜声响起,冰辰缓缓从眼前水晶雕铸般的灵动世界收回目光,微微扫视四周。
  晨曦和煦,碎雪悠悠,此刻他同那圣女正置身于巨大平台之上,身后是恍若冰山的巍峨宫殿,平台连同那宫殿俱是剔透如冰,不仅飞雪经过之时能如无物般径直越过,整座宫殿更是没有任何支撑,便这般孤悬于百丈高空之中,壮观之极。
  下方十丈处,一众圣卫巫师,祭司平民望着面前蓝袍女子凭空而跪,虔诚叩拜三次之后依旧恭谨伏身,那人数之多,于四面环绕着头顶宫殿,一眼望去竟然不见尽头。
  圣女修眉轻轻蹙了一下,微微转身对身后神情之中惊异之色未退的冰辰和气点头,然后轻挥袖袍,示意众人免礼。
  便在那天蓝袖袍挥出的瞬间,冰辰面上神色明显僵了一下,双眸之中似有精光一闪而逝,迟疑片刻之后还是对着面前女子微微欠身:“晚辈冰辰,拜见圣女!”
  ☆、第三十五章 叹飞沙风云难测  问佳人芳心谁属
  
  红尘大陆守恶谷以东,乃是号称“洪荒炼狱”的八百里红沙瀚海所在,与一谷之隔的落日天涯不同,此处非但没有参天古树、森森密林,便是一根枯枝败草都极难寻觅。放眼望处,目之所及尽是滔天热浪,滚滚红沙,恍若上古之时最桀骜的魔,带着这般骄横霸道的威势,于光天化日之下恣意咆哮肆虐,没有丝毫顾忌。
  这瀚海虽不甚大,环境之恶劣,却远胜寻常戈壁百倍,终年无雨不说,更时常有流火熊熊,从天而降。八百里内,天地尽是一般可怖酷热,温度之高,足以熔金煅玉,化骨焚灰,因此千万年来鸢驼难渡,寸草不生,乃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疾苦绝地。
  然而那飓风红纱虽然骄横肆虐,几如凶魔一般,却似被无形屏障阻住,从未越过瀚海边缘半分,更为奇异的是,距红沙边缘不过数里的小镇“风流堡”上,气候似乎完全不受沙漠影响,寒暑得中,干湿适中,景色算不上宜人,环境却颇适合居住。
  风流堡中有一小店,名唤“醉悦”,虽看上去比“阿米豆腐”尚且不如,却也是这荒凉之地方圆百里内最大的酒家,平日里不论是往来沙漠之中的高人侠士抑或慕名前来一睹瀚海风采的富庶闲人,大都会在此逗留片刻,饮几杯烈酒缓解旅途疲倦。
  此刻店中生意一如往常般不温不火,几桌服饰各异的外乡人和本镇常客或三五闲聊,或举杯行令,或自斟自饮,俱都自得其乐,颇为闲适。头戴本地特有皮帽的中年掌柜,一面用布满沧桑老茧的手指拨动算盘假装算账,一面不时偷瞄一下坐在窗边望着远方暗红沙幕悠闲独酌的白衣男子,一双小眼之中神情炯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男子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皮肤白皙,身材适中,于儒雅温和之中透出几分飒爽英气,不要说是在此荒凉苦地,便是中原、雪国繁华之地,也算颇为少见的美男子。
  此刻他面色淡然,不怒而威,便这般对着远方漫天狂沙红幕,颇为从容地饮着酒,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店老板有些古怪的举动。
  “吱呀——”
  陈旧木门豁然敞开,明丽日光簇着一个身披墨绿披风的女子悠悠泻入,几桌外地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饮酒聊天,一些本地人更是理也不理,兀自行令插科,坐在后门旁昏昏欲睡的小二无奈叹息一声,颇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堆笑迎了上去。
  “呵呵,这位姑娘,您是吃饭还是住……”那小二话到一半身子猛然一震,当下双目圆睁,嘴巴大张,一副沉迷中带着不可置信表情,兀自吞着口水呆望面前女子,竟连招呼客人都忘了。
  那女子也不理此刻看去滑稽之极的店小二,落落大方地除去遮住面容的披风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十分秀美的脸庞,恍若暮秋时节最奔放的菊,不畏凄冷风霜,便这般于落寞天地之间傲然盛放。
  原本有些阴暗的小店之内顿时为之一亮,一众宾客顷刻之间竟全同那店小二一般有些痴醉,酒盏碗筷掉落之声此起彼伏,颇为滑稽。便是那独坐窗口的白衣人,斟酒动作也明显僵滞一下,双眸之中似有光芒闪过。
  那女子眉目如虹,款款扫过僵滞众人,于温婉恬静之中蕴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飒爽之气,一缕微带蜷曲的金黄秀发随着优雅动作滑出披风,倏然垂至肩头,竟似于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绵绵情意,惹得一众酒客心中俱是一荡。
  “呵呵……那个,毛头小子没见过世面,客官不要见怪!”那掌柜虽也有些痴醉,但毕竟阅历颇丰,非店小二可比,片刻迟钝之后赶忙上前踢开小二,对着女子施礼赔笑道,“不知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虽不见五寸长耳,但这女子容貌,分明就是当日以“八荒鉴”窥察雪域双日之人,但见她朱唇微启,嘴角泛出淡淡酒窝,似笑非笑地打量模样颇为憨厚的店老板一眼之后,便径直朝窗边白衣男子走去。
  “我找乐儿!”
  老板神情一窘,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还是一把拉过兀自捂着大退咧嘴的店小二低声骂道:“笨蛋,还不去招呼客人,我养你有什么用!”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那小二也不怠慢,踉跄抢上几步慌忙擦拭着女子正要经过的桌子,一脸堆笑道:“客官这边请,请问您需要点什么,我们这里可是……诶……”
  习惯般的一套门面话还未说完,那店小二手上又是一僵,馨风过处,那女子竟似完全未听到般轻盈走过,更不理会一众酒客痴迷目光,径直朝那白衣男子优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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