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星辰

第50章


  他于无边黑暗中孑然独行,仿佛走过前尘今世,暮雪千山;他于孤寂落寞中苦苦挣扎,仿佛依然徘徊踯躅,停滞不前。
  暗幕沉寂如斯,仿佛伸手不见五指;心境陆离繁复,仿佛往事历历涌现。
  那个孤苦如斯的男子,早已不知自己因何而来,身在何方,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亦已忘却,只是这般倔强地在沉沉暮色之中踽踽而行,向着前方那束仿佛永远无法企及的幽暗青芒。
  “冰辰……”曼妙嗓音恍如天籁,从四面黑暗之中同时响起,簇着笼在金芒之中微显颤抖的单薄身影蹁跹流转,如无数双温婉细腻的手,缓缓抚平黑暗与孤寂在心间划出的道道伤痕。
  “姐姐……”那男子双拳紧握,虔诚面色之上透出明显不可置信神色,原本已黯淡如斯的双眸中红芒豁然腾起,恍若两盏浴血明灯,在无边黑暗之中狰狞闪耀,桀骜驱散周遭黑幕。
  “冰辰,你要去哪里,你不理姐姐了么……”被凶厉红芒驱散的黑暗之后,仍旧只是漫无边际的岑寂黑暗,可那温婉话语却分明这般真切地响起,如最锋利的刃,深深刺入依旧随着琴音决然前行的男子心房之间。
  “姐姐……”他双目眦裂,面容也愈发扭曲狰狞,对着四面黑暗这般撕心裂肺地呼唤,浓烈阴风起处,青黑巨翼于脊背之上豁然展开,诡异可怖。
  “噫!”一声悠长哀婉地叹息于不知名处幽幽响起,无边黑幕连同那愤怒挣扎的男子俱都猛烈震颤一下。
  “于此无相结界之中不惜借助凶魔之力也要挣脱指引,不想你竟如此痴迷!”
  “吼啊!”阴风烈烈,早已盖过周身金芒,那男子狰狞面目之上七窍尽数流出血来,当下昂首奋翅,对着无边黑暗怒吼连连,那身形嗓音,已与凶兽无异。
  “叮铃……”恍若曼妙风铃倏然碰撞,又似无数孩童轻快吟唱,无数细碎光尘伴着灵动轻响凭空涌现,簇着裹在阴风之中嘶吼挣扎的男子蹁跹流转,恍若最深情的爱人,将他这般紧紧拥住,无论如何也不肯舍弃。
  “铮——”那光尘玉屑如此灵动,以至于原本十分岑寂的夜色竟也为之柔和几分,而那指引冰辰前行的委婉琴音之中却不知为何忽然颤抖一下,出现一个颇为明显的错音。
  七色光华婆娑婀娜,随着如此空灵的吟咏之声熠熠流转,那个于阴风中苦苦挣扎的男子周身异状渐消,柔和金芒与渐欲虚无剔透的趋势交叠几次之后,渐渐回复一如往常般的平静落寞模样。
  光辉曼妙,孤影单薄,那个眉心凝着如斯浓重忧郁的男子于无边黑暗之中默然仰首,颇为专注地凝视着温婉光尘于前方汇聚而成的红裙灰发,面容恬静的绝世女子。
  “冰辰,你就是个见异思迁的负心人!”嘶哑嗓音于黑暗之中猝然响起,冰辰裹在七色光晕之中的身躯明显一震,却终究只是长叹一声,朝着前方恬然微笑的,颇为亲切却又如此陌生的倩影缓缓走去。
  “冰辰,你如此便忘记姐姐了么?你忘了她是为了谁才死去的么!”身后谩骂之声愈发嘶哑凶厉,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像那昱妃身边的慕容珊珊,那个从容前行的男子热泪早已淌满腮边,只是面上神色却于痛楚之中带了几分虔诚。
  “你以为你不说话便是清高么?不,你是在逃避!因为你懦弱,你无能,你连自己最挚爱之人也保护不了,让她死得那般凄凉,那般不甘,如今却连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冰辰,你根本算不得男人!”
  青芒熠熠,谩骂声声,琴音阵阵,暗幕森森,那个向着前方光影艰难前行的身影忽然变得这般渺小,恍如饱受疾风摧残的无力烛火,便是战栗也无法遵循自己的节奏;又如被无数饿兽团团围困的羸弱羔羊,欲要逃脱早已没有可能。
  只是,那张洒满泪光的面容之上,神情为何如此虔诚?那双被暗幕琴音重重羁绊的腿,步伐为何如此决然?
  光尘温婉,吟咏清新,摇曳泪光于冰辰周身渐渐汇聚,幻成一道七色流转的剔透屏障,将茫茫阴暗,万千纷扰,尽数隔绝,便这般裹着那个落寞男子向着前方缓缓张开怀抱的恬然光影,从容走去。
  仿佛在凄寒冰雪之中尘封千年,那一刻忽然得到浩荡天光最温存的救赎;恍若在灼人瀚海之中炙烤待毙,那一刻忽然得到脉脉仙霖最酣畅的慰藉,那个男子在被绮丽光影涌入怀中的瞬间,忽然感受到一丝从未有过的,让人如此痴醉的平和。
  他的心,分明隐隐悸动,那身躯,却不忍挪动半分,仿佛沉浸在如此奢侈的温婉之中,丝毫错过都是最难以饶恕的罪愆。
  他的目,分明恬然闭合,那光明,却这般清晰委婉,仿佛回到梦中阔别许久的故园,沉沦涅槃俱都循着如此熟稔的自然。
  “噫——”周身斑驳光晕随着最后一丝黑暗优然散去,冰辰似带着几分不舍,缓缓张开双目。
  如水青芒渐欲暗淡,原本被映出几分妖异的巨大冰柱也逐渐回复纯质剔透,一个体态飒爽,凌风抚琴的女子冰雕于光芒中心缓缓显现出来。
  但见那女子云髻峨峨,衣袂飘飘,瑰姿俊逸,态若扶摇,玉指屈处,恍若巍巍然指点江山;香襦动处,仿佛恢恢乎包藏天地。那举止风姿,俨然如睥睨众生的无上王者,哪有半分寻常女子娇羞柔媚之态。
  冷静如冰辰,乍看之下竟也下意识退后一步,不禁心中暗叹:区区冰雕,竟会有如此气势!
  “此乃我雪域巫法祖师——令狐天香之法身塑像……”哀婉话语于身后幽幽响起,惊得冰辰双眉明显一皱,凭他一身修为,竟全然不知圣女何时来到身后。
  “自我继任圣女以来,笼罩冰雕之上的‘沙提圣光’从未如此暗弱,莫非连王巫祖师也为你的身世黯然神伤么?”那圣女双眸如水,幽幽注视着面前略显单薄的背影,温婉面容之上忧伤之色更浓了。
  “区区往事,不足挂怀!”以冰辰秉性,本最恨以读心术窥人私隐,此刻却似并无半分怒意,反而颇为恭谨地转身施礼。
  “你也不必介怀,为你守护心境之人能于我的无相结界中幻出真相,此等修为绝非我能企及……”圣女面上神色渐复平静,对着面前男子,这般从容说道。
  “晚辈不敢!”冰辰也不抬头,依旧保持着欠身施礼的姿势淡淡回应。
  “你对我这般恭谨,可是因为这三日里见我令许多人死而复生?”那圣女神情委婉,面容安详,幽幽倩影仿佛与偌大宫室融为一体,恬静之中带着不尽神秘。
  “是!”冰辰平静神色之中波澜骤起,眸中精光熠熠闪动,当下对着面前女子双膝而跪,单薄身躯也随着话语隐隐颤抖,“前辈神通广大,微查毫末,晚辈若能了却百年夙愿,便是粉身碎骨也再无遗憾,区区衷肠,日月可鉴,圣女若能成全,此生定当……”
  “唉——”悠长叹息打断冰辰拳拳话语,于幽静宫室之中久久回荡,圣女哀婉目光由决然跪在面前的男子身上缓缓移开,颇为专注地凝视着笼在青芒之中的王巫雕像,一时竟似有些痴迷,“世人从来这般执着,也从来这般自私,祖师在上,你教导我等执念无过,私欲无过,那错的,究竟是什么呢?”
  青芒熠熠,笼着一跪一立两个身影在寂静玉榭之内默然对峙着,冰辰明显被圣女莫名其妙般的话语说得有些糊涂,但面对这煎熬百年方才等到的机会,他的心中,又怎会有半分旁骛?此刻他如最幼稚的孩童,便这般强抑心中悸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时刻的到来。
  “冰辰……”
  “是。”
  “你可知那些故去之人为何能够复生?”
  “晚辈不知。”
  长久的静默之后,二人的对话竟是如此简单平静,仿佛说着什么不相干的事。
  “肉身当真是件十分奇妙的东西,可以将如此躁动的一颗心掩藏在这般安静的外表之下……”那圣女话语幽幽,似于慈爱温婉之中有带着几分神秘莫测,“不似我这宫殿,从来这般剔透真诚,没有半分遮掩。”
  “倏——”一丝细碎清凉温柔擦过腮边,那微带讶色的男子微微扬首之时,面上神色不禁一滞。
  碎雪悠悠,分明这般轻柔娇弱,却又这般不可思议地穿透玄冰穹顶,婆娑舞入玉榭之内,如无边玉帘悠然垂下,给本就晶莹如斯的宫殿又平添许多灵动气息。
  亘古以来便这般婆娑而舞,不曾止歇,她们当真不会疲倦么?
  饱受欺凌却依旧从容悠然,不曾怨怒,她们当真这般宽容么?
  原来真正陪伴身边不曾离弃的,常常会这般被我们忽视么? 
  “冰辰……”不知这般呆望多久之后,那个神色迷离的男子才被一声颇为熟悉的轻柔嗓音唤醒,回神之时,自己已经置身于一间玄冰石室之中,非但四壁晶莹圣洁,恍如玉砌,便是室内床铺桌椅、装饰器物亦俱为玄冰雕成,玲珑精致之中透出几分奇异。
  犀玉炎冰一身如雪白衣,周身寒气涌处,簇着雪帘秀发幽幽起伏,仪态气质,竟似比平日里更为圣洁几分,几与周遭灵动背景融为一体。但见那女子明眸熠熠,正颇为专注地凝视着面前冰辰,见他回神之后方才慌忙收回目光。
  “我为何会在这里,圣女她……”那男子似完全没有察觉到犀玉炎冰古怪举动,甫一回神便对着她急切问道,双眸之中异光炯炯,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恩师奉召前往琼雪域主持祭祀去了,临行前特意叮嘱我务必请你等她回来……”犀玉炎冰话语幽幽,不知为何,说话之时眸中似带着几分黯然,雪帘动时,似欲补充什么,却终究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男子,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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