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勒尼安之影

晨曦的曙光柔柔地融化开了东方的天空，将一缕缕光芒泻向大地。空气中掺杂着清晨时海水特有的腥味，还有丝丝的沁人心脾的凉意。
  岛上树林里飞出的海鸟三五成群地在桅杆附近打着旋儿，好奇地观望着甲板上所发生的一切。
  船员们正做着靠岸的准备，“游侠”号降下了它漆黑色的帆布，借着不断冲向海岸的浪头最终缓缓地停在了浅滩上。海盗们吵闹着拥到了软梯旁，哄着爬下了船。他们似乎是有一阵子没有在陆地上“快活”过了。按照规矩，他们必须在下一个月圆涨潮前赶回“游侠”号，而在此之前他们还拥有将近十多个日子来供他们挥霍。
  海盗们一哄而散地冲向了两英里开外的西西里港口——至于“游侠”号为什么会选择在如此偏远的沙滩登陆，答案不言而喻。
  显得空旷得多的甲板上，坎普蹬大了皮靴走路时的“踢踏”声，然后一脚踹开了舱门。“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把你扔进海里！”他气势汹汹地喊道，然后把几件衣服不偏不倚地砸向了毯子下露出的半个脑袋。
  洛纳懒洋洋地掀开了脸上那几件还算比较干净的，浅棕色的水手服。看了看，笑着问：“给我的？”
  坎普双手叉腰死死地盯着她。
  “呜……你不该这样对待病人。”洛纳避开了他的视线，翻了个身一股脑儿地从床上爬起来。
  “你那点小感冒早在两天前就好了。”坎普毫不留情地说。“别以为我任着你这两天一直躺着装病，而让你那个殿下伺候你，我却什么都没说，你就以为我会和他一样傻。”
  洛纳“嘿嘿”地傻笑了两声，然后整个儿地钻进了被窝里，把被子拱成一个奇怪的小山。“那么，谢谢你让我享受了几天贵族小姐们的待遇。”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
  坎普望着蠕动的“小山”，想了一会儿。“我不认为，你会乖乖地把贝丽卡送回玛勒巴那儿……”
  “不送回去？！那我们还养着她不成？”语气带着戏虐。
  “唔？”有点出乎意料。
  “当然，不是白送回去！”洛纳冷不丁补上一句。
  坎普愣了一下，“呃……”，他有点儿想把这一团，连用被子和里面的人一同捆起来扔进水里淹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洛纳从被子下面钻出来，她已经奇迹地换好了那身新的水手服。她敏捷地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踩在地上，低着头欣赏这难得换上的干净衣服。
  “好像还不错！”洛纳笑着说，她昨天洗了回澡——要知道，能在船上换到这样难得的机会，洛纳不知演了多少苦肉计，才终于换回了一桶干净的淡水。现在的她几乎感到是重生了一回，她蓬松的褐色长发被精心分成了两份披在胸前，这样衬得那张干净白皙的脸显得比以往要俊俏地多。洛纳的脸明显比以前要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看上去更加俏皮的样子。高高的鼻梁旁那双犀利的，棕黄色的大眼睛总是一刻不停地张望着，不过此时，洛纳的眼里流露出的更多的，是像邻家女孩一样的喜悦。
  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
  坎普不自觉地把洛纳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番。
  ——好了，坎普，是个人看到你现在的眼神就会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情理之中，坎普是男人，而且，重要的是，他不是绅士。
  “唔……”坎普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是不是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只要稍一打扮，就都很有味道？”
  □□裸的挑衅。
  洛纳在转头的一瞬间冲他扬起了手臂。
  对于坎普来说，这个动作早在意料之中，他一把抓住了那只抡上来的手。然后，他看着洛纳的眼睛，慢慢地将她的手举到了自己的面前，亲吻了洛纳的手背。
  ——坎普是绅士么？或者只是个善于蛊惑人心的狡猾海盗？
  洛纳始料未及，她愣住了。
  “小姐，船已经到岸了。”坎普笑着说。
  于是，两个海盗：坎普、“秃鹰”托马斯、神秘人物洛纳、那不勒斯王室的诺罗敦、还有两位，一个是富家小姐，一个是男仆。一行奇怪的组合以一条不是很明显的队伍开始进入西西里港口区域，周围的人流明显变多了起来，稀疏的街道旁散落着早期哥特式风格的尖顶建筑，不远处，有些比较高的建筑外壁上隐隐还看到有雕刻着一些精美的流线型装饰纹，这些图案在那不勒斯街头十分盛行，但多数都是一些当地有钱人相互攀比势力的手段之一。
  街头不时地有守卫大摇大摆地走过，每当看到这些士兵的时候，洛纳和诺罗敦总会主动避开他们的目光，在一样一个城镇里他们更应该处处小心。不过很快他们便开始放送原先的警惕——街头的守卫与其说是在维护和平，不如说是一种腐败势力正在蔓延的外在表现——他们的服装表明了目前的政权，他们归属那不勒斯皇家所有而不是西西里的自由人民；他们的身影出没在街边的酒馆里，街道背阴处的赌局上，还有充斥着女人和金钱的花花世界里。仿佛他们早已丧失了心智，只是群穿着军服的摆设而已。不！甚至连摆设都不如。
  海港边充斥着形形□□的人：忙着从商船上搬运货物的水手，在一旁操着那不勒斯口音的指手画脚的商人，衣着讲究的富家公子，残废的乞丐，正在从仓库里偷东西的孩子…… 西西里俨然成为了那不勒斯用来开拓市场的新大陆。富人更加阔绰，穷人却越发潦倒。
  看到这些，洛纳突然想起了从前，从前那些安宁和平的日子。记忆和现实的场景交叠在一起，却又显得那样地迥然不同。这样的感觉很怪异，洛纳的心里此时空荡荡的，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不敢承认这是一种负罪和自责感，现在的一切并不是因她而起，但西西里的平静却是因为弗雷德克家族的内战而彻底被打破，这是身为统治阶级贵族后裔的耻辱，是洛纳心底留存的一点她自己都不承认的正义感。洛纳不自觉地压低了宽边的帽子，躲开了路边一个又一个向她乞求施舍的目光。
  “瞧！‘过路人’客栈。我们到了。”坎普突然停下了脚步。对身后的几个人说：“等一下，马上就会有人出来迎接你们。”
  说着，他和托马斯走进了客栈。
  客栈的大厅里非常吵闹，人群混杂，多数喝得烂醉的酒鬼们东倒西歪地走来走去，还毫无预兆地突然吐一地。坎普和托马斯尽量避开这些意识已经模糊不清的人的身旁，好不容易找到了角落里的柜台，老板正在仔细地清点着桌上的一枚枚金币。他的世界，似乎目前只停留在桌上的这一小片区域里。
  “来两瓶朗姆，老板。”坎普双手撑在桌子上，盯着柜台后的男人。
  “四个金币！”老板习惯性地报出了价钱，伸手从柜台下摸索出了两瓶酒摆在了柜台上，整个过程他头都沒抬，继续认真地数他的钱。
  “呵！”坎普对着他笑了一声，抓起其中一瓶就往嘴里灌了一口。“我喝酒从来不付钱！”这句话使得柜台后的男人一愣。
  “又来一个找死……”他愤怒地抬起头。“……啊哈！是你，坎普。呃……托马斯也来了！”老板看清了对方后态度转了个大变化。他把桌子上剩余的金币全部捋进了柜台下的抽屉里，然后转身从箱子里抱出了几瓶包装精良的酒瓶子。“哪阵风终于把你给吹来了，我这儿进了很多新品种。先让你们尝尝……”
  “唔。”坎普扬了扬眉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币放到柜台的桌子上——这是半年前赊的账。“老海盗扎克，我亲爱的叔叔，你的生意真不错。”
  “嗯，不赖。”扎克看到了金币后不自觉地朝坎普咧嘴笑了，然后赶紧把金币放进抽屉。 “市场开拓了，最近这儿时常会光顾一些亚平宁来的有钱商人（注：亚平宁：意大利半岛的别称）。有时我故意开高酒价，他们不会还价！嗯，坎普，我觉得这是一种变向的海盗勾当……不过，本性难移。”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坎普回头看着身后一群群那不勒斯酒鬼们说。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听着，扎克。我需要你的一点点帮忙。”坎普对老海盗说。
  “乐意效劳！”扎克回答。
  “有几个朋友需要在你这儿住几天。”坎普说。
  “这个没问题！”
  “另外，后面那个废弃的仓库再借我用几天？”
  “嗯，还是一句话，别炸了它就行。”扎克答应了。“你又想用我的仓库关活的……？”
  坎普阴森地笑了笑。“是的，而且‘它们’就在外面。”
  老海盗扎克会意地点了点头，“年轻人做事总是风风火火地，坎普。”扎克有些不情愿地在柜台下面摸索着。“虽然我沒兴趣知道你现在究竟在忙些什么，但是我好歹也在海上待过一阵子，我可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坎普，要知道这样过日子总不是什么好事情。”
  坎普倚在柜台外静静地等候着，老年人话很多。坎普可不想再为自己的狡辩而挑起什么更大的“争端”。
  “希望那不勒斯的战争趁早结束，坎普。到时候我就可以开开心心的经营我的客栈……而你呢，也可以安安稳稳地娶个媳妇儿……过过正常人的生活……”
  坎普听着这样的话差点想要逃出去的冲动，而“秃鹰”托马斯则露出他金黄色的门牙朝坎普奸笑。
  还好，老板扎克终于从柜台下面摸索出了仓库的钥匙递给坎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