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

第38章


卢旺达总统对我的弥撒表示了极为宽容的态度。他说,他们愿意宽恕,但就连基督都说,魔鬼不可宽恕。我不知道他在何处为自己的话找到的根据,但他的一个观点还是得到了一些共鸣,即有些恶行是不可宽恕的。我自己的观点与此不同,但听众对我非常公平友好。后来,我对议会和政界领袖发表了讲话,他们没有因为我反复呼吁实行宽恕与和解、放弃相反的做法而把我轰下台来。
为什么没人反驳我?这些创伤深重的人们为什么会听进这样的逆耳之言呢?他们之所以听我讲,是因为南非发生的事值得他们三思。这难道不是解决冲突的一种可行方式吗?过去刀兵相向的人不能努力和睦相处吗?全世界都认为南非会被血洗,但这种情况没有发生。接着,全世界又认为民主选举的新政府上台后,那些长期被剥夺了权利、人格尊严被无情地踏在脚下的人们,一定会反攻倒算,进行无情的报复,让他们的祖国再次遭受蹂躏。但是相反,我们成立了无与伦比的委员会,人们讲述其伤心欲绝的故事,受害者表达了宽恕的意愿,而罪犯在坦白了确凿的恶行后也请求得到他们所伤害的人的宽恕。
整个世界无法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1999年4月,联邦德国前总统里夏德·冯·魏茨泽克在听说了我国的情况后,在柏林的一次研讨会上说:“未来有了新的希望。”南非人非同寻常地实现了从深重的压迫到相对平稳的民主的和平过渡。他们以自己处理既往的崭新方式,让世界耳目一新。可能一开始他们对自己能在重新回顾过去的可怕情景时表现得那样镇定也感到震惊。这一现象整个世界不能不重视。正是这一点,使我能够在卢旺达的兄弟姐妹面前讲在其他条件下可能被认为是无情和无理的一番话。
世界其他一些地方也在努力正视和理清其冲突与纷争的历史。我在访问这些地方时,也有同样的感受。1998年,我访问了都柏林和贝尔法斯特。两地的人们都非常欣喜地听到,我们南非的经验表明没有任何情况是完全令人绝望的。大部分人都会说我们面对的问题无可救药。我说:“我们的确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但噩梦结束了。”爱尔兰人已经走上结束噩梦的路,不是已经有了《耶稣受难节协议书》(Good Friday Agreement)吗?我说,他们不应该为实施这一关键协议道路上的障碍而灰心丧气。我们的经验是,常常哪里有突破,和平的敌人就会在哪里加倍进行破坏。我说,爱尔兰人应该加倍努力,提高警惕,不要与结束其“麻烦”这样一个近在眼前的珍贵礼物失之交臂。
我告诉他们,在南非,我们常常有坐过山车的感觉。有时我们为新的关键性倡议的出现而欢欣鼓舞,和平与正义似乎近在咫尺。当我们以为只剩最后的一圈时,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屠杀、僵局、局势处于崩溃的边缘、某个代表威胁退出等,我们会跌到绝望和丧气的谷底。我告诉他们这是正常的。最终的报偿是惊人的,他们不应该放弃建立新爱尔兰的梦想。那时他们会惊讶地发现他们竟蒙昧了那么长时间,会意识到善良、和平与宽容是那么美好而且那么简单,而他们却浪费了多少时光和生命。我提醒他们,我们本来也觉得达到现在的地步不可思议。我们的梦魇结束了,他们的也必将很快结束,如同昼夜相随一般。
他们听了这番话,如同听到圣贤的哲言。我的话之所以可信,是因为我们实现了相对和平的过渡,找到了处理遗留问题的新途径。我敦促他们不要为在解除武装问题上遇到的僵局而绝望,希望我的话对他们有所助益。在贝尔法斯特,那么多乐于奉献的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在被斗争撕裂的社区不停地工作,在彼此疏离的受伤的人们之间搭建桥梁,担当着和平与和解的非凡的代言人。我对他们说,任何事情都不是徒劳的,他们的努力即使失败了,也没有烟消云散。不,他们可能想不到,他们的工作已经渗入了周围的环境。我们知道的确如此。别人无需告诉我们,我们就知道家是美好的,因为我们能感受家的共鸣,这是刻骨铭心的东西。我们知道何时教堂里散发着智慧、神圣的芳菲,知道何时这里回荡着祈祷声。我们几乎能够嗅到神圣的气息,感受到前人的力量和虔诚。一个祈祷声不断的教堂与充满音乐会堂氛围的教堂,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我告诉那些为和平与和解努力的人们,不要为看不到进展而放弃他们至关重要的工作。根据我们的经验,没有什么是徒劳的,时机成熟,一切都会结合在一起。回首过去,人们会意识到自己作出了多么重要的贡献。他们就是亘古存在的走向统一与和解的宇宙运动的一部分。
让我们生活在友谊与和睦中,一直是上帝的意志。这正是伊甸园这个故事的要旨,那里没有流血,甚至没有出于供奉宗教的流血。雄狮和羔羊一起嬉戏,所有人都是素食者。后来上帝希望所有所造之物能够享受的和谐被彻底动摇和打破,影响到所有上帝的造物。人类成了一群榆木脑袋,相互指责,兵戎相向。他们和造物主被离间。现在他们竭力躲避曾一起漫步伊甸园的上帝。所造之物现在张开了“血盆大口”,友谊被敌对代替。人类在被蛇咬到脚跟之前,会把它碾得粉碎。这个故事正是通过《圣经》极富想象力的诗一般的语言,讲述了生存的真理。
那些不能升华到诗人境界的凡夫俗子,会对这样富有想象力的叙述不屑一顾。然而,即使我们怀疑是否真的存在伊甸园那样的神秘和谐,除非迟钝,否则不会有人怀疑我们的确在亲历所有存在的根本破裂。时间脱了节,生活中充满分歧、不和谐、冲突、动荡、敌意和仇恨。我们的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为血腥的世纪。如果大自然没有被糟蹋和滥用,就无须有生态保护运动。水土流失侵蚀了原本肥沃的良田,土地现在只能长出荆棘。河流、大气被盲目地污染,我们为臭氧层损耗和温室效应可能带来的灾难而忧心忡忡。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还不太自在,到处都弥漫着对失去的乐园的怀恋情绪。
信奉者说我们可以把人类的大部分历史,形容为对和谐、友谊与和平的追求史,而我们人类似乎就是为此而生的。《圣经》把这一切描述为上帝领导的恢复原始和谐之战,他希望雄狮再次与羔羊同眠,他们不再习武练兵,因为刀剑被铸成了铧犁,长矛被弯成了吊钩。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我们知道我们可以成就更好的东西。我们不时可以看到我们本来应该具备的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例如自然灾害发生时,我们会同心协力进行抗争,整个世界都包融在巨大的同情和慷慨之中,一时间被我们关怀的人性、一种普遍的乌班图精神绑在了一起。这好的一面还体现在得胜的国家制订马歇尔计划,帮助过去的敌国进行重建的时候;体现在我们建立联合国组织,让全世界的人可以会聚一堂避免战争的时候;体现在我们签署保护妇女儿童权利宪章的时候;体现在我们禁止杀伤性地雷的时候;体现在我们一致禁绝酷刑和种族主义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就能体会到,我们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共存,为了友谊、集体和家庭,我们原本应该生活在相互依存的微妙网络中的。
在事物的核心,存在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运动,逆转着离间、破裂、分歧、敌意和不和谐的可怕离心力。上帝启动了向心的进程,开始了向着中心,向着同一、和谐、善良、和平与正义,能够扫除一切障碍的运动过程。耶稣说:“我若从地上被举起来,就要吸引万人来归我。”[1]他被钉在十字架上,双臂伸展,仿佛要拥抱一切,将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拥进他无所不包的怀抱,让万众万物都有所归依。没有局外人,一切都在内中,都相互归属。不存在什么外人,每个人都是一个家庭、上帝的家庭、人类的家庭的成员。没有什么犹太人或是希腊人、男人或是女人、奴隶或是自由人—没有分裂与隔离,所有的区别构成了一个统一体的丰富多样性。我们有区别,因而我们才能懂得我们彼此需要,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绝对自给自足。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人,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上帝的意志是要把天上、人间的万物,结合在基督的整体中,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参与了这一伟大运动。因此古生物学家德日进[2]在其著作《神界》(Le Milieu Divin)中说:
我们有时不禁认为,在创造世界的历史中,同样的东西总是一再重复。这是因为相对我们每个短暂的生命而言,季节过于漫长;相对我们有限而肤浅的认识来说,变迁过于巨大和深刻,以致我们无法看到所有物质和精神的不懈进步。让我们相信启示,它又一次在我们凡人的不祥预兆中,忠实地支持着我们。在一切平凡的表象之下,在我们有功无功的忙碌之中,一个崭新的地球正在形成。
一天,福音书告诉我们,人类和上帝之间的紧张关系,将达到这个世界规定的极限。……在万物中悄悄增长的基督的存在,会突然显现出来,如同两极之间的闪电。它将打破所有遮蔽了各种物质的障碍和将它困住的滴水不漏的灵魂,侵入大地。上帝之子的引力如同闪电、猛火和洪水一样,席卷宇宙万物,将它们重新统一和归属于一身……正如福音书中警告我们的,揣测这一势不可挡的事件何时以何种方式发生,是徒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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