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白蛇传 人间

第9章


——大恩不言谢。”说着他朝着许家娘子深深一揖。 
  娘子忙闪避开,回答说, 
  “这是从何说起?医家可不就是治伤治病的?我那也是急昏了头,碰巧而已。” 
  胡爹连连摇头,“娘子啊,你可知道,伤我的那东西是什么?”他伸出一只巴掌晃晃,“五步蛇!吃他一咬,人抗不过五步去,巨毒无比,我还没听见过有谁能从它口中逃生的!你那草药,可真是仙药呀!” 
  胡爹感慨万分。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得很远。就又有那被毒蛇所伤的人投奔了来,娘子仍是将几味草药嚼碎了敷到伤口处,竟都有奇效。慢慢地,就琢磨出了“回春散”这主意:将那草药制成了成药。一个小小的生药铺,在这边地荒村,开起来了,卖专治蛇伤和解五毒的奇药“回春散”,也兼配其它,掌柜的又兼当坐堂先生,虽说只有一个学徒和小伙计,可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至少,有了熟悉的气息。 
  许宣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那胡爹是个有心人,虽说死里逃生,却一直心存蹊跷,他想,什么仙草,有这等回天之力?他还想,祖祖辈辈,吃这山林,住这山林,怎么还不如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识得这山林的宝贝?他又想,日日在山里,捉蛇捕蛇,吃蛇的肉,喝蛇的胆,剥蛇的皮,怎么反不及一个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有降服它的绝技?心里这样疑惑,对那“回春散”就分外地好奇:知道那是一宗大宝贝。他悄悄对金郎说, 
  “儿啊,自古以来,学艺就是偷艺,你可要上心。” 
  如今,这一家人,和许家走动的如同亲戚一般。那顺娘,不光爱粉孩儿,也喜欢年龄同她相仿的小青儿,当她是姐妹。顺娘问青儿,“贵庚多少?”那是学金郎文雅地说话。青儿不懂什么是“贵庚”,就反问,“你贵庚多少?” 
  “十七。”顺娘回答。 
  “比我小多了。”青儿高兴起来,原来“贵庚”是指年岁,“我贵庚十六。” 
  青儿真的不知道人的年岁该怎样计算,她也不大懂数字,就信口胡诌。顺娘笑弯了腰,捂着肚子喊哎哟,“哎哟青儿哟,你这样伶俐,原来不识数啊!” 
  青儿也笑了,知道自己弄岔了,就说,“逗你玩呢!” 
  顺娘说,“我看你,恐怕还没有十六岁,和我家金郎差不多。你得叫我姐姐呢!” 
  青儿一抬眼,看见那金郎,正在院子里收草药,小小的个,还没长成,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金灿灿的,真的成了一个金人儿。青儿扑哧笑出了声,“顺娘啊,你和金郎加起来,也不如我大呢!”她像怕晃眼似地眯细了眼,“我一千岁了呀!” 
  这是一句不能出口的话。她忽然起了深深的乡愁。她想起了蟠桃园,想起了从前无忧无虑、无知无觉、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的那些岁月,和平、安静、悠长,没有历史,一千年如同一天,一天如同一千年。她为什么要离开那里来这人间呢?这是一条不归路,没有谁,能从这条来路上走回去的。不管你遭遇到什么,不管你被欺凌、伤害、作践成什么,你都回不去了。 
  青儿眼睛潮湿了。     
  第五、六章(精缩)   
  第五章:如梦令   
  那一晚她大醉,狂呕不止,搜肝刮胆,最后呕出鲜血来。她哗哗流着眼泪,醉话连篇。她一遍又一遍地说,“青儿啊,我来人间,不是为了做一个妖啊!”青儿抱着她,把她抱在怀里,青儿也哭,青儿哭着说道,“姐姐呀,你不是妖,你是人,你是人里面最好的好人……”青儿其实想说的是,“人算什么东西?那些人哪里配得上你?”她依然泪如泉涌地摇头,说道, 
  “青儿啊,你别宽慰我了——我的泪是冷的,我害怕雄黄,三杯雄黄就毁了我三千年苦修才换来的珍宝……说到底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可为何我也不能像你一样,甘心情愿做一个妖?若我是个快乐的真正的妖精该多好啊!若我是个真正的不掺假的人该多好啊!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她不是问青儿,她是问天,问地,问神灵和造物。她不知道自己是一个错误,是一个神的错误。神也是会犯错的啊!神给了她一颗人的心,却又给了她一个蛇的身体,让她忍受这种撕裂的巨痛。她是造物的怪胎,生而不幸,不管是做人还是为妖。 
  “青儿呀——若有来生来世,让我变成石头吧,让我变成草木吧,我们等,我们一起再等三千年……” 
  那一夜如同地狱,青儿眼睁睁看着她受难,却没有丝毫解救的方法。她抱着她,不知道她的痛楚是来自身体的哪一处地方。她的手上染了她呕出的血,红得触目惊心。天快亮时她们方沉沉睡去,梦中,忽听她大喊一声“官人哪——”青儿被吓醒了。青儿怔怔地流下泪来,终于明白,原来,她对那无情无义的官人是如此地不舍,如此地痴迷。原来,舍不下一个尘世间的凡人竟是这么煎熬可怕的事。 
  从第二天起娘子就病倒了,昏沉沉卧床不起,吃不下饭,咽不下水,吃进一点东西就呕出来,呕到最后就是血花四溅。青儿没了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街上去,请来了给人看病的郎中。那郎中隔着帐子诊了一回脉,一拱手,对青儿说道, 
  “恭喜恭喜,娘子这是喜脉。” 
  青儿听不懂,“人病成这般模样,怎还会有喜脉?” 
  “娘子这是有喜啦,”郎中说,“有小官人啦。” 
  这话,如雷轰顶。送走那郎中,青儿一撩帐子,只见娘子竟然起身靠在榻上,满脸是泪。 
  娘子怔怔地发问,“青儿,我不是做梦吧?” 
  青儿回答,“恐怕不是。” 
  “我真的有喜了?” 
  青儿点头,“有小官人了。” 
  “阿弥陀佛——”她猛然双手合十冲天念了一声佛,“我怀上了我官人的孩子!我怀上了人的孩子!” 
  一切病症,如同奇迹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病愈的娘子如同蛇蜕一般出落成了一个新人。她一下子能吃能喝,脸上有了光辉,眼睛里汪着活水。她安静下来,再也不胡闹。她常常凝神静气,聆听身体深处那神秘的巨变,一点小动静也让她惊喜不已和害羞。青儿被娘子这变化弄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是桩好事还是坏事,可冥冥之中,她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时刻,她要为她的姐姐坚守这个宝贵的时刻。“青儿呀,”她告诫自己,“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啊。”她陪在娘子身边小心翼翼,规规矩矩过着人的日子,但娘子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这小蛇妖无限怀念着刚刚过去的欢乐和疯狂。看着小心翼翼的青儿,娘子心里生出无比的歉疚,她把青儿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她说, 
  “青儿呀,姐姐今世给了人间,姐姐来世还你。” 
  青儿笑笑,青儿说:“我不给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也不要姐姐的来世。能和姐姐今生今世在人间高高兴兴,我心满意足。” 
  那一刻,娘子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清风白月。   
  第六章:秋风起(1)   
  那一天,农历四月初十,乃谭爷爷宝诞。谭爷爷是此地供奉的尊神,香火一向旺盛。地方上按旧俗请来了戏班子为尊神庆寿,顺娘和小青二人去看戏,戏台上演的就是这出《生死交》。 
  小青被那“范巨卿”迷住了。 
  散了戏,那生角除下冠带戏装在后台喝凉茶歇息,忽听有人喊,“范巨卿!”抬眼一看,门口站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娇娥,粉面桃腮。所谓“后台”,不过是戏台后面搭的一座大席棚,此地的气候,四月已如同盛夏一般炎热,席棚里就如蒸笼一样热浪翻滚,那丫头却像一缕清泉一样让人心里一爽,眼前一亮。 
  “你叫我?”那小生诧异地问。 
  “不是叫你是叫谁?莫非还有谁是范巨卿?”丫头莺声燕语回答得理直气壮。 
  小生笑了。走南闯北,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丫头呢!倒象是戏文中、话本里那些深夜闯入客舍来的狐妖花怪小女鬼!谁家的丫头如此放肆? 
  “我不叫范巨卿,我叫——”小生的艺名就写在戏牌上,人人都知道,是个正在窜红的小名角。 
  “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是范巨卿,一转眼就不认帐了?”那丫头不由分说打断他的话,“范巨卿啊,你也真是的,就是再忙也不该忘了鸡黍之约啊。”她的话中充满感慨还有不忍。 
  小生连连苦笑,看来,只有做范巨卿了。这是遇上“戏痴”了,他想,钻进戏文里就出不来,正要答话,只见有人跑过来,也是一个姑娘,村姑打扮,皮肤黑黑的,一双天足,拉着那胡搅蛮缠的小丫头就走,一边对他说道, 
  “对不住啊,我家妹子脑子有点不清楚。” 
  这倒叫那“范巨卿”生出几分怜惜,花朵似的一个女孩儿,看上去甚是伶俐清爽,原来脑子有毛病。正想着,先前那小丫头竟又跑回来了,一本正经对他说道,“你别信顺娘的话,我脑子一点毛病也没有。”他倒唬了一跳,心想,病还不轻呢。 
  青儿生了顺娘的气,说,“顺娘啊,我脑子怎么不清楚了?” 
  顺娘叹口气,回答说,“分不清个戏里戏外,可不是个不清楚?” 
  “你分得清?”青儿瞪着她,“你可知道你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 
  这话有玄机,顺娘却没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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