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白蛇传 人间

第10章


不过顺娘并不想和这个惯会胡搅蛮缠的丫头吵架。山凹里的日子,不是天天有戏看,有庙会逛的,她伸手挽住了青儿的胳膊,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话,我请你吃东西,行不行?” 
  “请我吃什么?” 
  “随你挑。” 
  “我想喝仙露,这里可有?”青儿赌气说。 
  顺娘还以为她说笑话,回答道,“有比仙露更好喝的东西呢,跟我走!” 
  她拉了青儿的手,在闹市中寻觅,看见一家糖水店,里面坐的都是女客,她俩走进去,顺娘叫了两碗的“杨汁金露”,一种用当地山上的浆果做出的甜水,做成之后提前一夜装在木桶里放在深井中镇得冰凉,果然好喝得很,一口下去,暑热顿消,火气也顿消。青儿微笑了,说, 
  “顺娘啊,你好事就做到底吧,”一边高声叫小二,“再来一大碗!” 
  没等顺娘回过神,青儿接过小二新端上来的糖水,转身就朝外跑。她双手捧着粗瓷碗,躲着东来西往人群的碰撞,一路疾行来到那戏台后,她站在席棚口朝里面大声喊,“范巨卿!范巨卿!”那“范巨卿”吓一跳,急急迎出来,只见她笑吟吟把碗举到他面前, 
  “快喝快喝!再停一会儿太阳就烤暖了!” 
  那“范巨卿”愣了愣,油然升起一股感动,还从没见过这么爽快这么不遮不掩这么没有机心的女子呢!他接过碗,把那一大碗糖水,一大碗已经晒温的“杨汁金露”喝下去,如饮甘霖。眼前这女子,愈发显得清爽、清澈,眼睛像婴儿的眼睛,没有一丝云翳和尘垢,真是个清水样的女儿家!莫非只有脑子不清楚的人才能这样出尘世的淤泥而不染吗?他望着这女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喝吧?”她问道,“好喝我明天就再给你送来!” 
  碧桃村到寿安县城郭,十几二十里山路,第二天,青儿独自一人去看戏了。这让娘子和许宣,十分惊诧。那青儿顶着毒日头疾行二十里,只为了去买一碗“杨汁金露”。她很快活,她捧着一碗糖水穿街度巷就像抱着粉孩儿一样温柔。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只觉得快活像水波一样在全身荡漾。她好喜欢!天这么兰,云这么柔软,唱戏的声音这么婉转悠扬,杨汁金露这么沁人心脾,人间原来有这么多的欢喜。这不谙人事的小青蛇心里的花开了。 
  大戏唱了五天,小青蛇欢天喜地翻山越岭送了五碗杨汁金露。第五天,“范巨卿”喝完糖水告诉她,他们这戏班明天就要转台口了。什么是转台口?就是要走了,离开这里,离开寿安城到别处去唱了。小青蛇这一急,非同小可,她从没想过他还会“走”,她以为,这样的快乐,天天跑上二十里为他送一碗糖水喝是永远不会结束的事,可是就要“结束”了。 
  “你们去哪里?”她慌忙问。 
  他说出个地名,她连听也没听过,是个地角天涯的地方。她心慌意乱,突然那么想跟这范巨卿一起走,想得一颗心热辣辣扑腾扑腾要撞破心口。可是不行呀,她不能丢下姐姐,不能丢下那小粉孩儿。她和姐姐,不也是范巨卿与张劭一般的“生死交”吗?她怎么能丢下姐姐一个人去寻她的快乐? 
  她的心,从来没这么乱,这么疼过。她从来也没想过,在这个陌生的人世间,还有谁,能像姐姐一样让她牵挂,让她难割难舍。这个“范巨卿”呀,她才认识了他五天呀,怎么就像是一个亲人一样让她心痛?不行,小青蛇想,她不要心痛,不要难割难舍,她要欢喜和快乐!好,就这么决定了。 
  戏还没散场,班主就发起了绞肠痧,肚子疼得在后台打滚,也不知是不是绞肠痧,就是肚子疼,疼得突如其来,毫无预兆。急急忙忙请来了城中的郎中,吃了药,刮了痧,针了一回,灸了一回,却还是不见好转。折腾了一夜,第二天,台口自然转不成了,全班人马只好歇息下来,等那班主病愈上路。 
  那病却怪得很,时好时坏,只要不说上路,不说那个“走”字,就好似好人一样,哪里也不疼,哪里也不痛,可只要一动念,说,明早起程吧,当晚就发作,肚疼如绞,痛出一身大汗。郎中束手无策,暗中起疑,怀疑是有人下药,却又丝毫不见中毒的症状。班里的人马,困在了这里,要吃要喝要花销,人人心急如焚。有人就去庙里烧香,也有人请了香烛纸马,在十字路口烧纸送祟。 
  人家闹得人仰马翻,小青蛇暗自好笑。她总算是把她的“范巨卿”留住了,留一天是一天,留十日是十日。更长远的事她想不到,也不去想。她疯的过了头,天天跑二十里去送一碗冷镇糖水,却见那“范巨卿”,日日愁眉不展。一问,原来是一班子人马羁留在这里,为生计发愁,还有,不唱戏,他浑身都难受。 
  “再没有台口,我嗓子里要长草了。”他忧心地说。 
  回家的路上,小青蛇掉泪了,扑簌簌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她安排不了人间的事,她也什么都不懂。山林里,鸟语喧腾,她听见它们说,放手吧,放手吧。她跑到一条溪水边,洗净了泪脸,一个人坐到日坠西山,她对自己说,放手吧,放手吧。她忽然想起姐姐说过的话,“还是走了好。还是早走比晚走好。” 
  三, 
  秋风起,山蛇肥。 
  此地人嗜蛇,入秋后,寿安城几十家酒肆饭庄茶楼,全用“蛇”做 
  招牌菜。蛇羹、蛇粥、蛇全席,烹煮煎炸,清蒸红烧,再加上蛇血蛇胆酒,花样不尽其数。捕蛇人入山去,满载而归,捕来的蛇,全卖给了酒家做下酒的佳肴。 
  蛇养在笼子里,不再是生灵,全是砧上肉。 
  居家过日子的人家,也吃蛇。蛇肉是天下至味,哪里能白白放过?入秋以来,城里城外,无不弥散着蛇的腥气,蛇的血腥。蛇胆泡在酒里,像宝石沉在水底,美仑美奂。碧桃村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泡了蛇胆酒,用它清心、明目、去火。碧桃村差不多家家户户有人进山捕蛇,捕蛇人吹奏一种特制的、奇异的短笛,诱蛇出洞,再用一支特制的叉子刚好叉住蛇的七寸:碧桃村成年男丁差不多人人都会这一手绝活。 
  被蛇咬伤的捕蛇人也渐渐多起来。前山有个壮丁,吃了蛇咬,还没抬回家里就死了。邻村也有个壮丁,吃了蛇咬,挣扎着爬到村口咽了气。流了血,死了人,进山的人还是要进山去。只不过,人人都要备一包“回春散”自救,许家生药铺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方圆百里,数百里的村庄,许多人专程赶来或辗转托人来买“回春散”。不久,许家生药铺门前就挂出了“回春散告罄”的告示。 
  “回春散”告罄也依然阻挡不了人对蛇的捕杀。世世代代,这里人就这样生活,捕蛇是他们的祖业。他们吹奏着特制的短笛,引诱着一代又一代的蛇们上当。秋风起,山蛇肥时,满山遍野,到处都能听见这清脆无比暗藏着杀机的笛声。这笛声,让许宣心惊肉跳,让娘子和青儿,忧心如焚,夜夜难眠――他们这算是逃难逃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忽然有一天,山下胡爹家里贴出了告示,胡家也泡制出了一味疗治蛇伤的奇药,叫“同春丹”,这自然是那小金郎偷艺的结果。“回春散”的原料,不在奇,而在于搭配的匪夷所思。那搭配,一点不入医理和药理,哪本医书药典上也不见记载,环环相克,步步险着,让华陀扁鹊惊诧,最后却是以毒攻毒,绝处逢生。听小金郎说出了这症结,胡爹心里的疑惑也就更大:觉得这一家人来路诡秘。 
  娘子原以为只要自己闭口不提,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来路和过去。她真是太低估了人的心机。平日里,那小金郎在店里勤恳听话,任劳任怨,娘子和许宣也从不有意避讳这聪明的孩子,回到家中,他爹存心套他的话,他三言两语,句句说中要害,谁知他言者无心,却不料听者有意。那胡爹悄悄进山采药,按方摸索泡制。几个月下来,竟越来越有心得和把握:此方不是仙方便是鬼方。又见正是赚钱的大好时机许家突然收手,挂出“告磬”的告示,胡爹知道机会来了。 
  这天胡爹手提一坛家酿的上好米酒,来与许宣对饮。席间,娘子上来布菜,胡爹突然借着酒意说道, 
  “娘子啊,近日胡某遇见一桩奇事:前日我做一梦,梦见一个白胡子神仙给我一张海上仙方,着我抄录下来,说近来毒蛇伤人,让我拿这方救人。醒来后,真有一张抄录好的方子在我枕头边,竟还有个名字,叫‘同春丹’,你说奇也不奇?胡某不敢得罪神仙,只好按这方采药配药,制成蜜丸——娘子,不是胡某不义,抢娘子家生意,实是不敢开罪神明,不敢违天理,还望官人娘子恕罪海涵。” 
  许宣听罢,久久不语。娘子则沉吟片时,回答道, 
  “干爹说哪里话?既是仙方,一定胜过我这凡方百倍,医家讲的是治病救人,既能救人,何罪之有?” 
  第二天,胡家就挂出了布幌,上书“同春丹”三个大字,旁边则有一行小字,写的是:海上仙方。胡爹坐在树下,给人讲他的梦中传奇。不想当天就有同村人被毒蛇咬了抬回去,病急乱投医,买了两丸去,用酒研开,一丸外敷,一丸内用,竟还真有效验。这一下,一传十,十传百,海上仙方“同春丹”声名大振,又正当其时,胡爹就在家里开起了生药作坊,专制一味药,同春丹。 
  胡爹对前来买药的人信誓旦旦,大讲他的海上仙方,金郎和顺娘,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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