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霞晚

终于到家了。余姚挑开帘子，这俩人抱在一起睡得甚是香甜。
    其实为了应付内忧外患，苏煜已经几日未好好合过眼，今日可算轻松圆满。
    不过他生性警觉，即便是帘子的细声也还是醒了。
    一睁眼，便看见怀里还搂着个酣睡的可人，意外的有些满足。
    不过，幸而紫落贪睡不然以她的性情又该说僭越的话，后果就难以估量了。
    紫落自然不知道这些，她醒来就已在床上躺着了。
    好歹这身红服终于脱了。紫落换上黄裙，头发依旧拿带子绑着，把银簪换下来。  一个新娘子混到她这种没嫁出去，还什么都不剩下的境界……也是空前绝后了。
    她满心欢喜的到代沫那里去报到，代沫却不肯说明她应该干些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趁此机会还能把苏哥哥的银簪子还给他。
    这个院子看着简而不漏，小而不俗，修缮的实在不错。
    三月盛春围了不少汀兰春草，直至凉亭。偏角还挺立着一片青竹林直至前厅，简朴的别有一番情调。
    苏煜正好无事的花园修剪。“你醒了，这一觉可是梦回清水弯？”他挑眉，颇有闲情逸致的跟她调侃。
    紫落四处望了望，心情明快了不少。“我以为兰陵王已够节俭，没想到你是有过而无不及呀？”
    “每文钱都有他的去处，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紫落点点头，像她这种没钱的人自然觉得能省则省。
    不过紫落想着，对于这么抠门儿的人居然肯花了千金赎她，真是太不容易了。
    “奥，对了。多谢苏哥哥的簪子，特来奉还。”苏煜垂下眼睑只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送了你便是你的了，好好收着吧！”
    “那可不行，此物虽小，但在紫落眼中却是万万不能收的。”下一句她没说，苏煜也知道她的意思。大抵不过是怕错收成了定情信物！
    她一向如此！苏煜只好接了回来。
    紫落赶紧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长孙大哥也回来了吗？他住在哪？我想去看看。”
    苏煜敛眉，脸色不大对。“你现在可是我的贴身奴婢，怎能惦记别的男人！”
    “贴身？不不！……我不行的！”
    就这还不知父母怎么想呢！一个女儿家家做近身侍奉，岂非真的做了他的房里人？更何况，要是父母知道她跟别的男人跑了，那还得了……？！
    她倒抽了口凉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一个黄花姑娘，即使心里有那么一小丢丢悸动，也不能败坏德行，私自做主。
    苏煜一脸嫌弃的点她的脑袋。“想什么呢！我又不需要你沐浴更衣。”
    “……啊？……奥……”怎么忘了，他是个短袖。紫落暗自庆幸。“幸好，幸好……”
    不过，难怪代沫不肯言语，她肯定算到了这是一趟浑水。等等，难道之前代沫曾侍奉过他……？
    紫落脑海里出现了一串她不敢想象的画面。一种别扭从心底蔓延开来。在脸上几乎就隐藏不住。
    苏煜皱了邹眉“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我去找代沫教我怎么服侍你。”她溜的跟个兔子似的。苏煜轻笑，不知道她脑袋里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代沫就更不明白了。她照了三遍镜子脸上都没好歹，郑姑娘说要问主人的生活习性，有事没事就要看上她两眼。眼神还怪怪的，让她觉得后背凉凉的。
    其实苏煜的作息简单却又不易。鸡鸣起床沐浴更衣，出门回归时辰都早晚不定。只是，夜间还要苦读到将近子时方才休息。
    没想到他一个大少爷公子哥生活还如此苛求。
    简单来说，紫落要做的就是跟在苏煜屁股后面，有事就倒个茶，捏个肩。没事在那杵着就行了。
    但她是个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却一堆的人。弄巧成拙的事一天不出几件，也愧对郑紫落的名号！
    满院里她当属最闲的一个。没事，刻刻磕瓜子，看看话本，再跟人唠唠闲嗑。不过她是郑紫落，这样的生活又岂会满足她爱满世界溜达的性子。
    好容易来一回邺城竟然出不去，这该是最悲哀的了。所以她没少好心的帮厨娘出去买菜，害的厨娘每次都气的暴跳如雷。
    这主要因为她最近多了一个怪癖。有事没事就把菜叶子往地上扔，什么青掐什么。口里还振振有词：“他是，他不是，他是，他不是……”
    夜色已深，苏煜在看地势战纪。灯都熬尽了。紫落本已经睡去，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里头的灯光愈来愈暗。
    苏煜还正在里边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什么，周围忽而亮堂了起来。
    他抬眼。紫落穿着樱蕊曳地睡裙，还赤着脚，过来给他照亮。
    她的脸被这红光映得极美，走至案旁说道：“已经很晚了，且就先放到明天吧。”
    苏煜拉个蒲团放到身侧让她坐下。“那岂非辜负了你这盏红灯，等它燃尽我就去睡。”
    紫落把灯放在桌案边，自己倒起了兴致。“那我陪着你，顺便也学一学。”
    苏煜看她垂首看书，薄裳沾发蓦然怔了怔。幽然提笔在白宣书上写了几个字。
    “红烛酥手夜绾心，赎尽温柔照子矜……”
    紫落凝着眉头想了半天傻傻的问：“是在说我……还是说灯呢？”苏煜似笑非笑的继续看书。
    紫落扁扁嘴。她识字少，这点墨水还是爷爷生前教的。尤其羡慕那些有书看的。“苏哥哥，你看的什么？跟我讲讲吧。”
    苏煜把书卷正了正，说道：“说的是北周的都城长安，那是个不输邺城的地方。……”
    她趴在桌子上津津有味的听着，苏煜也津津有味的讲着。灯光温柔的照着两人一上一下却彼此相贴的眼睛，放佛时辰都在此终结。
    第二日辰起，紫落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苏煜早就出门走了。内阁也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
    她欲哭无泪。“余姚……毁了毁了，今天怎么没叫醒我！”
    余姚被她还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怎么了，主人说你昨晚太累，让你好好休息！”
    “这样啊……伤脑筋！”紫落迷迷糊糊的。余姚凑过来像是抓到了宝，那点腹黑全写在了脸上“你有没有……嗅到什么……”
    “什……什吗……？”紫落挠挠头。“你觉不觉得这个屋子酸酸的？……”紫落一脸茫然，余姚却好像跟没说过似的，不管不顾的走了。
    昨夜陪苏煜看书，紫落发觉自己竟一个字也看不懂。反正左右无事。得了代沫的准许，可以随便览阅。这真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
    苏煜的藏书又广又杂，上到五德政治下到百科诗词。
    只是这书架上，齐国的学术反倒没有周国的多。她平常没有在意，大齐的子民就这么喜欢周学吗？
    她挑了几本周国的历代文史在花园的石台上翻阅。里面的文字曲曲折折，像小虫子都爬进了脑子里，拼命的咬，就是不认识一个。
    但是，当初苏煜送她的那片银锁。曾经还以为是一个特别的花纹，回想起来，应该是一个周国文字才对。
    “在看什么？”紫落想的太入神，连苏煜什么时候坐过来都没发觉，还有些小惊吓。
    苏煜眼风扫见她手书的名字——三国史册？纳闷的问：“你喜欢三国，看得懂吗？”
    紫落扁着嘴，囧意的说：“全天下的书我只看得懂这本，爷爷小时拿话本给我们讲的。唉！很是怀念啊！”
    苏煜嗤笑，“奥？莫非……你还有感悟？”
    苏紫落把书放下。“感悟谈不上，我只是比较喜欢孙权。”
    “这倒怪了，别人都喜欢刘玄德，以你性情应该更是才对？”苏煜觉得有些新鲜！
    “刘备又孔明运筹帷幄，曹操有雄兵捍卫地位。相比之下，唯有孙权审时度势，持满戒盈，才有这三国鼎立的局面。你觉得呢？”
    “你还真是有趣！”苏煜笑意朦胧，没说太多。紫落却不识时务的又补一句：“不过我觉得史代英雄，不如咱们当代豪杰。……比如兰陵王。”
    苏煜星眸锋利脸色突然有点青。“这么说……你还真的中意他？”
    紫落愣了愣。“什么跟什么呀，不要厚此薄彼。我是说……你很像孙权，他是周瑜。杨兄就是赵云……还有斛律恒伽，那就是一瘦脸张飞！”
    苏煜眼窝深了深，难得的得意。
    半晌，却突然问：“……杨兄又是谁？”
    紫落诧然，好像还真没跟他提过。“他是我在西瑶春阁的患难之交。是个硬骨头，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苏煜眸底的幽暗又升腾了上来，略有思忖“西瑶春阁，还有这样的人……？怎么认识的？”
    紫落就把经过大致给苏煜说了。
    苏煜骏眉微蹙，突兀笼罩着一股使人唯恐躲闪不及的气场。好像在想些什么，上次生气还不抵这十分之一。
    “苏哥哥……在想什么？“他回过神，脸转过来锋芒收了个干净。好像一切都未发生。淡淡说道：“只是在想谁才是你心中的诸葛亮？”
    “啊……？”紫落纳闷。“既生瑜何生亮嘛，在你心中的份量能高于兰陵王的……不知会是何许人也？”
    他双眼质问的盯着郑紫落，紫落又是一脸囧意。“还是你想的多，不如你教我看书吧？”
    苏煜打着官腔说道：“你这么笨……有什么好处吗？”
    郑紫落眼珠子转了转。“呃……我答应给你做小跟班……怎么样？”
    苏煜挑眉。“一箭双雕……你这小算盘打的够精的啊……”饶是如此，苏煜还是爽快的答应了。
    紫落终于能出来溜达溜达，先甭管干什么，看着人多都觉得是好的。
    “你倒挺知道自娱自乐。”苏煜看她生龙活虎劲劲又回来了，也甚是高兴。
    “是吗？呵呵……女子也不能光待在屋子里。更何况我天生闲散惯了。什么小家碧玉，深闺怨妇，统统跟我无缘！”苏煜淡淡的笑了。
    现在邺城茶余饭后，一面在说兰陵王王妃。一面是无忧天子的左后。紫落也是跟着一会高兴一会儿生气。
    这个冯小怜居然能让高纬册立一左一右两个皇后。不得不说她实在是佩服！
    其实严格来说，她把小怜当成了要好的朋友。就像苏煜一样，期望越高，失望就越无法接受。
    只可惜，在冯小怜心里，她不过是一个只配被利用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