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霞晚

29 天殇女


宇文邕站在城楼之上,俯瞰落秋的长安,徒有一片凄冷。一转眼已经离开大齐一年了。
    而且这一年,齐国令人闻风丧胆的斛律大将军被当今天子骗进后宫,命人勒死。斛律氏几日光阴,全族被灭。幸存的斛律皇后,也因此出家为尼。
    这是个极好的消息,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他留在大齐的女人不知道又难过了多少回。
    可这只是刚刚开始,她是个明白人,自己却不得不把她留在那么个是非之地。
    一个男子过来向他回报。“皇上,臣已经找到人了!”宇文邕敛眉,“他说什么……?”
    “前辈说……红颜非福非祸兮,除之快之。”
    宇文邕垂下眼睑,拳头握的铮铮作响。转回身甩开长袍一脸霸道:“神举,告诉长孙览该开始了!”
    宇文神举按照他的吩咐去了长孙府,长孙览一口水喷了出来。“神举将军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小宗伯为何如此诧异?”长孙览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在他耳边悄声嘀咕。
    宇文神举越听越害怕。“这太危险了,皇上决不能只身犯险。”
    长孙览叹了口气,“他这是想为先皇做个了断。卧薪尝胆,破釜沉舟。这就是我们皇上的厉害之处!”
    他们正在说话,家丁急匆匆的跑过来,“小冢宰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聚。”
    长孙览纳闷,跟宇文神举面面相觑。“齐王宇文宪?……他一直偏向宇文护,这是什么意思?”
    家丁回话:“来人说了句诗,郑女出邺映飞娥,一朝梦落方紫阁。”
    宇文神举听不甚懂,长孙览在嘴里细念了念,突然神色大变赶紧让家丁备马……
    第二日的太阳升起,宇文邕做在龙椅之上,百官无一缺席。
    宇文护冷冷的做在底下,听着百官的朝报,跟往常一样国泰民安。宇文邕邪魅的笑笑,“那就退朝吧。”
    他刚刚站起身,突然一股晕厥之意席卷而来。口中甜腥的液体顺着薄唇流下,百官看出异样立即冲了上来,他却笔直的倒在了龙椅之上。
    一时间整个皇宫都乱了套。百官跟后妃都心惊胆战的在外面守着聒噪不停。只有大小冢宰宇文护和宇文宪看太医施救。
    宇文护冷冷的问太医,“皇上可有大碍。”
    这太医唯唯诺诺的回答:“启禀大冢宰,皇上中了跟先帝一样的毒——朝天阙!此毒大冢宰是知道的,无色无味却剧毒无比,微臣配解药太晚,若明日不醒就回天乏术了。”
    宇文护不经意的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却又假装生气的踹了太医一脚,面带悲痛的通知后妃和百官。
    百官悲痛不已,几个妃子也都嘤嘤的哭着。宇文神举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非要冲上去看看,被长孙览使劲压了下去。
    “长孙大哥!!!”宇文神举眼中也存了泪水。长孙览狠狠压住他,“哪怕真的输了,也要固守大局!”
    “我不相信,我不想信……皇上……”在妃子里头有个叫李娥姿的,是当年宇文泰选秀之时看她相貌出众,心里高兴就赐给了军功灼灼的儿子。
    嫁给皇上十几年,没想到就得这么一句,她毫不顾忌的就冲了进去。紧紧握着皇上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哭成了泪人儿。
    “皇上,你不要娥姿了吗?你答应过臣妾要看赟(yun)儿长大的,嘤嘤……怎么忍心就这么离我们而去!”
    她正哭着,宇文邕突然开口了。“小,小落……不……”
    宇文神举跟他身边的尉迟炯一块儿哭的眼睛都肿了。长孙览心绪不宁的探着头,看见宇文宪在里头出来,莫不作声的离开了。
    宇文邕不知道去了哪里,白雾茫茫不知前路。忽然不知哪里传来悠扬的乐声,他寻着声音往前走。
    不知为何就走到了兰苑,那颗海棠花树开的何其茂盛。
    再看底下,郑紫落宛若仙子的站在那里冲他笑着。他喊着小落急急向她奔过去。未至,她却变成了罔玄的模样,而且身影拉的很长,臂膀盘绕如同鬼魅,即使是宇文邕这时都吓了一跳。
    他声如洪钟,“主公,弃了吧!弃了吧……她是你的命途。”
    紫落的脸却再度浮现,还抱着个小婴儿回眸一笑声如盘铃,“苏哥哥……别怕,我在这里。我来了,我来了……苏哥哥……”
    宇文邕不知该怎么办,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原来不过一场心悸之梦。
    不过床边有一个穿白衣带面纱的女子正在弹琵琶,琴弦上沾满了她指纹的血污。
    看他醒来,眼中泛着泪光想去摸他的脸,却恰巧看见自己伤痕累累的手,随及收回藏进了袖子。
    “你……是谁?”宇文邕有气无力的问道,她像是欲言又止,猛然跑了出去。
    李娥姿,宇文神举,长孙览还有太医署的太医都一起涌了进来。“皇上,您感觉如何?”
    宇文邕苍白的笑笑,“无碍!”太医赶紧诊脉舒了一口气。“皇上已经挺过来,微臣在煎几服药便不会再有大碍。”殿内的人都松了口气。
    宇文邕有气无力的问:“刚刚那个穿白衣的女子,是谁……?”殿内一时没了声音。
    长孙览赶紧解释,她是小冢宰在城里买的奴隶,因为有哑疾我们都叫她天殇女。都说她琵琶弹的极妙,所以送于了李妃娘娘。”顺带又补了一句,“皇上昏迷了一夜,她……就弹了一夜。”
    宇文邕明眸晃向李娥姿,她秀眉微蹙,赶紧点点头。“是是……她弹的琵琶颇有韵味,臣妾想皇上或许听的到,所以才病急乱投医……”
    宇文邕说:“林太医,你去看看她的手。”
    有位年长的太医立刻领旨而去。宇文邕让他们都先退下,独留了长孙览一个。
    长孙览喂他喝了口水。“皇上这次冒得风险果然是太大了,微臣不该支持。”
    他重重闷哼了一声眼中锋芒毕露。“朕问你,紫落……可好?”吧嗒!银勺落在碗中,宇文邕还是看出了他的反应。
    一年了都曾提及的人,长孙览甚至都以为他忘了,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问起?“皇上……”
    他的话更加狠厉。“我不问不代表我不在意,说!”
    长孙览脑子快速过了一遍,跪着回话“皇上息怒。她好的很……只是做了兰陵王……的侧妃。不过也是权宜之计,皇上千万别多想。……可是六普如坚他们被她赶回来了。”
    宇文邕深吸了口气,“她果然出事了。朕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在那种的地方受委屈,真真是该死!”
    长孙览着实对他无可奈何,又不能明说。这都啥时候了还能想这个,那这一年他到底在闹哪样?
    “皇上你真的想多了,兰陵王把她保护的极好。可六普坚他们毕竟是周民,紫落恐出事端才让他们返回。也不过这一两天的事儿,过两天我亲自去接她!”
    “不必了,先放一放吧!”宇文邕脸色好了些命他起来。“让六普茹坚回归朝堂,代沫……就留在朕身边吧……”
    皇上逐渐大安,这使投靠宇文护的官员又是一番泄气。
    大冢宰宇文护在家里大宴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宇文护烦心不已。唯有宇文宪漫不经心悠哉悠哉的喝着茶。
    宇文护问他的意思,他只一句:“我乃一介武将,王兄何时需要说一声便是。”
    宇文护平静的质问他,“啊宪,听说是你给李妃送的天殇女?”
    宇文宪从容不迫的回答:“是!这女人我本来挺中意,李妃病急乱投医,说是要用她给皇兄守魂。我虽觉得好笑,可他毕竟是皇兄,再信不过,也会有下不去手的时候。”
    宇文护得心的哈哈大笑,“果然,还是啊宪最知我心。哪像你们,他是宇文氏,本王要的只是让他上进,若他还是扶不起的阿斗,咱们再择明君不迟。哈哈……”
    宇文护按住宇文宪的肩膀,继续开口:“没事王弟,我来替你讨回公道。”
    宇文宪鞠躬微微一笑,“那就多谢王兄了。”
    宇文邕已经可以下地行走,坚持要自己在院子里逛逛,只有神举一人跟着。
    “都有哪些官员对此事上心,你要记好了。”宇文神举回应。“是,臣已安排妥当。”
    他们正在说话,就看见天殇女正举头望着院中心的海棠树出神。听见脚步声,转回头还是愣着。宇文邕看着她的身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大胆,见到皇上还不行礼。”宇文神举厉声呵斥,天殇女这才慢慢走过来提起裙子打算行礼。
    “不必了!”宇文邕把她扶起来,摸着她的手。“很疼吧……”
    她却反手捉住宇文邕的大掌,在他的手心仔细的划着什么。
    宇文邕好奇的看着——别在做这种事了,地下之人不会高兴的。
    宇文邕诧然,看向神举。“你们都告诉她了?”神举根本没看清她划拉的是啥,就更不知皇上问的意思了。
    她又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海棠茂盛却凋残。
    宇文邕邹了邹眉,“你在这里……就是想提醒朕吗?”她居然点点头。
    宇文邕看着她眸子有些晃神,天殇女轻轻把他手松开,给宇文神举施了一礼,慢慢离去。
    “都说她疯疯癫癫的,我看不像啊?真是怪事!皇上……皇上?”神举才发现他在发征。
    宇文邕回过神,“好聪明的女子,她的背景你们查了吗?”宇文神举没看出她哪点聪明也不好驳了他。
    “小宗伯查了,说是北齐流进来的难民,无名无姓更无足挂齿。”
    宇文邕思忖了良久,先让宇文神举退下。自己到兰苑又转了转。
    宇文邕站在走廊呆呆看着那颗花枝乱颤的海棠花树。身后有个女子轻盈的给他在后面添了件衣服。
    他转回身叫了声:“……娥姿?”女子柔柔笑了笑,挑起樱唇贝齿:“皇上,风这么大都不觉得吗?”
    宇文邕微微点起一丝笑意,捏捏她的肩。李妃明眸转了转,宛若湖水波光粼粼。“皇上自从在原州回来,朝堂之上用心了不少,可是也喜欢走神了!”
    宇文邕想了想“……是吗?”李娥姿轻笑,“皇上是有心事吧?可以跟臣妾说说吗?”
    宇文邕说道:“除了国事还能有什么?”
    李娥姿一笑了之。“那臣妾告退了!”她盈盈跨着莲步向前走去。
    宇文邕看着那满树红云,脸色微微温柔。“娥姿,晚上朕会摆驾正阳宫。”李娥姿应声笑笑。
    虽说是晚上,天还没黑他就摸了去。李妃亲手做了些补身的菜,“皇上还没康复,今儿个就听臣妾的不能挑食了。
    宇文邕笑笑看看周围,“怎么没见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
    李妃神情略微失落。“难怪皇上转了性子,原来偷懒过来……却不是看臣妾的。那皇上就不知了,天殇女一到晚上就癫狂着不愿见人。臣妾也就由她去了。”
    宇文邕纳闷,“怎么回事?”李娥姿只在意着给他盛汤漫不经心的说:“心结吧!”
    宇文邕想着她站在海棠树底下回眸惊瞥的模样,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叫上李妃一起去看看。
    天殇女已经把房门反锁摘了面纱。伸手看着十指连心的疼痛,干净的笑容里全是苍白。
    突然听见有人在大势撞门,她慌里慌张的带上面纱,颤颤巍巍就躲进了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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