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霞晚

31 一夜征朝


深夜,小冢宰家迎来了两位稀客。长孙览,宇文邕。
    “四哥,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聊过天,喝过酒了?”宇文邕摘了斗篷,“至我十六岁登基,这声四哥亦是!”
    宇文宪抬头望着亭外的皓月不住感慨。“是啊,我们六岁便离开了母亲,被父皇带进乱世。我们十二个兄弟,虽然各有成就。但最得父皇心者,当属四哥……
    你虽不爱言语,但与父皇讨论国事开口必中要害。打仗之时,我总会冲在前方,你却喜欢留守后方。你总能看清局势运筹帷幄。……如今又是怎么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朕今日已经让他看到了朕的另一面,等不了太久了。”宇文邕一副气定神闲,问道:“五弟的意思呢?”
    宇文宪漫不经心的答言:“啊宪只在战场上论长短。这大局之势,你们看着办就好。”
    宇文邕心里松快了些。“多谢五弟!”宇文宪冷笑,“谢从何来?”
    长孙览补答:“大冢宰一直属意齐王殿下人尽皆知,齐王殿下却更看重兄弟情谊。”
    宇文宪不屑一笑。“四哥啊,你若真是要谢,就谢我替你保护了天殇女。帝王生性多孤寡,能留下的……千万别丢下。”
    宇文邕说:“这说起来,应该跟五弟道声歉,为兄的……也是情非得已。”
    长孙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好的饭局要被他们弄沉闷了,还得他放肆一回。
    “咱们这好酒好菜,又是八百年不得聚上一回。你们却朝堂琐事没完没了。在下提议,不论君臣,……先说这个谢字!”
    宇文邕会意。端起酒盅边敬了敬齐王,边跟长孙览说话:“他何时在乎一个谢字,这份情谊我铭记便是!”
    宇文宪淡漠一笑,坐过来跟他们对饮。
    “四哥这话就严重了,为弟其实是被杜欢的执念所感化。不知四哥发现没有,她跟你我都有相同之处!”
    宇文邕斟酌片许,眉底略略牵丝。“她在哪?我去看看……”
    长孙览故意摆了一道。“这么晚了,她应该又窜角落里了。你到之前,我已经会过这位杜欢姑娘了,她可是扬言头一个不见你!”
    顺便给宇文宪递了个眼色。
    宇文邕脸色突然变得紧绷绷的,问齐王,“她真是这个意思?”
    宇文宪怔了怔,长孙览又给他递了个眼色,“啊?……恩。”
    宇文宪发觉今儿个不宜见人,他这种潇洒的人太不适合抉择僵局。
    “我家欢儿最怕生了,更何况是当今皇上!”
    宇文邕苦笑,低着头往喉咙里一杯一杯灌酒。
    另外两个不动声色的向亭外转移,嘴里还窃窃私语:“小宗伯今天,不会是跟皇上来捉弄本王的吧?”
    “哎吆,殿下误会了,下官这可是在帮您报仇雪恨呢!”
    “奥?是吗?”宇文宪不怀好意的挑挑眉梢,“那咱们换个地方好好喝两杯,如何?”   “甚好甚好……”
    宇文邕苦琢,一抬头,人居然没了。幸好他会自我安慰。 “还好,她不会弹琴,更不会如此弹琴!”
    此事过去了一个多月,宇文邕每次上朝都会玩些花样,让宇文护颇为难堪。
    下朝也是一样。一会儿带着儿子和李妃到处晃荡,一会儿又跟他唱反调,最近听说太后时常醉酒他又要吵着要去行宫看望太后。
    宇文护事事放任不诲,宇文邕就变本加厉。甚至把宇文宪派去突厥借兵,誓要拿下北齐。
    为此还不惜跟他大争口角,颇有当年明帝跟他作对的意思,宇文护已经决定除去后患以免夜长梦多。
    这些天齐王不在府上,杜欢被传进宫里为皇上弹奏。
    只是不似原先那般热络了,各种礼节全无过失。宇文邕觉得尴尬的很。她好像在为什么事儿生气,眼前之事迫在眉睫,也没心情与她计较。
    今夜他心绪不宁,不能安枕,让杜欢在身边弹奏。
    李妃跟宇文赟已经送出了宫外,宇文宪也即将出边塞,宇文护明日追不回便是自断双臂,重新拥帝就失了胜算。
    十二年的卧薪尝胆,换来这次齐王的临阵倒戈,着实不亏。
    逐渐有了困觉之意,正梦见跟宇文护左右互搏力有不敌。突然看见天边多了一抹淡紫色的云霭,紫落就在那里向他挥手。
    “苏哥哥……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可以战胜宇文护!”
    在他回眸之间宇文护就消失了,紫落也消失了。他遍寻不着正在着急,突然背后有双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小落……!”他翻身一跃,竟把杜欢按到了床上,原来又是黄粱一梦。
    他生性警觉,刚刚应该是杜欢给他掖被子时被错当成了小落。
    但这花容失色的眼神,倒真是像极了某人。
    宇文邕情不自禁垂首去吻她。她喉咙发出一丝沉吟,赶紧伸手遮住面纱,急急逃了。
    宇文邕察觉她该是以为自己要看她的脸又吓坏了。“欢儿,对不起,朕失礼了。”
    杜欢僵在暗影许久,背影萧条的很。
    猛然转身紧紧扑在宇文邕身上,无声的痛哭起来。
    宇文邕更诧异,手在空中僵了半日,终于落在她的背上。“你到底怎么了?”
    杜欢放开他,轻轻写了两字。——小落。
    宇文邕想着定是刚才呓语被她听了。声音极温柔,“是一个跟你相像的女子,快去睡吧……”
    听说他要去行宫,杜欢闹着要跟去。头一回这么强烈的要求,竟是这么危险的事儿。
    宇文邕本不想依她,但似乎有她陪着自己便安心的很。想着左右还有他在足够护她周全,也不再反对了。当然同行的自然少不了宇文护。
    等他们赶去,太后又醉卧桌子上,周围都是东倒西歪的酒壶,几个侍从叫她不醒。
    宇文邕担心的跑过去喊了几声,“母后,母后……”太后只是扭动了两下,还是不作反应。
    宇文护有些不耐烦的走过去看看。宇文邕顺势绕到后面,吩咐杜欢在极远处为他们弹奏。
    大冢宰觉得不太对,上手扣住太后的肩膀。太后终于回身,霞帔落下。那一头墨发底下竟是六普茹坚!
    他抽出匕首,猝不及防去抹宇文护的脖子。结果还是被他识破,立刻掏出匕首应战。
    “哈哈……宇文邕,你还是太嫩了。”他狂妄的笑着,却被六普茹坚逼到了墙上。宇文邕道:“你不够狠,妄夺江山怎么能赢?!”
    蓦然在四处冲出来大批将士,都亮了刀剑,齐齐指向宇文邕。宫人们立刻乱了套,四散逃命慌不择路,唯剩杜欢一个,琴曲高昂啾啾,如同战声。
    宇文邕丹凤浑如捕猎的雄鹰,周身气势恍如地狱深沉。“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放下刀剑,朕可以不与追究。”
    “快点杀了他!”宇文护始有不敌还在分遐指挥。
    他们都举着刀剑正要向宇文邕而来,却有一半忽而转了身,把刀好不防备的刺向同伴胸膛里。宇文邕身上未沾一丝血腥。
    杜欢的琴声驻了片刻。这片刻倒了许多人,血肉模糊都只在一瞬之间。唯有她还在作看客。
    六普如坚利锋难挡,破绽绝掩,招招致命。宇文护亲信全无处于劣势却仍在咬牙坚持。
    宇文邕冷冷看着,邪魅一笑,“垂死挣扎!”他看准时机,抄起旁边侍卫的长刀,向宇文护掷去。六普茹坚一脚把他踹进刀口位置,刀刃带风划过杜欢的面纱,直直□□宇文护的胸膛。
    杜欢的琴声乱了,着急把面纱遮起。宇文护捂着胸口的血狞笑。“十二年了,果然长大了。”
    宇文邕走到他身边,睥睨的望着他。“不错。凤凰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你霸占着朕的权利多年?一无所成。朕正好吸取教训,制定国策,你还真是帮了朕。放心,朕会把你葬在孝陵,让宇文先祖日日追讨你的罪孽!”
    宇文护嘴角噙着血丝,诡笑道:“那日你的神情一现,本王就知你羽翼丰满,会是真正的帝王,可惜只差一课……”
    他猝不及防的在袖中掏出飞镖,用尽力气抛了出去,宇文邕下意识的侧脸避开,不料身后坐着的竟是杜欢。
    “欢儿……”宇文邕大喊,却赶不上飞镖的速度。六普如坚突如其来挡在她身前,飞镖刺进他的身体笔直倒了下去。
    “杨……坚……”杜欢声音沙哑的喊着,六普茹坚拂着她的面纱看不尽的温柔。“听见你说话,太好了……”
    宇文邕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将士都跪在地上呼喊皇上万岁,他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
    太医来了,杜欢跟着他们把六普如坚送进内室。
    长孙览闻讯而来,非常高兴的想着该是另他召百官聚朝,然而,他独自站在行宫外的流水处,看这脸色……十分不对。
    “宇文护既然除了皇上怎么还站在这里?”宇文邕苦笑,“回去……除了能看着杜欢为六普茹坚哭的肝肠寸断还能做什么?”
    长孙览听明白了其中之意,叹了口气。“那皇上……还杀他吗?”
    宇文邕悠悠开口:“面对宇文护他保护杜欢的决心让朕嫉妒,更让朕摆的鹬蚌相争显得如此多余。朕根本就是多虑了。”
    长孙览对男人吃醋的事是真束手无策。帝王心海底针说什么听什么就得了。
    两个人回到寝殿,太医在门口就跟他请安,他斜眼看见屏风里边相守的人儿,极力控制了一下,转脸问太医,“他怎么样?”
    “回禀皇上,大人的伤离心脏差了一寸,只要此番挺过来就无大碍。可杜欢姑娘一直守着大人,微臣无法给她检查哑疾。”
    听太医之言,宇文邕更进不去了。
    他站在回廊里想着跟郑紫落曾经的点点滴滴,遥望苍穹……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日月星斗都轮回了一圈。
    一夜的寒冷,胜利带来的喜悦和伤怀都被风化了。
    杜欢终于走出了仁寿宫。看见宇文邕奚落的背影,跑过去,被他的苍白吓了一跳。眼睛里尽是心疼轻轻捧住他的脸。
    宇文邕感受着她手心炙热的温度,深深看着她,感觉这一夜的等待都变得那么值得。
    本来有好多话想斥责她,结果就变成了这么一句:“不离开我了,好吗?”
    她懵然怔了怔。半晌,还是乖乖的点点头。
    重新登上龙椅,大殿之上好像万物更新充满生机。可能因为杜欢就在他的手旁立着。
    “朕!今日重掌大权,特召普天同庆!宇文护不废爵号葬入皇陵,其家人除年幼者,与参与者,全数仗杀。
    如今大周百废待兴,朕已拟定了改革条例,着四部郑重相待!我大周以仁为纲,孔孟之道为先驱,百官齐心,方使我国策行进天下!”
    宇文邕跟杜欢相视一笑,底下众人都在呼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王宇文宪借兵未遂,在此事上也并无功劳,却仍旧被高举为大冢宰之位。
    有闲人猜测,龙椅旁边站着的蒙面女就是当日一曲倾朝的天殇女,一直在齐王府上,这左右关系恐怕不是一日两日,更非一句两句可说的清的。
    其他的该罚罚该赏赏,只是六普茹坚自从杀护之战里死里逃生,突如其来就升了柱国。不说旁人,连宇文宪都觉得意外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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