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霞晚

51 芙蓉签


海棠花签:
    大夫说我患了一种叫‘千消结’的病症。是心上的病,环环相生,发作起来有剜心之痛。大夫都纳闷我怎会得此癔症,此后会如何,只能看造化。
    杨兄听后目光呆滞,在桌前坐着垂首不语,挫败的让我心疼。
    我在他手上划下几个字,“没关系,应该没有什么能打击到我了。至今日起,我为你跟余姚活着。”
    他无力笑笑,抚着我的白纱。“我真的很想把宇文邕杀了,自己的女人在此受苦他竟毫不知情!”
    我把他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从前是他跟自己同甘共苦,现在还是仅剩他。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守护。
    为了我的身体他买了大量滋补的药食,害的我们只能步行,且是跟逃荒者一起出行。
    他不肯再让我离他半步,所以有苦一起受便是。且因我们是逃荒人也多了不少乐趣。
    我跟杨兄在他们当中都被当成神仙眷侣。
    那些孩子甚至孩子的父亲都佩服杨兄是文武全才,日日缠着请教。我每日都跟那些女人们在一起,教他们弹琴,书写诗词。
    我终于体会到了师父对待穷苦之人的那种心情,我给自己取名天殇,他们都称我天殇女。逃荒路上日日都有人殁去,我日日都弹哀曲追悼,可笑自己终有了用武之地。
    小风的奶奶刚去世,他坐在外面被一群孩子围着,心里思苦又岂是那帮孩子能排解的。
    他才十岁大小,我弟弟这么大时也这么弱不禁风,成天跟在我的身后。现在在你那里应该有所成长了吧?
    我指着夕落的太阳示意他往那里看,他愣了愣,“太阳?”我又比了个落山的意思,指了指旁边金色的云彩。
    “姐姐是说,即使太阳落山了还会有晚霞,让我不要放弃?”
    他很聪明。我点点头,让他看看身边伙伴,至少那些孩子的心跟他是在一起的。
    他一抹眼泪从石头上站起,拽着那帮孩子的手走了。“谢谢你,殇女姐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转身时我才发现杨兄一直在我身后看着,那帮孩子算是给他腾了一席之地。我给他捏了捏肩,他平时太辛苦。
    “你若是真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随意一笑。他躺在石头上遥看天空,我躺在他的身侧。
    “若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可能是最近真的被我吓怕了,我好他便好,我不好他也不好。我消瘦可怜他憔悴不堪,心中真真是除我没有一人。
    可是你呢?想起弟弟时我才发现,他们都在你身边,你知我处境如何竟放心的不派一人而来?
    我想去问问他可否知道。却发现他把我往日写下的信都塞进了竹签内。这些时日,风一程,雨一程,我洒下的所有悲欢,他居然都帮我收着。
    我一直看着他,呆了许久。他道:“我没看,只知是写于他的。这是你的情意,该让他看看。”
    我跳上去搂住他的脖子,感动的心都碎了!他拂着我的发,笑道:“傻瓜,你不愿说的,写下来也好。”
    待我问他为何你不来找我,他的脸色登时变了,欲说还休。这神色另我害怕,莫非你真的把我忘了?
    我逼得紧了,他便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一定把你送到他身边!”
    他的话委婉的让我不敢相信,为什么你不派人来接一接我?为什么你不亲自而来?
    那一夜,我逃了出来,逃出杨兄的照顾。
    这些天,他习惯这样的生活,行程缓慢,是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没想到你不在还能刺激我的心。千消结,到底疼多少次,才算红颜消尽千千结?
    我跑丢了一路的过眼云烟,脑中只存了一个你,理智和痛苦都阻碍不了我找你问个清楚!
    天亮了,我才知跑到了周齐交界的奴隶市场。我被当成人们眼中的奴隶。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周国。
    当时我眼中的世界已分不清颜色,他们还要抓我回去。且人贩子知道我不是,不过是看我孑身跋涉,白捡了一个奴隶而已。
    他们扯我面纱。
    我盯着他们,在众人面前把银簪猝不及防的□□他的脖子。抽出来又快速的刺向另一个。
    原来我杀起人来可以眼睛都不眨,心跳都不曾。
    你银簪的颜色真是妖艳至极。
    然他们人多,全全围着我俯瞰。就像在看一只牲畜。也许是没见过这样的疯子,对着我拳打脚踢!
    “臭娘们……!”甚至还用上了鞭子。狠狠的抽打,我已经身心聚残,这点伤已不及你不见我的万分之一。
    “啊郑……!”忽而人群外飘来杨兄的声音,剩下的就是他冲过来不顾一切得把我抱进怀中。“好好的,为什么要逃?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就在他怀里朦胧着。想来当时,他一定是一怒之下又杀了不少人。
    这动静闹的动静太大,许多马蹄声在我们身边停下,这声音像是催动我抬眼的钟声。我面前是一个穿银甲的男人,那双凤眼迷惑的射在我身上。
    这眸子让我又见了你,让我又来了力气,我拼尽一身力气挣开杨坚,没发觉他被刀剑包围,爬向他的马。
    “啊郑……不要去!”
    你的凤眸就在眼前,如何才能不去?我爬着,他下马,宝靴轻而易举就走到了我眼前。
    “啊郑……他不是你的苏哥哥!他不是!”我不知该不该信他的,但我信你。——莫忘紫落,莫失杨坚!
    我手上沾血,写出的字自已还识得。那枚银簪跟银锁在我手中滑落,也该还你了。
    因我不知还能否亲口问你,此心是否依旧……
    我做了场很长的梦,梦醒,那人果真不是你。
    他虽也长着撩人得丹凤眼,与你有些微形似。却与你那心思深不见底的清冷性格大不相同。
    他叫宇文宪,英气勃发里夹着些闲散的魅性。正因为如此,我对他放下了戒心。
    “大夫说你患了一种奇怪的相思之症,没几年的活头了。你来此是找这个人吗?”他把玩着我的银锁,闲散的问。
    我遥遥头,他轻蔑的笑了。“莫忘紫落,皇兄身为帝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一个将死的哑女,又凭什么?”
    我才知他是你弟弟,看着高纬和高长恭那种兄弟情意我实难相信你们之间会多少纯净。
    我既不会说话,便不用解释。他有些不耐烦。“你既不说,本王也落得个干净,你可以走了。不过杨坚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听此一言,我忍着满身疼痛从床上滚下来跪着请求他开恩。“你倒有意思,明明为皇兄而来又何必牵一杨坚?”
    ——世态炎凉,我恍若鸿鹄求皇上矢志。至于杨坚,我愿以命相换!
    他的眼睛微眯,凑过来,似要探究我眼中的深意。我有些害怕,因我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替他死了,就见不到皇兄了!”当时我面纱已却,我的银簪还平躺在他手旁漆木桌上。
    ——没办法,我欠他太多。
    伸手取了那簪子就往喉上送,被他二指封了穴道
    “你这一去,本王倒做了罪人。”他把我的银簪抽回来,帮我把穴道解了。
    有个小厮来报,说是人请来了,宇文宪惊了惊,“你还真是关系不小啊!”
    不一会儿长孙哥哥到了,看见他我放佛看见了真正的亲人,上去就把他抱住。他也纳闷的很,“紫落?你怎么在齐王殿下这里?”
    宇文宪坐在上首冷笑,“这姑娘是本王在奴隶市场买回来的,非说是小宗伯在齐国的亲人,不知她到底是哪一个?”
    我头一次看见长孙哥哥神情如此凝重。“他是皇上在大齐的夫人,只可惜……皇上心思难测,此一年不愿提起你。”
    苏哥哥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这一路赶来,把自己都忘了。只有这一缕来见你的执念,你却果真醉卧美人膝,把我忘了。
    “你不会是故意说给本王听的吧?”宇文宪抬眼,我给长孙哥哥写了几个字——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你的嗓子怎么了?”长孙哥哥问我。“哑了,听杨坚说是孩子没了。”宇文宪漫不经心的告诉他,虽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我这里还锁着一个,你等会儿领走。本王还没见过皇兄温柔起来是什么样子,帮她一把又如何?倘若真是弃妇,本王替他处决也不至于玷污他的手。”
    长孙哥哥脸色更加的难看,这些政治厉害我不懂,但倘若我给你惹了麻烦,何须他们动手,我早已在这天地无法容身。
    我只希望你能启用杨兄,只希望我的父母安好。
    宇文宪给我安排了一间厢房,可我就把自己裹在角落里,我的心装不下整个天下,只装了你一个。
    你若不要我,我便只剩下寒冷的躯壳,不死不活。
    我裹着自己在角落里恨着你,很冷又很真实待了整整一夜。
    直到侍婢把门打开,她的惊叫声把我震醒,但我的双眼充满敌意,我的脸被她看见了。“姑娘你怎么……?”
    她虽好意,我眼中凶狠不减,她什么都未做跑了。昨夜宇文宪找我聊了好些许,劝我离开,我不疯已是奇迹。
    我站在府中的回廊里,明明离你很近了,却仍如在大齐一般遥远。
    直至未时日昳,有小厮风尘仆仆来寻我,说是你中了剧毒命悬一线。
    你知道你有多会吓我?什么都没跟我解释,你怎么可以先我一步而去。宇文宪给我开了后门,让我不引人注意的进了你的内宫。
    当我看你在那静静的躺着,嘴唇覆着鬼魅的黑紫,气血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嘶哑的嗓音凄厉的喊着苏哥哥。
    有多少次,我梦见紫苏谷开了满山的紫兰花,蝴蝶伴着花屑绕着女儿的坟墓绕着我飞舞。而你牵着你的那匹白马温柔的喊着,“小落……我回来了。”
    可当我回过头,只剩下满眼空无一物的安静。而你居然在此安稳的躺着,你怎么可以?
    你的手在我手心动了一下,你口中不住的呢喃:“小落,不……朕不想放下……”
    我听着你的声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无论我怎么摇你,你都不肯醒来。
    这时我才发现李妃娘娘在我旁边嘤嘤哭泣,我跪着恳求他给我一把琵琶,可她听不懂我。
    “给她一把琵琶,现在琵琶才是她的声音。”是杨兄的声音,我回头看看。
    他又换上了锦衣,终回往昔。虽然眼中满满落寞,我也有所安慰。
    门口站着的还有长孙哥哥和宇文宪,他们都给你我腾了地方,我可以尽情的弹琴给你听,我有多少次在死里逃生,我不信你不可以。
    我还盼望着你跟杨兄成为朋友,盼望着你为师父,为女儿报仇雪恨,盼望着你能收复大齐还我跟恒伽公道。
    你还没有打败宇文护,还没有成就你的帝王之梦。只要你活着,我可以不要安稳的生活,可以不要你爱我,只要你活着。
    我为你弹了一夜的琴,你终于肯睁开眼睛看看我,这一年里唯此刻我喜不自胜。甚至喉中溢满了甜腥,手上布满了血腥。
    我还能拿什么见你,即使是你的脸我都无法摸上一摸。我跑出去,他们都看着我冲向里边去见你。
    唯有杨兄,他欲说还休的看着我,把我渐渐染了红血的轻纱摘下。真的什么都瞒不住他,我撑着一丝力气把他抱住。
    “我的任务完成了,以后……你只能靠他保护了,你可以争也可以依赖,这是他欠你的。但你不能死,否则就是对不起我!”
    他放开了我,可我却又舍不得的把他抱紧。我们这一路的相互扶持,相依为命我不可能不记得。
    “放手吧,你的信结我都放进了盒子的底层。何必把那些回忆丢了……”我在他怀中呼出一丝血气。他像是做了极大的努力把我抱到门前靠着,他就这样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我的面前。
    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因为我已然来到了你的身边。此后我依旧为你而活。
    而那些信中的过往,那个信中的郑紫落,已经在紫苏谷掩埋进了水天之间。
    此生,她只停留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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