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霞晚

52 海棠签


宇文邕搂着郑紫落苦笑不堪,她一直躺着,釉红的衣袂遮不住她脸的惨白。
    杨坚在外坐不住非要往里冲,宇文宪死死把他拦住。
    “我就知道,她放不开,马行了两步就走不下去了,她在突厥好好的,为什么你们要来?!”宇文宪直接操了刀把他扣在角落。
    长孙览听闻这里情形日夜兼程把宫里太医都带了来,皇上却捏着沾血的邹纸抱着她始终不肯放手。
    他冷然道:“皇上还是别看了,你不一定承受的住。”宇文邕更冷,“出去!你跟宪瞒朕的帐回头在算!”
    他又打开下一封,海棠签:
    苏哥哥,你可知……
    当初我踩着一条条生命祭祀而生的荆棘花走到他面前。你却说,我是我的克星,我的爱会败落你败落你的整个国家。
    难道一国能如一树吗?我看着眼前这颗海棠树,她的一花一叶凋残腐朽真的会是我所为吗?
    我以为心痛是何我已不知,可我错了,彻底错了……
    “啊……!”
    我咆哮,咆哮我的天真,咆哮这乱世的不公,花乱舞,却催不去过往。
    我在兰苑不知躺了多久,口中甜腥倒涌在地上。落花为我的白裙画上了不少粉黛。更把我的心于此煙埋。
    死便死了,活便活了,奈何我为你不死不活,还成了自己的替身。
    我扯下那片白纱,这些……都不需要了,郑紫落死了,杜欢也该走了。我再也不需要心了,也再不要你了……
    走出兰苑,侍卫都不认识,他们也该不认识。
    烟花消末,那些庆功的人定然要退了,我撑着身子看见宇文宪起了身。
    他向我这边而来,我在暗处叫他,“宪哥,……”
    他惊异的看着我,他见过我的模样应该是惊异我的声音。“欢儿?你怎么……”
    “怎么好了?……应该是想通了。能帮我离开么?”我的话轻描淡写,但他更不解。
    “当初拼死拼活来的是你,现在说走的还是你,理由呢?”
    “太医说我活不到十年,我该为自己活着。离开,也是对宇文邕最后的成全。晚霞又怎追的上太阳,我只是大齐一凡人。”
    “不要模棱两可,到底为什么?”
    “我若在,必是祸水。我不做冯小怜,也不做郑紫落,该走了……”
    你的生辰吻着我,情话连篇。即使在床上亦撰着我的手死死不松开,我恨你,一句谶语,毁了两生。我敬你,你敢舍,你当我不敢吗?!
    我抽开手,带着父母告别宪哥,长孙哥哥,回到大齐,我该去的地方。
    我在紫苏谷,在女儿的坟前大笑,在漫天草荒里大笑,笑我痴,笑我傻,更笑信了断桥那骗人的谎话!
    我的心在沉沦里偷生,那又如何,你若不要我,生死对我已无关紧要!一具躯壳奔到哪里,也不过给外人看的。
    原以为心不会痛了,当我回到兰陵王府方知我又错了。兰陵王府气氛不对,我身后的护卫把我送进去,却看见王爷端着杯毒酒愣神。
    他看我,本已经绝望的眼神又带着一抹恨意。“你怎么回来了?!”我想把他的酒杯摔了却拽不下。
    “你喝的是朝天阙吗?宇文邕喝过,你们除了会逼我还能干些别的么?!”
    他沉重看我一眼,“你回来的正好,我把你姐跟兰儿交给你,带她们走吧,拜托了。”
    我冷冷的垂下眼,“我只是一个女人,自己的孩子尚且保护不了。况且,我累了,非要我承担这些吗?”
    王爷却说我的眼神变了,变得坚毅深邃,他不信宇文邕,却信我,他竟觉得我可以拯救这个乱世,我拿什么拯救?谁又来拯救我?
    我抱着幼小的孩儿,就像看着我们的遥儿,看他在暗室里喝尽毒酒。
    我的泪又落了,生怕泪水打醒孩子,我走了,最后他与我说的竟是,谢谢,谢谢当初给他机会帮了我。
    多么讽刺……
    姐姐本已被送走,得知此事非要见他最后一面。是我一把掌把她打醒。
    她醒了心也死了,看着将士抬着王爷出殡的灵柩入陵墓,她有泪却也只能无声的流。
    她登上白云山,执意要出家为尼。连孩子都不看一眼,比我还绝情,更比我幸运,因她可以逃避,我却避无可避。
    父母跟着我到处流浪,我不孝,逼着他们跟我一起离开大齐离开大周。
    虽然他们不知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我有千消结之症,更知我已今非昔比,他们便顺了我一直迁就。
    啊爹提议我们去突厥,我把所有护卫打发,全家搬往突厥。
    那时因我是外来人,花销很大。草原上的姑娘豪放不羁,我以为会在突厥住一辈子,索性给雪兰花起了小名,做她的母亲。
    我把对遥儿的爱全都给了她。她没见过我这个姨母跟姥姥,每日哭闹不止。不吃不喝不睡,就这么几年也不让我省心。
    生怕她有个好歹,我每日都要跑好远买谷米喂她,在突厥银钱倒不如兽皮好使。
    我才知什么是坚强。我学会了挤牛奶学会种蔬菜,学会骑马,学会制衣,学会突厥的文字,不管多么辛苦,我都释然。虽忘不掉你忘不掉痛,至少,我还有一家人,还知活着的重要。
    并且,我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我在这里等着看你登上邺城的城楼,若我不老,我还能看见他们沉冤得雪。
    还好,雪兰花彻底把我当成了娘亲,能甜甜叫上一声,我便足矣。
    那日我正常上工,没想到遇到了做暗使的杨兄,我走之时没告诉他,只是给他留了一封书信。此时已有半年,他可比跟我在一起时英武多了。
    看到我在做长工他更纳闷。我原以为他真的就这样放手了,可惜他说会在突厥长住。
    他问我,“你怎么在此处?他去齐国找你了。甚至你走后他在大周除灭了佛道二教,对着全城百姓向你道歉。……我以为再见不到你。”
    我的心又被你牵动了,放佛看见了你的挣扎。信你爱我,却没想到,你会为了爱我逆天破世,颠倒乾坤。
    可我不是你,我胆小怕事,我所能做的只剩让你平安度过一世,反正我命不久矣,何苦让你再痛一回。
    “我不回去了,我在这里极好。可惜我不能喝酒,不然你若有空,我随时都恭候大驾!”
    “你还敢说好!有些沧桑是瞒不住的,我宁可你如往昔一样扑过来,大哭一场。而不是这样故作轻松。”
    我轻松一笑,“娶亲了么?”他怔了一怔。
    “等你做了父亲,自然就明白了。这个是我做的,给你尝尝滋味。该找个人照顾你了。……”
    我把特地给雪兰花做的牛奶递给他,转身离去。
    人生曲折,几处悲欢。重逢有时会带着感伤,也许那份感伤是我想起了过往,和你现今的痛苦。
    最终,我还想试试。我借了邻居的马去了很远的牧场,去找草原最出名的女贞族。她们很神秘,不过寥寥,却深入人心。
    等我进门,几位长老对着我轮番察看,面相到生辰八字,包括我各种喜好性情。最后竟然分文不受我的孝敬。
    “我到底是什么命势?”她们用一口很厉害的鲜卑语。“遵照变迁,星移斗转。”我听不懂,但她们对我明显的畏惧已经说明一切。
    看来我死了,也不是坏事。不管你再怎么任性,我都不可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只是杨兄,若不是雪兰花在那个冬天得了天花,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找他。
    那明明是许多母亲都会经历的事,我经历了这么多该是司空见惯。却又一次陷入担惊受怕。
    牧场找不到治天花的大夫,他们这的孩子都强壮,而我的雪兰花只会躺在床上□□着喊娘亲,喊到我乱了分寸。
    杨坚跑了一晚上终于找来了大夫,而当时他正在娶亲。只因听了我的话,终弃了,却又被我招惹……
    他把昏昏欲绝的我抱进自己新房安寝,丝毫不在乎亲朋好友异样的目光,和那如花美眷的诧异和委屈。
    他甚至都不让我照顾孩子,只扔给我一句:“三天,三天之后我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你先好好歇三天。”
    我什么都不用说,他已知晓我已乏累的熬不住了。我躺在他的新房哭了许久,一份爱究竟可以付出到什么地步。
    我可以为你受尽折磨,忍尽委屈。他可以为了我,不闻不问一心付出。
    这三天她的新娘不甘受辱一条白绫上吊了,他却还能笑着把雪兰花抱给我,却难掩疲累。“已经退烧了,若要好全还需些时日!”
    当日父亲为了感谢他摆了桌很侮辱的宴席。若不是在他大帐待了三日,定然不知会有多侮辱。
    但他还是笑脸相陪。我挡住父亲还想灌下去的酒让他们先回避。我问:“你不爱那个新娘,可她死了,你还能坦然如旧吗?”
    “身为人妻为这点小事就敢以命相论,她不配我可怜!”我才知他狠辣未变,不过独独对我例了外。
    “……你,愿意娶我吗?”他杯中酒就停在嘴边,直直看着我。
    “我没有贞洁,还领着孩子?”他一直僵着,面无表情。也许是因为太了解我,怎么说都是不由心。
    “我愿意娶,你果真想嫁吗?”他把酒杯重重放下去,让我有些犹疑。
    泪都留过了,后悔就真晚了。且,最后的几年,还了欠他的,再好不过。
    第二日他就给啊爹下了聘,我在突厥姓杜,如今更不想已杜欢的身份嫁他,会惹是非。对他对我对心都是一样!
    他把我带进独孤信府上,死的就是他的大女儿也是为了拉拢杨兄,小意义上的联姻。
    他对我喜爱的不得了,收我为女儿,我顺理成章变成了独孤府上的千金,纳名之时我看重了伽罗二字。
    杨兄怕我不自在,毕竟这些过场让我彻底告别了旧日所有的身份。我却笑得很轻松。
    “独孤……怕是,再适合我不过了!”
    六礼我只是粉饰太平,不想让自己觉得真的成亲了。我一直梦想能嫁给你,终成了奢望。
    我在我的合卺酒里下了点相思寄,当杨兄看我主动的不像样,已经全然明了,“不肯拜堂,不肯掩扇穿霞帔,我只当你在为我着想。罢了,我不想逼你!”
    他给我找了解药,然后毅然决然离开了新房。
    那一夜我千消结发作,他不知,你不知,我在新房痛的六神恍惚。他在外面也不会好过,你肯定也一样!
    我以为再不会写信,看来,我不是圣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